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緊挨著春桃坐下,春桃忽然撲進她的懷里,委屈的大哭起來,祝福有些手足無措,張著兩只手,不知如何是好,想起電視劇里,似乎應該是模模她的背?
于是她照做了。
感覺到後背傳來的溫柔撫觸,春桃想著自己剛才差一點被狼吃了,再往前差一點被里正殺了,再往前又差點被扔進河里淹死,頓時覺得自己實在是命苦到不行,哭得越發大聲了。
祝福手一僵,不知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她試探著問道︰「你,你怎麼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剛才有什麼東西傷到你了嗎?」
「沒有不舒服,」春桃抽抽噎噎地抬起頭來,「我只是想到,我們女人的命實在是太苦了。」
「唉……」祝福不由深深嘆了口氣,她本想拿現代的事情來安慰安慰春桃,說以後就會好,可是想到高考時女生的錄取分數線比男生高上一大截。
找工作的時候更是糟糕,女性扎堆的職業優先錄取男性,理由是性別平衡。原本就是男性扎堆的職業就更是只要男性,理由是女生不適合。
一面又要求女性已婚已育,一面又嫌棄女性的產假影響工作。
這麼一想,雖是強了些,卻也強的有限,安慰的話實在是說不出口。
蹲在血泊旁忙著清理血跡的李墨一抬起頭︰「首先,自己要立得起來。」
「什麼?」祝福與春桃異口同聲,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李墨一手中的工作不停,一面說道︰「我曾去過敦煌,那里幾乎是一片荒漠,寸草不生,就連河床都是干涸的。」
「嗯,我知道,我也去過。」祝福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可是,後來我又去過一次,茫茫戈壁上,長滿了小腿高的草,被風一吹,倒與這里的草甸有幾分相似。」
「當地人說,前天,下了一場暴雨,就是這場暴雨,讓這些沉睡在地下的草籽蘇醒,抓緊短暫的時間,發芽,長大,我覺得其中一棵開著紫花的很美,于是將它帶走,移植進了水足土肥的花盆,它便可以活得更長一些。」
李墨一抬起頭︰「如果覺得自己在荒漠里,就放棄希望,那麼即使有一天,機會來臨,你也會因為心已死,而錯失。」
天生麗質難自棄,首先,得是麗質。
祝福明白了,她對春桃說︰「明天,你平安回去之後,村子就會開鑿通往山外的路,到時候,你們村里的人,一定會將外面的東西帶進來,你也可以跟著他們出去見一見世面。也許,外面的世界,就是你的機會,但是,你得有抓住機會的能力。」
春桃似懂非懂點點頭。
祝福問道︰「你們村里,有人識字嗎?」
「嗯,听說族長家里有個瘸腿的伯伯是識字的。」
很好,回去應該有希望開個學堂。
「真不愧是專業級人才。」祝福發現剛才一灘可怖血泊的位置已經干干淨淨,什麼都看不出來了,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小草還在原處長著,就連碎磚縫里都沒有殘留。
李墨一將找來的干柴丟進火堆,將火燒得更大了些,他站在春桃面前,看著將他精心縫制好的油布帳篷當做床單裹緊在身上的春桃,伸出手︰「給我。」
春桃還沒反應過來,祝福扯了扯她身上的帳篷︰「這個。」
「嗯。」春桃紅了臉,趕緊把帳篷遞給李墨一。
繼方才的擦地表演之後,又是扎帳篷表演,根本看不出李墨一做了什麼,只見他不慌不忙的在布上抹了幾下,穿了幾下,好像在搭架子,忽然一個方方正正的帳篷,就已經搭好了。
李墨一又從春桃的包袱里找出為她準備的信封式睡袋,最後從祝福身後的包袱里拿出了一個枕頭,一並丟進帳篷去。
「小孩子要睡的好,才能長得高。」李墨一對春桃說,「你進去睡。」
「你們……要走了嗎?」春桃看了看帳篷,又看了看李墨一,心里開始緊張起來,生怕他們就這麼離開,然後那只大灰狼後腳就來,把她拖走……
祝福模模她的腦袋︰「我們不走,明天我們一起走。」
「那,大祭司姐姐陪我睡嗎?」春桃看著祝福。
