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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萬生勉強道︰「好吧,名字不重要。這是用化學方法配的啊……」

他有點惆悵的樣子,翻來覆去看了半天這個瓷瓶,把它放到一邊,開始看被一號固色劑保護下來的報告。

單一鳴對這個也有點好奇,跟著湊過去看。看了沒兩行,他就叫了起來︰「這是什麼鬼東西?」

張萬生也非常難得地附和︰「這,這也太亂來了!」

蘇進笑著搖了搖頭,示意他們︰「繼續往後看。」

看到後面,單一鳴的表現還是一樣,每看一行,他就開始搖頭,一臉的不贊同。

但張萬生卻不同。一開始,他還有點啼笑皆非的樣子,但沒一會兒,他的表情就變得認真起來。接著,他看得越來越慢,表情也越來越認真。

單一鳴很快就把這一張紙看完了,張萬生卻像之前的蘇進一樣,目光停留在某個位置就不動了,陷入了沉沉的思考中。

單一鳴叫道︰「蘇進,這完全是瞎搞嘛,有什麼可看的……」

話音未落,張萬生突然反手一個巴掌,抽在他的肚子上︰「你閉嘴!」

單一鳴頓時閉嘴,疑惑地看著張萬生,叫道︰「師父……」

張萬生臉色又是一沉,他真的閉嘴,再也不敢吐一個字了。

徐英的報告雖然已經被蘇進打理過了,但還是沾滿了油湯,髒得不行。張萬生開始拿起來的時候,還一臉嫌棄,但這時卻全神貫注,越抓越緊。

顯然,他的全部精神都已經投入了進去,投入了一個新手做的活動報告里!

方勁松驚訝極了。他心里原本有點發酸的,但這時也忍不住好奇起來了——徐英究竟寫的什麼?能同時引起蘇進和張萬生的注意?

寢室里一片安靜,張萬生盯著那個地方看了好久,終于開始動了。他翻到第二頁,馬上又皺起了眉︰「什麼狗屎?」

但片刻後,他又盯著下面一段,露出了跟之前一樣的表情。

短短三頁紙,他足足看了大半個小時。

程文旭不知道他們倆的身份,覺得有點無聊,打開電腦玩了起來。方勁松和單一鳴老實坐在一起,好奇心越來越重。蘇進一直面帶微笑,表情篤定,好像很明白張萬生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現一樣。

四十多分鐘後,張萬生終于看完了這三頁紙,蘇進笑著問道︰「怎麼樣?」

張萬生把徐英的報告扔到桌上,罵道︰「狗屁不通!」

一個狗屁不通的東西,能讓張萬生看大半個小時?

單一鳴好奇極了,忍不住拿起報告,又看了一遍。他只看了兩分鐘,就無奈地搖了搖頭︰「……的確……不怎麼通。」

方勁松更好奇了,蘇進看出他的表情,問道︰「你要看看嗎?」

「要!」方勁松毫不猶豫地接了過來,迅速掠過開頭那段小學生作文,往下看了下去。

從第二段開始,徐英就開始發揮了。方勁松看著他的報告,才知道了什麼樣「想像力」,說得更準確一點的話,知道了什麼叫「瞎想」。

他就著這兩天見識到的內容,做出了種種假想,不受一點限制,完全不著邊際,在方勁松看來,完全擔得起張萬生說的「狗屁不通」四個字。

但一個真正狗屁不通的東西,不會讓張萬生看四十分鐘,也不會讓蘇進這種人為他打架!

方勁松看完一遍,又從頭開始,看起了第二遍。

看完後,他徹底茫然了。

徐英的報告不就是在瞎扯嗎?

譬如他們昨天清洗了一個五斗櫥。這個是一個雕花木櫥,用了很多年,花紋的縫隙里積滿了灰,很難清理。當時,就算有石永才帶領,他們也花費了很多時間才清理了個大概出來,很多死角還沒弄干淨。

徐英就著這個櫃子開始發揮了。他在想像,要是有很多只螞蟻拖著清洗用的泡沫,在這些花紋里面爬,說不定就能把這些細節部分擦干淨了!

什麼螞蟻拖泡沫,這完全是瞎扯嘛,有什麼意義嗎?

方勁松茫然抬頭看著蘇進,蘇進笑著看他,問道︰「是不是覺得都是瞎想?」

方勁松覺得背地里說人壞話不太好,但還是點了點頭。

蘇進問道︰「如果換個方式來實現呢?譬如這里——」

他指的正是徐英說的五斗櫥那一段,「細紋清理的確比較麻煩,如果把徐英說的‘螞蟻’換成一種可以自發運動的清潔微粒呢?把微粒填充進細小的紋路里,讓它們自行震動,使污垢月兌離排出……這是不是可行呢?」

單一鳴皺緊了眉頭︰「哪有這種清潔微粒?從來沒听說過啊!」

蘇進笑了起來︰「以前可能不存在,不代表以後也不存在。既然沒見過,想辦法發明就行了。他揮了揮手,指向窗外的校園,「這里可是京師大學,全國的精英分子都集中在這里,各種尖端科技層出不窮。現在擔心的不是沒辦法實現,而是不敢去想!」

方勁松隱約明白了,他重新看向徐英的報告,喃喃道︰「所以說,徐英就敢想,會想……是嗎?」

這正是方勁松自己最大的缺陷。

他為人嚴正,注重條理,注重邏輯,但是相對來說,他的想像力始終是受到拘束的。徐英想的這些東西,他別說沒想過了,甚至打從心底覺得它不可能存在。

是的,從一開始,他的大腦就自動排除了這些可能!

