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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舊時王謝 第一話

衛夜睜開眼,入目是似曾相識的雕梁畫棟,古樸優雅,空氣中縈繞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暗香,半新不舊的輕盈幔帳透著不符合現代氣質的古典質感——就算是最會裝逼的事兒精,也絕對不會選擇這種淡淡的鴨蛋青如雨後天空的顏色。

尖銳的疼痛和濃烈的絕望席卷而至,衛夜還來不及浮現第二個想法,整個人就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天已經黑透,而記憶也接收完畢。

衛夜吐了口氣,這一世,她沒有胎穿,而是穿在了這個年輕的士族主母最絕望最無奈的時候,對衛夜而言,一切卻剛剛好。

在現實中浪了幾天,浪的時候不覺得,現在才發現,她還是更習慣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

衛夜冷靜地撩開幔帳,听自己用陌生卻悅耳的嗓音曼聲道,「點燈!」

「是,娘子。」鴉雀無聲的幔帳外,立時便傳來了恰當的回應,說明那里始終有人在,只不過不聞其聲罷了。

一張秀麗白皙的面龐出現在衛夜面前,連眼尾細細的紋路里都藏著深深的憂慮和悲戚,面對衛夜時,卻努力揚著最溫婉最輕快的笑容,「娘子醒了?阿霜沏了蜜水,溫溫的正好,娘子喝一口罷?」

衛夜搖了搖頭,「蜜水太甜,飲下去反而回苦,給我一盞溫水便可。」

「是。」鄭氏柔柔地應聲,退了下去,轉身後卻擦了擦眼角的晶瑩,娘子自幼好甜,如今卻連一口蜜水也覺得苦,苦的不是蜜水,而是在這王家的日子吧?

衛夜不知道女乃娘的腦補,就著鄭氏的手,飲完一盞溫水,依在床頭靜靜地思考。

思考什麼?

當然是未來的路!

接受了所有記憶後,她就知道,她未來的路,絕不是嫡庶亂斗,內宅爭寵的戲碼。

原因很簡單,她穿來的這位士族主母姓郗,書聖王羲之的兒媳,書法家王獻之的原配嫡妻,因為表弟丈夫被公主看上而不得不和離的西晉才女郗道茂!

郗道茂不是那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清高才女,作為門閥士族的主母,她無疑是合格的,優秀的,就算前程堪憂,依然有無數忠心的下僕為她來往探听,所以,她更加知道自己的處境已經糟糕到了何種地步——

桓溫造反失敗,那位年輕的司馬道福公主已經和桓家的桓濟和離,宮里的聖旨尚未下達,這位公主便急不可耐地守在王家的門口,只為看到自己心上人的身影,其行為之堂皇,已經傳遍了整個士族門閥圈子,公主的痴情,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王家最是令人玩味,既不反對也不承認,竟是采取了模稜兩可的態度,王獻之對此更是諱莫如深,每日照常出入府門,春日游,夏日宴,未有或缺,而王獻之所到之處,必有司馬道福的身影,這段桃色的逸聞,因為當事人的高調不遮掩,早已經眾所周知。

哪怕為了皇家的體面和尊嚴,她,郗道茂,也不得不下台一鞠躬,拱手讓出風雨同行近三十年的丈夫,為這位愛情至上的公主、為司馬皇室、甚至為了王家,去圓這早已丟棄殆盡的臉面。

而郗家的面子呢,當然無需再去顧忌,誰叫郗家因為堂兄郗超,而牢牢地綁在了桓家的戰船上,桓家造反未成,政治落敗,連公主兒媳都保不住,任由她打臉地公然示愛已婚郎君,郗家區區一個早已嫁人卻始終無子的女郎,又哪里還有半點翻身之力?

就算婆婆是她嫡親姑姑又有什麼用?郗家落敗,姑姑身為郗家女,命運卻比她好百倍不止,滿西晉大約也找不到她公公王羲之這樣的男子,真正做到了一生一世一雙人,倘若沒有司馬道福橫插一腳,她和王獻之大約也能一起白首,但……

婆婆再明理睿智,再看重她這個佷女,也越不過王獻之這個寵愛入骨的幼子,如果不想幼子前途盡毀,不想佷女死于非命,只能妥協,走到今天這一步,婆婆怕是整個王家最希望她離開的人!

幸好,郗道茂沒有孩子。

縱觀郗道茂的記憶,衛夜由衷地覺得,原身女兒早夭,是不幸的,然而對照此時情景,卻又是不幸中的萬幸,不然她要月兌離王家,無疑難度增加,王家不會放棄自己的骨肉,而她又怎麼可能把原身的孩子交到司馬道福手中,這不是狼入虎口嗎?

衛夜接受了郗道茂的所有記憶,卻不代表一同繼承了她的感情,度過了最初那心痛絕望心若死灰的階段,經過了沉澱和剝離,此刻的衛夜,冷靜地找回了自己的智商。

衛夜想起野史逸聞對王獻之的評價,有說他身不由己痴情不壽,寧願抗旨傷腳,有說他薄情寡義野心勃勃,休妻另娶從此仕途青雲,叫衛夜看來,兩者都談不上。

說他背叛了郗道茂,他真心沒有和司馬道福勾搭成奸,甚至還十分厭惡司馬道福,認為其放蕩輕浮,不堪為婦,但說他深情——起碼,他在家族長輩和族長等人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下,已經決定‘自我犧牲’,接受這段政治婚姻,默許了司馬道福在他身邊出入,更默許了拋棄嫡妻原配的事實。

史書上說他臨終後悔了,但說到底不過是那句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並不能改變他的毫無作為,更在娶了司馬道福後春風得意,仕途騰達。

不走進這段歷史,永遠不知道史書上纏綿悱惻的詩篇和故事底下到底是多麼的骯髒冷硬,剝開那層遮羞的面紗,不過是一句話——政治的博弈。

但對原身郗道茂而言,王獻之依然是個大寫的渣!!

郗道茂才是慧極必傷、情深不壽的典範,她看懂了自己慘淡處境的政治不可抗性,看懂了枕邊人的彷徨不定,看懂了娘家家族的一蹶不振,試問,一個接受士族門閥教育三十年的女子,驟然之間,富足安定的生活天翻地覆,曾經以為擁有的幸福一夕之間成為笑話,年逾三十卻一無所有,煢煢孑立于世間,她如何能接受這等殘酷事實?

數年後,王獻之更是以一紙傳唱後世的「情書」,將她逼上絕境,再無苟活的理由!

魏晉時期,女人的地位很難界定,無權無勢的賤民奴隸自然任人宰割,可像郗道茂這樣的貴族女子,天然高人一等,且世人都知她是遭受政治牽連而被迫和離,本身無錯而才高,郗家雖然落敗但並非無人,她有名聲、有嫁妝、有忠僕、有道德制高點,有司馬皇室為了名聲也不敢弄死她的底氣,她本該活得好好的,但她最後的結局卻是郁郁而終。

士族門閥,是最講綱常倫理也最無情冷酷的地方。

衛夜數了數手中的牌,還好,並不太糟,她當然不可能如郗道茂那般苦悶絕望而死,所以,她如今要考慮的,不是如何從王家出去,而是從王家出去後,她的未來如何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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