祝福看著那小小的帳篷,搖搖頭︰「不用,我坐在外面,保護你,你明天一定要精神很好很好的站在族長面前。快睡吧。」
春桃點點頭,鑽到帳篷里去了。
呼吸著林中清新的空氣,仰望星空浩瀚,祝福靠在牆壁上,忽然莫名的生出「這是哪里我是誰,我從哪來,要往何處去」的想法。
「難怪有人有宇宙恐懼癥,深海恐懼癥,看著一望無際的宇宙,真的感覺自己好渺小,有一種無力把控自己命運的感覺。」
「我來到你的年代非我所願,但是,你看我現在不是也挺好,有工作,有朋友,還有喜歡的姑娘也正好喜歡我。」
「咦,你喜歡的姑娘是誰?哪天介紹我認識認識?」祝福故作驚奇地問道。
沒想到,李墨一扔了句︰「稍等。」就躥出窗戶不見了。
祝福習慣了他的作風,就等著他一會兒能抓個什麼東西回來。
沒想到,他舉了一塊石頭回來。
「你別告訴我,這位是石磯娘娘。」祝福看看石頭,又看看李墨一,「當初太乙真人把她燒成原形之後,你將她救回,然後她十分感動,要求以身相許?」
李墨一輕聲說︰「仔細看。」
石頭微凹,聚著一汪水,祝福瞪大眼楮看了半天︰「看不出來,這里面有只母蝌蚪?」
李墨一笑笑︰「蝌蚪哪有看不見的。」
「也對,哦,我知道了,里面有只母蚊子剛下的孑孓!」祝福為自己的回答鼓掌。
「這里面有大祭司姐姐的臉。」不知道什麼時候,春桃從帳篷里跑出來,勾著頭伸頭看著石窪里的積水。
平靜的水波,在明亮的火光下,照出祝福那張清秀的臉龐。
「明天你要是起不來,我就把你扔到河里清醒清醒!」祝福環顧左右而言其他的計劃被一個黃毛丫頭破壞,頓時惱羞成怒。
春桃躲在李墨一身後,扯著他的衣服︰「大哥哥,我這可全是為了你。你一定要救我呀。」
祝福忽然覺得剛才那一通什麼人生啊,命運啊,前途啊,完全不用這個小丫頭說,這心眼兒亮敞的很,要是再經點事,讀點書,那還不得飛上天去。
「我數三下,你要是不睡覺……」
還沒等她說完,春桃一溜煙的鑽進了帳篷,祝福跟過去檢查,掀開布簾,發現她鑽進睡袋,緊閉著眼楮,全身筆直筆直的仰面睡著,看起來特別的莊嚴肅穆……
「不準再起來了!」丟下毫無力度的威脅,祝福又回到牆邊坐著。
李墨一坐在她身邊,她也不說話,慢慢的,她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頭一點一點,最後意識陷入一片黑暗。
***
「早安。」
祝福睜開眼楮听見的第一句話,就是李墨一的招呼。她迷迷糊糊的問道︰「我要喝咖啡。」
「現在那個埃塞俄比亞的牧羊少年,可能還沒有發現一種名為咖啡豆的紅色果實可以使羊群興奮,將就著喝點溪水吧,煮開的。」
祝福愣了半天神,才想起來,現在自己不知道是落在哪個奇怪的時空里的山村。
接著,她這才發現,為什麼自己睡了一夜,沒有感覺到被碎磚硌著,因為大半個身子,都倚在李墨一的懷里,幾乎是被他摟在懷里睡的。
而原本是帳篷的地方,已經被收得差不多,春桃正在專心的將自己用過的東西打包,對于祝福睡在李墨一懷里一點表示都沒有,熟視無睹。
祝福反倒不好意思,羞紅了臉,趕緊坐起來,過去替春桃收拾。
春桃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最後看著供桌上的牌位,問道︰「這上面寫的是什麼呀?」
祝福念道︰「鎮北驍騎將軍劉公寧遠之位。」她問春桃︰「劉寧遠是你們村的人嗎?」
「不是。」
「那怎麼會在這里有個小祠堂?」
「我也不知道,從來沒听村里人提起過。」
春桃想了想,伸手拿起那塊牌位,想要塞進包裹里帶走︰「昨天我對這牌位磕了頭,保證會供奉香火的。」
沒想到,她的手剛拿起,那塊木制牌位,竟然碎成一片一片,落在地上,摔得更加粉碎,被風一吹,與泥土碎磚混在一起,哪里還能拼出個齊整的模樣。
春桃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她不知所措的站在當場︰「我只是想……」
「沒事沒事,這木頭在林子里久了,自然就朽壞,跟你沒關系。」祝福安慰道。
話雖這麼說,她卻是忽然想起了,這塊牌位的主人,也許,就是被雲彰出賣的那位將軍?
