鄭明珍嚇得一把推開,回頭一看,竟是吳生!
吳生方才自一棵矮松後來,披著簇新的鴉青裘袍,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尤其顯眼。
鄭明珍吐了口氣,眼神閃爍,忙四下看看。
她瞥了吳生一眼,壓低聲音道︰
「你怎麼來了?」
吳生一臉莫名,只蹙眉︰
「不是你留了字條,叫我來麼?」
「此處全是人,我怎會叫你來?」鄭明珍又瞥他一眼,顯得更是焦躁。
她不及思索,亦不待吳生答話,便問道︰
「你可是從家里來?」
吳生點點頭。
鄭明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那小風呢?還在家中麼?可是逃了?」
「如何這樣問?」吳生不解,「我出門時……見鐵鎖無恙啊……究竟出了何事?」
鄭明珍搖搖頭,緊咬著唇,還是不放心。那謝菱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玉福樓的事……」鄭明珍的聲音有些虛,「怕是有人知道了!」
「你是說,讓小風假扮侍女,開賭局騙釵的事?」吳生驚道,「怎麼會?此局嚴密,就算疑心,也坐不實的。」
鄭明珍猛警惕地又四下瞧瞧,確定無人,方道︰
「爺爺對此事毫不知情,人又迂腐。若捅出來,他不一定會保我的!我……」
她雙手環抱,身子有些顫抖。這些小娘子們無法無天慣了,事到臨頭才想起害怕。
吳生扶著她的肩,滿眼憐惜︰
「你別怕,最壞的地步,不過是你我遠走高飛。」
鄭明珍抬起眸子看著他,見他誠懇模樣,忽有些想笑。這個新來的吳先生,根本不明白她的心思。
她抬手拂開吳生,神情添了分傲慢︰
「你快走吧!我不想被人瞧見。有什麼事,家里說。」
吳生蹙眉審視著鄭明珍,只覺越來越不懂她了。她時而熱情似火,時而又比冰霜還冷。
吳生明白,自己是高攀了她,確不該再指責她什麼。
可每每看著她,又忍不住想問,究竟在她心里,當自己是什麼人呢?
「想走麼?」
不知誰在說話,鄭明珍與吳生聞聲回頭,嚇了一大跳!不知何時,那些小娘子們都從廊下出來了。
方才這庭院還是空蕩蕩的呢!
鄭明珍驚愕地張大了眼,嚇得直向後退,猛撞上了身後的朱紅柱子。
穿白狐裘的小娘子只緩步向前,一面道︰
「私相授受的,是你吧。」
「你胡說!」鄭明珍怒斥。
「呵!」穿白狐裘的小娘子笑道,「哪是我說的?方才,分明是你自己說的,大家皆听到了。對不對?」
一時附和聲四起。
鄭明珍驚慌地望著她們,只難以置信地搖頭。
這便是牆倒眾人推麼?方才還是一處說笑的姐妹,怎麼一眨眼,跟仇人似的咄咄相逼。
「我沒有!我沒有!」鄭明珍幾乎哭了出來。
這麼多小娘子聚在庭院,樓上的人皆探出頭圍觀。小娘子們鬧事,向來是最有趣的。
鄭明珍抬頭看去,慌得腿都軟了。全是人!全是人……
她忽覺眼前一黑,直跌坐在地。
吳生忙要去扶她,她卻猛抬手,狠狠指著他。此時,想讓她更難堪嗎?
鄭明珍瞪著吳生,咬牙道︰
「走開!你算個什麼東西!」
吳生一愣,雙手懸在半空,不知所措。
在場的小娘子或是一臉鄙夷,或是竊竊私語。樓上看熱鬧之人,更是喧鬧起來。
嗚呀呀的一片,黑雲壓城城欲摧,鄭明珍只覺喘不過氣。
此時,謝菱才從樓上下來。她紅著半邊臉,帶著無辜的神情,小娘子們對她都頗是同情。
「這是怎麼了?」謝菱一臉驚愕。
一小娘子正色道︰
「菱娘你別怕!她冤枉七娘的事,已然清楚了。她才是與自己的先生私相授受之人!」
「是啊!我就說七娘是冤枉的!」
「沒錯沒錯!謝府一門書香,斷不會的!」
眾人皆隨聲附和起來。
眾目睽睽,她與吳生被抓了正著,一切都清楚了,一切都瞞不住了!
她怒目瞪著謝菱,謝菱有些害怕,小娘子們都忙護著。
「謝菱!小風根本沒逃,對不對?」鄭明珍質問,「你擺我一道!」
「誰是小風?」謝菱直搖頭,「你在說什麼呀?我根本听不懂。」
鄭明珍見她一副可憐相,氣急敗壞,直沖上去要打。眾人忙攔住,猛將鄭明珍推開。
要看就要摔下去,好在吳生接住了她。鄭明珍咬咬牙,卻將吳生一把推開。
「你憑什麼扶我?你配麼?」她怒道。
吳生強壓著火氣︰
「回家再說。」
鄭明珍只不理他,轉身看向謝菱︰
「你們姐妹贏了!」
謝菱嘆了口氣,像是要度化一個惡靈︰
「你為何要害七姐姐?你們不過是尋常過節,至于這般狠毒麼?」
「呵!」鄭明珍一聲冷笑,「我才有資格做鄆王妃!謝蓼她算什麼?無才無德,全仗著家里威風,她配麼?」
此話一出,眾人皆唏噓不已。為著份不確定的虛妄,竟這般害人!
最震驚的自然是吳生。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鄭明珍。那個曾對他百般討好、柔情蜜意的女子,竟一直在利用他麼?
她的所作所為,不是為小娘子間的意氣之爭,而是為了嫁給另一個男子?
吳生直搖著頭,無力地自語︰
「珍娘……」
吳生的名聲是徹底毀了,他忽覺得自己如此可笑。為著她能出氣,為著她能開心,竟搭上了自己一生的前程。
眼看就要春闈,十年寒窗苦,都付與這片茫茫大雪了。
「也太不要臉了!」有小娘子道,「這樣的品行,還妄想做鄆王妃?」
謝菱與許道萍相視一眼,只悲憫地搖頭。
鄭明珍看著這群落井下石的人,卻是嘆了口氣。
她只低聲自語︰
「你們根本就不明白……」
她們哪里會明白?鄆王是世上最好的男子。那個除了臉蛋和家世,一無是處的謝蓼,如何配得上他?
記得那年上巳節,鄭明珍與姐妹們往郊外踏青。他打馬而過,豐神俊朗,帶過的風,恰吹起了自己的帷帽。
若是別人,過了也就過了。偏他勒馬回頭,溫潤一笑︰
「好明艷的小娘子,花草盡然失色。」
那是第一回有人對她說這樣的話。為著此事,姐妹們還笑話她許久。
從此,她更愛穿明艷的衣裙。縱然此後再未見過鄆王,她也願痴等下去。等自己長大,等他得以納妃。
偏半路殺出個謝蓼!先得了王貴妃的字畫,又有鄆王雪中送炭。她如何忍得?那是她一生的念想啊!
只是如今,都成虛妄了……
眼看著大戲落幕,樓上之人也都閉了窗。
有人又悠然煮著自己的茶,笑道︰
「這些小娘子們,著實有趣。」
「可不都是為著你麼?」另一人道,「鄆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