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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而易見,制式信封里面這些,才是文物協會正式的信函。

這個信封由澄心堂紙制成,上面那行館閣體小字寫得極為工整,像是印刷上去的一樣。蘇進看著這行字,感受到里面的平和沖淡,心里也像是飲了一杯清茶一樣,無比寧和。

他又反復念了兩遍那兩行字,把「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在心里重復了兩遍,才若有所悟地抬起頭來,看向其他社員。

可能,我對文物協會的某些看法,應該重新定義了。他這樣想著。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旁邊一個社員好奇地問道。

他並非出身中文或者歷史系,蘇進也一直教導他們,有問題就直問,不要多想。所以他問得也很尋常,並不以此為恥。

蘇進道︰「這是論語里的一句話。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他徐徐把這句話念出來,聲音里自然而然帶著一種動人的韻律,讓人回味無窮。

「文物協會把這句話寫在上面,是什麼意思啊?」又有人問道。

蘇進道︰「這句話最常見的解釋是︰君子行事致力于根本,根本確立了,正確的道路就生發出來了。不過它還有很多種釋義,具體哪一種才是正常的,說法一直不定。你大可以根據你自己的想法去解釋,至于文物協會的……」

他低頭看了手中的信封一眼,搖頭道,「我也不能確定。」

他把信封翻過來看了一眼。封口處有一個紅色的印章,上面是「華夏文物協會」六個篆體字,古樸而優雅。印章線條清晰,疏密有致,一看就是高手雕刻而成。印泥均勻滑膩,帶著微微的香氣,品質也很不凡。

蘇進打開信封,從里面掉出了一張箋紙,長四寸有余,寬約三寸。紙質輕薄,光潔細膩,被染成了一種淺青色。紙的右下角畫著一張小畫,畫的是一根玉如意,純用水墨勾成,卻頗有意韻,似乎還帶著一絲美玉的潤澤之意。

小畫旁邊用朱砂寫了一個「定」字,字體跟左邊的那兩排一模一樣。

「蘇進小友如晤。聞君將入吾輩,喜不自勝。二月初二驚龍抬頭,請于南郊圜丘壇一會。吾當掃榻相迎,坐而論道,不亦快哉!」

這話語親切灑月兌,仿佛一個和藹可親的老者當面在跟自己說話。但這楷書的筆觸卻是十足的鋒銳,幾乎有刀兵之意。

這時,天工社團其他社員也紛紛打開了自己的信封,把里面的東西取了出來。

全部都是這樣的箋紙,大小差不多,顏色各不一樣。有粉紅、有明黃、有深青、有銅綠,數一數,一共有十種顏色。

每一張箋紙上都畫著一幅小畫,用毛筆寫著類似的邀請文字。很明顯,這些書畫不是一個人完成的,字體有行書、有楷書、有漢隸,筆跡各不一樣,但每一份,都仿佛一件小而精美的藝術品,帶著極其雅致的美感。

徐英把這張紙翻來覆去地看,驚道︰「全是手寫的,不是印的!」他又扒著岳明的看,「你的也是!」

旁邊的社員也非常驚奇,相互傳看。

這些小畫畫的基本上都是文物,雖然只是寫意,卻完整地表達出了文物本身的氣韻,讓人望而忘形。

天工社團的學生們跟著蘇進磨練了這麼久了,還是有些眼力的。岳明道︰「這是大師手筆啊……文物協會出手真是不凡!」

魏慶細細撫模著信箋的表面,皺眉道︰「這紙張,感覺跟平常的不太一樣啊。」

他所說的平常,可不是普通人尋常見到的膠版紙、道林紙之類,而是蘇進專門提供給他們觀察記憶的文物用紙。

蘇進微笑著向他點點頭,問道︰「你再看看,有什麼不一樣?」

魏慶的五官非常敏感,以前也往往能通過手感發現一些別人留意不到的東西。他又撫模了一陣子,還放到鼻端聞了聞,道︰「這顏色是後面染上去的,好像是花香。而且這造紙方法感覺也很古老,我記得……應該是宋朝以前吧?」

蘇進向他嘉許地笑笑,點頭道︰「你觀察得很對,這不是普通的紙,而是仿造的薛濤箋。賀家,你來給大家解釋一下吧。」

「薛濤,是唐朝時期的一名詩妓。」遇到這種時候,賀家絕不會像平時那樣吝惜自己的語言。

他面無表情地介紹道,「她也是一位相當出名的唐朝女詩人。她幼年喪父,16歲落入娼藉,居于蜀都浣花溪畔。她幼有詩才,之後容姿既麗,又通音律、善辯慧、工詩賦,與白居易、張籍、劉禹錫等詩人關系很好,常常舉行詩會。她最出名的,還是制作了薛濤箋。」

他果然像一個人形計算機一樣,凡是看過的內容基本上都能過目不望。更何況,自從對文物修復產生興趣,加入天工社團之後,他又專門閱讀了很多這方面的典藉。蘇進隨便提個關鍵詞,他就能朗朗上口,全部說出來。

