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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干了什麼……

蘇進打開了箱子。

這個箱子很大,光是寬度就有六十厘米,長度有一米多,剛才是兩個人一起把它抬進來的。

箱蓋打開,還不能馬上看到里面的東西,必須揭開上面的遮光膜才行。

段程站在蘇進身後,很緊張地看著。

蘇進的動作明顯比平時慢得多,他小心翼翼地掀開上面的薄膜,又打開下方的夾層,這才讓下方的畫卷出現在眾人面前。

目光才一觸到畫上的人物,段程就輕輕吸了口氣,眼楮亮了。

他不懂文物,但是他有審美。

這幅畫真的非常美。

畫的正面是一頂車輦,八個宮人高高抬著,輦里坐著一男一女,輦後一名女性側身站立,面容莊重,衣袂飄揚;另一名女性跟隨在她身後,注視著她,目光有些猶疑。

畫面上,每個人物的服裝、動作、神態全都不同,段程幾乎可以腦補出這幅畫想要描繪的故事。

車輦精致,里面坐著的一定是身份極高的貴人,很有可能就是皇帝。皇帝想讓車後這名女性與他一起同乘,車後女性或者是因為避嫌,或者是因為身份不對,拒絕了他的要求。

這名女子才是畫上的核心人物,她秀美端莊,昂首而立,表情堅定,非常堅持自己的做法。這種堅持,讓她在畫中諸人里格外突出,擁有了非同一般的美麗。

這幅畫背景淡黃色,畫面結構非常清晰,焦點極為突出。八名宮人以及前後兩名女子的衣服線條像流水一樣柔軟而連綿,讓人忍不住伸手想要模一模。

真的很難以想象,這是繪制于公元三世紀的作品——在那個離現在如此遙遠的時代,就已經有了這樣的藝術作品,有了這樣的美!

女史箴圖剛一出現,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們緊盯著畫面,紛紛露出了驚喜贊嘆的表情。

對美的欣賞,本身就是人類共同的特征。

蘇進的手卻再次停住了。

段程欣賞了一會兒畫面,以為蘇進也是一樣在欣賞,一開始沒有在意。

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對。

蘇進的呼吸再次變得急促起來,手掌極為難得的微微顫抖著,這感覺,跟之前看見敦煌絹畫時極為相似,甚至猶有過之。

而與此同時,旁邊的張萬生也急不可待地上前一步,失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段程一愣,有點不太明白。

這時,蘇進終于再次開始動作。

女史箴圖是被瓖在一個板子里的,嵌在里面,四周都有擋板。

蘇進雙手托起這個板子,把它放到旁邊準備好的木板上——做出這個動作的時候,他的雙手一直在微微顫抖,完全不見平時如磐石般的穩定。

木板撞擊,發出輕微的聲音,段程卻看著面前的箱子呆住了。

瓖板下面,又是一塊瓖板,里面同樣嵌著一幅畫。

這幅畫跟之前那幅內容不同,但同樣是淡黃底色,同樣是線條流麗的人物畫,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段程越發呆住了——

女史箴圖不止一幅,而是兩幅?

但是……感覺不對啊?

第二板瓖板被移開,又露出了第三塊。

最後段程發現,同樣的瓖板一樣四塊,上面瓖著的,同樣都是女史箴圖!

一個個人物,一幅幅場景,每一個都那樣生動,那樣鮮明。

女史箴圖的每一幅畫雖然都是獨立的,但表現的都是同一個主題,因此相互間有著非常深的關聯性,是一個完整的整體。

陡然間,電光火石一般的明悟貫穿他的大腦,他明白過來了!

這四幅,的確全部都是女史箴圖沒錯,但它不是四幅不同的畫,而是同一幅畫,被硬生生地裁成了四段!

女史箴圖原本是一幅長達三米多的長卷,現在被截成了每段不到一米的中等畫幅,這個恢宏罕見的巨作,被裁切了開來,再也不復一個整體!

「這是怎麼回事?誰干的!」

看見這幅畫,張萬生勃然大怒,咆哮聲月兌口而出,幾乎震動了整個展館。

但是他來不及追責,而是撲通一聲單膝跪了下去,開始察看板上畫面的具體情況。

這時的他就跟剛才的蘇進一樣,眼里心里只有這幅畫。

它怎麼變成這樣的重要嗎?非常重要!

但更關鍵的,是它現在究竟怎麼樣了,還有沒有可以挽回的機會!

張萬生是個非常奇特的人。

他頭發凌亂卻全白,滿臉深刻的皺紋,一看就是個老人,年紀已經非常非常大了。

但是從某個角度來說,他又沒什麼老人的特征。

他目光明亮,一點也不混濁;說話的時候中氣十足,罵人的時候尤其犀利;走起路來龍行虎步,打人的時候快狠準,三五個大小伙子一起上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但此時此刻,他卻真的顯出了老人特有的模樣。

他的頭發在顫抖,他的下巴在顫抖,他的手在顫抖,他的整個人都在顫抖。

他緊盯著眼前的畫,雙唇翕動,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的眼圈紅了起來,一絲晶瑩在中間閃爍,仿佛隨時都會掉落下來。

「你們對它……干了什麼啊……」

過了好一會兒,一聲極為沉痛,極為悲憤的聲音響了起來,直直傳達到了所有人的心里。

蘇進猛地抬頭,望向天花板。他緊緊握著拳頭,身體同樣在微微顫抖,仿佛正在強忍著什麼。

良久之後,他才緩緩低下頭來,冷靜地說︰「女史箴圖,東晉顧愷之作品,唐代摹本。現今真品已經佚失,此摹本水平極高,可以作為真品同等看待。」

他已經強行讓聲音穩定下來了,但段程仍然听得出來,在這句陳述的最深處,仍然隱藏著一絲顫動,那是他完全壓抑不住的失態。

他的目光從畫幅上掃過,繼續道,

「原畫共有12段,現留存9段,畫心被分為四個部分,被瓖裝于木板之上。其上題跋被裁剪遺失,無法判斷具體歷史傳承情況。」

蘇進這段陳述全部都是用中文說的,他一邊說,一邊有人小聲為查理侯爵翻譯。

比利館長站在查理侯爵身邊不遠處,這一串串英文傳入他的耳邊,讓他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然而蘇進對文物狀況的判斷與陳述還沒有結束。

「畫幅表面曾以酸性物質進行保護,此為錯誤的保護方法。此酸性物質與絹面發生反應,腐蝕絹面,造成明顯的開裂與掉渣現象。此一狀況不可逆轉,只能謀求後續的保護與加固。」

腐蝕,開裂,掉渣,不可逆轉……

如此稀世奇珍,如此無價之寶,竟然被「保護」成了這個樣子,難怪蘇進和張萬生會是這種反應!

中英文兩種語言交錯而行,在空蕩蕩的展館里來回震蕩。

最後,蘇進抬起頭來,問道︰「貴博物館為何要采取此種方法進行修復,比利館長能給一個解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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