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說︰「听人勸，吃飽飯。」
對于專業人士的善意提醒，錢誠如自然不可能听之任之。
何況到了他這個年紀，實則已經能夠明白舒執事字里行間的意思了。再加上，他也確實挺心疼這幾個小孩兒的。
不禁嘆慨道︰「小小年紀，怕是把旁人一輩子的苦都給吃完了。」
而且這旁人里頭，就有他一個。
確實是這話兒，舒執事點了點頭。
在保嬰堂待得越久，見過的人事越多，她越來越能感受到人力之渺小低微，也越來越能感受到人力之強大。
盡管人之一生，只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可就譬如他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給一撥又一撥孩子講過的類似愚公移山、精衛填海的掌故，再小的力量，都能扭轉命運、左右結局，甚至于改變世界。
而他們的所念所感所作所為，雖然只是人之為人的本分，不是功勛，更不是施舍，卻終將長存于萬古奔騰的時間長河中。
錢誠如同舒執事算是同齡人，他們自小受到相仿的教育，之于慈善，就是人之為人最基本的道德原則。是人之為人的本分，亦是官之為官的職責。
錢誠如雖不是官，卻好歹也有「生員」的資格在身。又曾在麗澤書院進學，學到的可不僅僅是舊時士大夫那套文人倘若不能再朝堂匡扶民主、建功立業，便只有采菊東籬、煙雨平生。不出世如便入仕，不進仕便歸隱，要麼居廟堂之高，要麼處江湖之遠，要麼獨善其身，要麼兼濟天下的理念。在他們這輩人的面前，是有第三條路根植于人間煙火中，蜿蜒于廟堂同江湖的縫隙間的……
同義十八、舒執事諸人分手，大步流星地回去「錢德隆」，半道上，忽的听到了仿若近在耳畔的「大小喲小金魚兒 哎」的吆喝聲。
心念一動，一抬腳，就循著叫賣聲找了過去，眨眼的工夫，從巷弄中出來時，手里已經提了四個造型各異的玻璃小瓶了。
踏著輕快的腳步徑直回了「錢德隆」，就著十九爺留下的那兩籃子「四喜如意」忙到半夜，翌日一早，又神氣清爽、優哉游哉地提了那四個玻璃小瓶去接穎娘諸人。
這廂錢誠如雖則放慢了腳步，可那廂穎娘做事兒早就養成了有條不紊的習慣，既是說好了得去「錢德隆」，而且還得去後坊，昨兒夜里他們就忙活起來了，沐浴更衣，今兒又天不亮就起來收拾，待到錢誠如如約過來的辰光，穎娘同丫頭已經把他們昨兒替換下來的內衣外裳都給漿洗干淨了。
而說起沐浴，就不得不說昨夜，不得不說果娘，不得不說舒執事了。
昨天舒執事在給果娘進行心理評估的辰光，擔心果娘害怕，所以她全程在場。不過舒執事並沒與就果娘的情況同小女孩兒多說甚的，小女孩兒直到歪著腦袋眯起眼楮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問題，更沒有進行舒執事所說的暴露治療，就是同小女孩兒閑聊來著，小女孩兒卻越來越放松，心理評估還未結束，就已歪在舒執事懷里睡著了。
這一睡就是一個多鐘頭，之後穎娘一直守著她，後來也就是去了趟廚房的工夫，回來時就見小女孩兒已經睡醒了，小小的人兒團著身子窩在被子里，既不哭也不鬧。
她同阿芒丫頭當時就知道，舒執事確實專業。
只誰都沒想到小女孩兒這樣喜歡只見過一面的舒執事，待穎娘給她穿上衣裳扣上鞋子，抱下床來的辰光，倏地就想起她來了，就問穎娘︰「那個姨姨還會來看果兒嗎？」
穎娘剛一點頭，小女孩兒就抿著小嘴笑了起來。
穎娘有些詫異，就問她︰「果兒很喜歡姨姨對嗎？」
「對，姨姨身上香香的軟軟的。」果娘是真喜歡，不住地點著小腦袋瓜，只是理由不免讓穎娘有些唏噓。
可到底，同昨夜相比，小女孩兒的狀態似乎更好了。
不用人說，就乖乖地跟著姐姐給昨兒有過一面之緣的錢誠如見禮。
錢誠如有些驚詫，一夜沒見，他反而比穎娘諸人更能看出小女孩兒同昨兒明顯兩樣的狀態。
笑望著果娘，變戲法兒似的從身後變出一個葫蘆造型的玻璃小瓶來，笑盈盈地彎腰遞到果娘面前︰「這是送給果兒的，喜不喜歡？」
果娘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臉上，傻眼了。
眨著大大的杏子眼望著玻璃小瓶里的兩條小金魚，不住地點頭，又忽的想到了甚的，倏地一把抱住了穎娘的大腿，搖了搖頭，可挪不開的視線卻掩飾不住她內心的歡喜。
穎娘就模著她的發心安撫她，又朝著錢誠如搖頭︰「錢大哥，這太破費了，我們不能收。」
阿芒同丫頭亦是附和，既是果娘喜歡，他們可以自己買，錢誠如的好意他們心領了。
「這不值甚的。」錢誠如搖了搖頭，又將玻璃小瓶往果娘面前遞了遞︰「果兒不害怕，這是草金魚，性情溫和，不咬人的，往後就讓它們給你做個伴兒好不好？」
又告訴穎娘︰「草金魚比旁的魚兒都要容易養護，等閑並不愛生病，往日不過換水添食罷了，小姑娘家心細，我想果兒自己養著也不妨，就順手給買了。」
果娘的全副注意力都擺在了小金魚身上，耳朵里忽的灌進一句「順手」二字兒，嘴唇翕翕，忽的伸出小手，踫了踫那玻璃小瓶，又縮了回來，仰著小臉去看姐姐。
穎娘看著妹妹眼底滿滿的仿佛要溢出來的期待，不免心下一軟。
她雖然不能理解果娘對于小動物的喜歡，卻能理解她收到禮物的驚喜。
譬如之前收到阿芒買給她們的白頭繩同澡豆，她這心里，就是五味雜陳的。
記憶里，父親母親自是送過她一些小玩意兒，只是年長月久，早已不大記得了。能有父母之外的人想著她們，真的很幸福。
沒有再說旁的，朝錢誠如道謝，又告訴果娘道謝。
「嗯！」果娘大力地點頭，喊了聲「錢大哥」，脆生生地道著「謝謝」。
只還是不敢伸手去接那玻璃小瓶。
錢誠如就遞給穎娘︰「大姑娘先替她收著吧！」
說著話的工夫，又從身後變了三個造型各異，同樣養著各色品種金魚兒的玻璃小瓶來，送給阿芒、丫頭，同穎娘︰「見者有份，就是尋常品嘗，指個靜心養眼，養著玩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