「當時的紙比較大,用來寫律詩或者絕句,既不美觀,也浪費紙。薛濤對紙張要求比較高,選擇其中紙質細膩、融墨如意的,把大紙改成小紙,更加合用。後來,她出錢自贖之後,在浣花溪畔定居,雇工匠辦起了造紙工坊,開始進行更多嘗試。」

「她根據前人染紙的原理,用芙蓉花為原料,制造彩色箋紙。之後還發明了涂刷加工方法,用紅花中采取染料,加入膠料配成涂料。她制作的彩色箋紙十張一扎,一共有十種顏色,被稱為薛濤箋,又叫松花箋。」

他面無表情地向蘇進一點頭,表示自己已經說完了。

蘇進微笑著听著,說︰「中間有些不太對的地方,但大致也就是這樣了。」

賀家一怔,抬頭道︰「書中所記,的確如此。」

蘇進搖搖頭道︰「那就是書上記錯了。十色箋是蜀箋的一種制法,但蜀箋,可不止一種薛濤箋。有一種說法,十色箋是宋代謝景初受薛濤的啟發,在四川益州加工而成的。」

賀家似乎下意識地想要反駁,但他張了張嘴,好像又想到了什麼,沉默了下去。

蘇進帶著笑道︰「箋,其實就是紙。古人一般把篇幅比較大的紙張叫紙,把制作精良、尺幅比較小的稱為箋。大家都知道,紙是東漢時期蔡倫造的,制箋方法大致是從唐朝開始。薛濤把箋紙上加上了顏色和花紋,後來隨著雕版、印刷技術的改進,花樣越來越多。譬如北宋記載的一種‘砑光小本’,就是先用沉香木刻上山水花鳥獸等圖像,然後把紙蒙在上面,用生蠟或者光滑硬物,反復碾磨紙面,沉香木版上的圖像就會留在紙上了。」

徐英眼楮一亮,插嘴道︰「這種我小時候也玩過的!我拿紙蒙在硬幣上,用鉛筆涂啊涂啊涂,紙上就有硬幣的花紋了!」

蘇進笑著向他點點頭,說︰「這其實也是一種拓碑的方法,跟砑光小本的制箋法,的確也是共通的。」

岳明突然道︰「古人玩的這些東西,其實就是紙張工藝吧?現在印刷也有的,燙金啊、鏤空啊、擊凸啊……之類的。」

蘇進點頭︰「你說得對,本來也是一樣的,就是古代的制紙工藝,只是現在更機械化,更規範化了而已。」

蘇進和賀家侃侃而談,包括旁邊的快遞員小向在內,所有人都听呆了。

徐英舉起手上的箋紙邀請函,對著光看了半天,道︰「這就是仿造薛濤姑娘的手藝做的箋紙嘍?」他把它湊到鼻子旁邊,深深吸了口氣,陶醉地道,「感覺好像還有薛姑娘的香氣啊……」

岳明在旁邊涼涼地道︰「沒听老大說嗎?這是仿的!也許做它的,是一個摳腳大漢也說不定呢。」

徐英猛地把邀請函拿開,一臉見鬼的表情瞪著他︰「你不要破壞少年純潔的夢想!」

岳明說︰「當然沒有,我破壞的只是少年愚蠢的夢想而已。」

兩人立刻掐成了一團。

魏慶不為所動地輕撫著這張仿制薛濤箋,把上面的話念了兩遍,道︰「用這種方法送邀請函,感覺真風雅啊……」

天工社團的其他社員紛紛點頭,蘇進看著信封上的那句話,也默然了下來。

突然間,蘇進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他有點走神,接起電話時,不小心按到了免提鍵。

然後,他听見一個聲音同時從人群里外兩個方向傳了過來。

「蘇進同學是嗎?你有一個……」

人群讓開一個小口,蘇進拿著電話,跟外面的另一個快遞員面面相覷。

那個快遞員「呃」了一聲,問道︰「你就是蘇進同學?你有一個快遞。」

很快,那個快遞到了蘇進的手上。雖然不同公司的設計不太一樣,但很顯然,這也是一個制式信封,用來裝文件的那種。

蘇進有些迷惑。這個制式文件袋從重量到手感,都跟先前那個一模一樣。

蘇進撕開文件袋,從里面拿出一個……信封。

包括先前的快遞員小向在內,所有人一起瞪大了眼楮,徐英更是快人快語地問道︰「怎麼又來一個?」

這個信封的確也跟先前那個一模一樣,右下角的那句館閣體小字,以及背後紅色的印章全部都毫無差別。

蘇進的手一頓,打開了那個信封。

很快,一張紅色的信箋到了他手上。

徐英的聲音在他旁邊想起,疑惑地問道︰「一樣的?文物協會送錯了吧?」

但蘇進翻過信箋,輕撫著上面的花瓣痕跡,卻絕不會這樣想。

前面送來的那些箋紙,雖然非常相似也很精美,但他一看就知道,那只是仿制的薛濤箋。

而他手上這張,卻是貨真價實的真品!

一張正版薛濤箋,從唐代傳下來的,歷經了一千多年的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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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蔣熙棠、愛瘋hiroco的捧場,感謝fatfox911、書中半日閑、北天冥河的天天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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