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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紅樓一夢 第十六話

在虛空的某一處,有一座美輪美奐、仙氣飄渺的宮殿,但見朱欄玉階,清溪回廊,百花處處,馥郁芬芳,碧樹郁郁,如翠如玉,真個是好一處仙境!

正殿窗台下,有一處極小的花圃,好似是刻意隔出來的,拿雪白的玉石做圍欄,錯落有致地排列著,圈起方寸之地,里頭什麼都沒有,只有涌動的雲霧簇擁著一株縴縴弱弱、望之生憐的碧草,伸著三兩根玉雕般剔透的碧睫,最長的那根草睫頂端微微彎下,凹陷處來回滾著一顆鮮紅欲滴的露珠,看上去及其驚險,仿佛隨時都會滾落下來,月兌離碧草。

偏偏這露珠滾動了成百上千年,依然牢牢地吸附在草頂,絲毫沒有為他人做嫁衣的成人之美,任宮殿的主人心急如焚,自巍然不動!

這天地生成的第一株開了靈智的絳珠草,頂上絳珠乃一等一的仙藥,論功效並不比太上老君的九轉金丹差什麼,因她是天生天長,草木之靈,倒比後天煉制的金丹更多了一點好處,任何神仙妖魔服用了它,都能自然而然地融入本身,既無屬性局限,也不會留下絲毫藥毒隱患,若神仙妖魔晉級時使用,更能提高三成以上成功率,防止心魔搗亂,想想看,三成機會,抑制心魔,光這兩點,就足以讓眾生趨之若鶩了!

只一點,如果不是她主動貢獻出來,便是強奪去也是無用!

這絳珠也不知是不是倒霉,初初顯出修行天賦時,便被人刻意算計著染上了一層甘露因果,甫一化形,懵懂時,又被人忽悠著來到了此處安家,誰知著錦繡之處竟是有進無出,她這不是坐牢形似坐牢了。

更可怕的是,也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許多年過去,她的本體竟越發虛弱了,草頂絳珠更不曾增長半點,眼睜睜看著自己日漸凋零,即將神魂不保。

這一日,忽然不知從哪里一陣清風,那罩著她的禁錮法陣,便猶如陽光下的水泡,倏忽間炸開,化作精純的靈力,消散在空中,絳珠草驟然得到自由,一時間福至心靈,驀然攢起渾身僅剩的靈力,就欲飛離此處,卻不知哪里飛來一根金釵,啪地打在她尚未月兌離的本體上,那鮮紅的絳珠當場碎裂,本體也開始由實體變得虛化,若隱若現,很顯然元神即將崩潰消散。

忽听空中一聲飄渺威嚴的嘆息,不知何處落下一滴紅露,正正好滴在草上,那處于崩潰邊緣的絳珠草立時穩住了形神,慢慢重新聚攏,只原本抽出的神魂卻再也回不去,穩定住的絳珠草內卻留下了一絲神念,宛若胎體,抱著那顆絳珠碎片,蜷縮著睡得正香,只待慢慢壯大,重新長成一副完整獨立的神魂!

這宮殿里仙姑秀女來來去去,纏纏綿綿,時間不知過去幾何,這一日仙境內忽然一聲巨響,整個兒搖晃起來,那正殿的仙主神情慌張地飛了出來,四處查探異像。

卻不知她那窗台下,一株縴細又茁壯的仙草舒展了一個懶腰,慢慢整株草越拉越長,細細的葉片化作了碧色的輕紗,罩住那如玉的身體,烏黑的頭發直堆腳跟,宛若一匹流光溢彩的烏金緞,她睜開了一雙琉璃般剔透的黑眸,細長的眸子婉轉流連,似含情似冷情,隨意打量了周圍一番,只見那窗內的梳妝台上,尚且放著一盒好似剛打開的胭脂,灑了許多在桌面上,艷紅點點,一把象牙團扇,匆匆擱在桌邊,大半都在桌外,看著搖搖欲墜,殿內溢出一縷幽香,卻聞之凝神。

她微微一笑,正要舉步,卻好似听到了什麼,她微微一怔,側頭傾听,隨即竟長袖一拂,一道清冷如月般的光芒劃過,她忽然原地失去了蹤影!

待那仙主匆匆趕回宮殿,卻見那廊下已經空空如也,那株好不容易截留的絳珠草,竟不翼而飛,她驚得幾乎站不住——失去絳珠的鼎力相助,她這些年鑽研旁門左道,竟忽略了修煉大道,定然晉級無望,她一旦失敗,哪怕僅僅是晉級無望,這純粹靠她一人支撐起的太虛幻境便再難以維持現狀了,只怕會被一朝打回原形,她該怎麼辦?