這是徐英的優勢,也是蘇進最看重的部分,卻也是方勁松所辦不到的!

他仍然面無表情,眼神微微有些黯淡。

蘇進沒有留意,他轉頭問張萬生︰「您覺得這里有哪些內容是可以實現的?」

張萬生若有所思︰「你剛才說的這個,我倒也沒有想到,不過這里……」

他隨手拿起剛才的水筆,直接把報告里,剛才讓他停留的那些內容劃了出來。蘇進認真看著他劃出的那些部分,張萬生指著其中一段,解釋道︰「譬如這個地方,我想起來我們家傳的書畫修復手法里,有一種叫作‘羅紋法’的,完全可以變換一種形式,用在竹編修復上……」

他隨口就把那種「羅紋法」的秘訣講了出來,單一鳴在旁邊听呆了。

張萬生是什麼身份?以前曾經有人捧著錢找他門下的學徒,讓他把張萬生說的話全部記錄下來,他高價收購。吃飯睡覺拉屎都好,只要能證明是他說的,都能換錢!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還不是因為到了張萬生這種程度,隨口說出的一句話,就可能包含了文物修復方面某種至關重要的決竅。

這是所有文物修復從業者,甚至包括他這個徒弟在內,都視若珍寶的東西,他就這樣這樣簡簡單單、隨隨便便地講給了蘇進听?

但這時,比單一鳴更吃驚的不是蘇進,而是張萬生本人。

老小老小,年紀大到一定程度,總不免有些小孩子脾氣。剛才蘇進的固色劑配方比張萬生的好,他貌似淡定地認同了這點,並且夸獎了蘇進,其實心里很有點不服氣。

這時候,他狀似輕描淡寫地拿出了「好貨」,其實就是淡淡地裝逼,想看看蘇進驚訝的表情,好爽一爽。

沒想到,蘇進听得倒是很認真,但一點驚訝的表情也沒有。听完張萬生的話,馬上就能抓住其中關鍵,就著徐英報告里的內容跟他討論。

張萬生漸漸講得深入,蘇進竟然一點跟不上的感覺也沒有,不管他說什麼,他都能馬上接上!

漸漸的,張萬生越來越吃驚。他竟然從蘇進身上感受到了深不可測——要知道,自從他文物修復大成以後,就沒在任何人身上體會到這種感覺了!

其實,他跟蘇進談這個,完全是他吃虧。

在蘇進的前世,文物修復也是在傳統技術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

到蘇進穿越之前,文物修復信息庫已經建立,他幾乎瀏覽過所有可以得到的傳統修復技術。論這方面的綜合底蘊,他不僅不比張萬生差,還比他強多了!

張萬生也只是在自己擅長的門類上做到了極致,在這個門派家族勢力森嚴,修復師敝帚自珍的時代,他想得到其他家的技術,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不過,他也不是沒有他的優勢。

傳統修復技術口耳相傳,個人經驗至上,這種體驗太個人了,很難能完整留存下來。

所以,張萬生說到實際操作中的一些經驗時,蘇進听得格外認真,很有收獲。而關鍵是,這些部分,是沒有大量實操經驗,很難體會其中妙處的。張萬生平時很難跟別人講,講了別人也听不懂。這時,他能有一個合格的交流者,簡直不能再爽。

漸漸的,他忘了心里之前的憋氣情緒,也忘了自己的驚訝,越講越興奮,到後來,簡直要引蘇進為知己了!

單一鳴在旁邊,听得呆若木雞。

一開始他還在抓耳撓腮,一邊擔心師父把自家的秘訣外泄了,一邊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多听一點。但漸漸的,蘇進把問題帶得更深入,他發現,他開始有點听不懂了!

然後,听不懂的內容越來越多,到最後,一大串不明所以的話不斷進入他的耳朵,他听起來跟听天書一樣。

而蘇進,從頭到尾,不管張萬生說什麼,都能輕松接上,好像這些東西本來也都存在于他的腦子里一樣。

單一鳴開始懷疑,到底我是七段還是他是七段?到底誰才是師父的徒弟?

為什麼師父講的內容,我听不懂,他听起來輕輕松松?

然後,他也發現了,張萬生跟蘇進交流的態度,根本就不是師父對徒弟的。這就是兩個對文物修復極為熟悉的老手、同行,極為平等的溝通!

這個蘇進,究竟是什麼人?這麼年紀輕輕的,就能到這個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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