想著他滿腔抱負,欲安國定邦,帶著兄弟們奔赴戰場,卻有人因為一串項鏈,而將他並那三千多人一並送入地獄,不能死在兩軍陣前,卻死在自家奸細的出賣上,想必,這位將軍也不會甘心吧。
祝福一向對這些精忠報國的武人抱有好感,一聲嘆息。
「不要怪雲彰,他都是為了我。」山鬼俏麗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她那鮮花香草做成的衣裙明**人,赤豹與文狸安靜的跟在她身後,直讓春桃看傻了眼。
沒想到,這一切,都是真的。
山鬼從脖子上取下那串雲彰買來,還未及送給她的項鏈,交給春桃︰「這串項鏈做為酬勞,煩你下山後,替劉將軍並三千將士立碑。」
春桃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接,祝福說︰「這就是你們信奉的山神娘娘啊,你就答應吧。」
「收了項鏈,就要把事情辦好,若是辦不了,就不能接。」當初月黑堂對李墨一的殺手職業道德教育實在是太到位,李墨一現在不失時機的向春桃灌輸拿人錢財予人消災的職業道德。
項鏈真的十分漂亮,但是春桃卻猶豫著不敢接,以她現在的能力,家里吃飯都困難,又哪有能力立什麼碑?
萬一接下了山神娘娘的委托,卻做不到,山神娘娘會不會大發雷霆,轉而遷怒村子?
春桃不敢想象失敗後的結果。
祝福看不下去了,對她說︰「你別听這個奇怪大哥哥的話,盡教壞小孩子,春桃,你真的做不到嗎?」
春桃嘟著嘴︰「我不識字,也不會雕石碑,也沒有錢請石匠……」
「不會可以學,沒錢可以賺,你是個聰明的小姑娘,絕對不會比別人差,我可是能呼風喚雨的大祭司,我說的話,你信不信?」
祝福現在這模樣已經不能叫循循善誘,倒像是緊迫盯人,春桃大腦一片空白,接下了山鬼的項鏈。
山鬼走了,春桃這才回過神來,緊張的腿直打哆嗦︰「做不到可怎麼辦呀……」
「做不到就慢慢做啊,她又沒說要什麼時候做完,你也沒答應她要什麼時候做完,對不對?」祝福嘿嘿一笑。
李墨一扶額,到底誰才是教壞小孩子的凶手。
回到村里,村里人為春桃的回來而感到欣喜,同時也有人發現里正消失了,春桃如實告知里正昨晚被孤狼叼走的事。
那串項鏈也沒有隱瞞,春桃說那是山神娘娘所贈,要為曾經在這里死去的將士立碑。
村里人猜到里正上山是想要對春桃不利,卻因為春桃有山神娘娘的庇佑,因此,里正反而被狼吃了,這個崔寡婦家的女兒,能得神明的庇護,說明必定是貴人啊。
族長忙命人準備石料,也請出了許久不曾露面的族弟為那三千將士撰寫祭文。
前去傳信的人回報說︰「大伯說,為陣亡將士寫祭文,要有氣勢,絕不能坐著寫,沒了那股精氣神,無臉祭英魂。」
「胡鬧!不坐著寫,他還想站起來寫?!」族長對這個族弟的異想天開嗤之以鼻。
「立碑沒有規定期限,你們可以等路通了之後,找外面的人寫。」
「這是我們村的事,怎能讓外人寫!」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有兩個人抬著一個半倚在榻上的人出來,在村中間的空地上,將他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