這小世界的天道不是不講究因果,而是時候未到,被警幻仙姑坑慘的又何止一個?那被脂污香染失去靈性的「寶玉」可是出自媧皇宮,乃是媧皇親手煉制而成,雖則只是小小侍者,但跟腳高貴,本身更分享了已被補天的兄弟姐妹們的功德,不容小覷,有一日歷劫歸來,回憶起荒唐心酸的前情舊事,差點做了別人的手中刀,焉能不去找這警幻仙姑的晦氣?

……

□□鳳蠟燭高高燃燒,觸目處一片鮮紅,明明是喜慶的顏色,卻感受不到絲毫喜悅。

挑蓋頭,喝交杯酒,吃生餃子,眾人以為會鬧騰的寶玉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沒了那塊通靈寶玉,他反倒穩重了,就好似大夢初醒,或是醍醐灌頂,以往特異獨行的地方都被抹平了,驀然看去,也是俊秀雅貴的翩翩公子一枚。他隨著喜娘的指揮,步驟一絲不錯,直到新房里人都散盡了,寶玉扭頭把守夜的鶯兒攆走了,自己睡在了外間的榻上。

等寶釵卸妝出來,听了鶯兒的訴說,臉上神情一僵,那種發自內心再溢于言表的嬌羞和歡喜,便一寸寸地褪盡了,最後只余一片空洞的慘白,整個人就好似掉進了寒窟里!

一夜無話,第二天,該給公婆小姑敬茶了,一夜輾轉反側直到天快亮才迷糊了一會的寶釵,神情憔悴木然,一點也沒有新嫁娘的喜悅。

她起得夠早了,但一走出內室,就看到寶玉已經穿得整整齊齊,坐在椅子上等著她。

他穿著絳紅錦袍,俊秀的臉上絲毫不見新婚的喜氣,往日溫柔多情的眼眸也冷冷淡淡的,明明穿得喜慶富貴,卻仿佛紅塵中所有的花紅柳綠都從眼前這個人身上褪去了,只余下出塵月兌俗,被繚亂的七色染遍了人生,最終反而回歸了最初始的白。

寶釵壓下心頭復雜的滋味,默默上前,寶玉正摩挲著脖頸中的空蕩蕩的項圈發呆,看到盛裝打扮亦難掩憔悴的寶釵,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道,「寶姐姐可曾後悔?」

寶釵強打精神道,「夫君,我們已經成親了。」

後不後悔,又何必多此一問?

寶玉嗤笑一聲,然後在麝月不贊同的目光中解下了金燦燦的項圈,就仿佛解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鎖,他隨手一拋,扔在了桌子上,鐺啷一聲,隨後他似笑非笑地道,「好。咱們該去敬茶了。」

……

轉眼間,寶玉成親了,轉眼間,賈母含笑而逝,轉眼間,元春香消玉殞了,轉眼間,榮寧二府大廈將傾,風流雲散。

最終,賈家的女眷們被無罪釋放,機關算盡的王家姑佷倆,一個裹一床草席扔到了亂葬崗,最終被女兒收斂,起了個簡陋的墳,好好歹歹入土為安,一個算盡半生心血,最終美夢成空,眾叛親離,受不了這等沉重打擊,出獄不足一年,便把自己活活憋死了。

衛夜的人悄悄帶走了巧姐和惜春,巧姐送去了劉姥姥家,惜春送到了迎春身邊,姐妹倆住在莊子里,相依相伴,時不時照拂照拂巧姐,竟也不覺得孤獨。

妙玉吃了一番苦頭,也許是大徹大悟,終究選擇了出家,不再是那不僧不俗的檻外人,而是真真正正落發受戒,從此跳出了紅塵外。

倒是寶玉,未曾出家,先送走了母親,後送走了元妻,在薛寶釵難產而亡後,他沉寂了幾年,忽然听聞衛夜回國,他站在碼頭上遠遠地瞧了一眼,忽然間似乎想通了什麼,釋然一笑,轉身走了,數十年後,竟成了聲名遠播的禪學大師。

湘雲嫁了如意郎君,只可惜年輕時不知收斂,與薛寶釵兒女爭夫落得個聲名有瑕,待新婚燕爾、濃情蜜意之後,也只落個空守閨門,相敬如冰,花一般的心境,早早便蒼老了。

九天之上,一道紫衣華服的端凝身影,抬手向虛空某處一彈,人間巍峨輝煌的宮殿里,年過百歲容顏依舊的衛夜向眾親友告別,含笑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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