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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寧俐很晚才起來,她在床上出了一會兒神,洗漱後,換好衣服,拎著包走出房間,隔著欄桿,她看到吳慶東正坐在樓下大廳里,面前放著電腦。

他抬頭望過來,「寧老板真悠閑啊,日上三竿才起床。」

寧俐沒吭聲,慢慢走下樓梯,走到近前。

「幫你熱熱?前台有微波爐。」吳慶東指指桌上的一碗粥和一盤蒸餃。

「不用,不餓。」寧俐坐到他隔壁的桌旁,見吳慶東已經移目在電腦屏幕上,看到那個小獅子乖乖地趴在他的電腦邊,「還不走,真打算在這兒耗著?」

吳慶東不答,注意到她的目光,說道︰「這小玩意兒挺特別,挺可愛,我很喜歡。」

寧俐不以為然,「這種東西你不懂,所以覺得特別,其實不稀奇,又不值錢,就是單純表示下感謝,或者你希望我付你搬運費?」

吳慶東噎住,「你可真能煞風景,不過是你送的,我還是覺得很特別。」

寧俐不接茬,站起身,向客棧外走去。

吳慶東注意到她今天穿著一身黑,披披掛掛的,說裙不像裙說衣不像衣,手里還拎著一個像竹筐一樣的包,「去哪兒啊?」他連忙問。

「出去走走。」

「我陪你去。」吳慶東急忙合上電腦,把小獅子揣進口袋,「等我一下。」他拿著電腦向樓上走去。

寧俐不置可否,徑自走出客棧,外面正是一個艷陽天。

吳慶東追出來,「今兒天氣不錯,正好遛彎。」

寧俐不說話,徑直走到停車的地方,打開車門坐上駕駛位,正要關門,吳慶東搶先一步扳住她的車門,「寧俐,挺大人了,咱倆就別玩這種追來追去的游戲了,要不我坐你車,不然你坐我的?」

寧俐用力拉車門,拉了幾次,紋絲不動,她停下靠在椅背上,扭頭看著吳慶東,想了想,「坐後邊。」

吳慶東喜出望外,連忙轉身,拉開後車門坐上車。

寧俐發動車子開向市里,車里放著悠揚的音樂,兩人一路無話,吳慶東注意到,寧俐好像很享受開車的時光,開得不快不慢,紅燈時,就左右看著街上的景色。

「我們這算遛彎?」吳慶東不禁問。

「你可以下去。」

吳慶東不說話了,索性也靜下心看窗外的風景,突然想到,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放松了。寧俐開車很穩,換擋的姿勢很瀟灑,吳慶東時不時看她,一會兒,他發現她反復看後視鏡,他也向後看去,一輛車正跟在後面,「有人跟蹤?」

「跟半天了,坐穩了!」寧俐開始加速並線。

吳慶東忍不住笑道︰「又飆上了。」見寧俐在後視鏡里冷冷看他,咳嗽一聲就不說話了。

寧俐並了幾次線,沒有甩掉後車,于是轉彎駛入一條單行線,開出一段路後,一個急剎停住車,吳慶東反應很快,立即拉開車門下車,疾步走向後車,後面一大串車摁起了喇叭。

那後車的司機是個身材很壯的男人,也下了車,這時寧俐跟著走過來,「你是誰?為什麼跟著我?」那人猶豫著,看看寧俐,又看看吳慶東。

「不說,我就報警了。」寧俐掏出手機。

「別啊,寧小姐,是梁哥叫我來的。」

「什麼兩個三個的,甭跟他廢話,去警局。」吳慶東不信,上前一把揪住他。

「放開吧,梁哥我認識。」寧俐想起來。

這時後面車已經有司機不耐煩,探出車窗喊起來,「走不走啊,別擋道!」

幾人急忙上車,把車開到前面的一個停車場,下車後,那個男人解釋,是梁哥吩咐要跟著她,保護她,怕她出危險。

解除了誤會,寧俐對男人說︰「我很好,幫我和梁哥說謝謝,不用跟著我,我不需要你保護。」

那男人看看吳慶東,支吾了兩聲就開車走了。

虛驚一場後,吳慶東笑道︰「沒想到寧老板在外還有保鏢跟隨。」

寧俐不答,索性不再開車,走出停車場,就這麼信步在城里閑逛,吳慶東跟在一旁。

寧俐喜歡各式小店,逢店必進,有時買點小零碎,有時什麼都不買就看看,有時買點零食什麼的,吳慶東耐心跟著她,寧俐邊走邊吃零食,看看吳慶東,遞給他。

吳慶東有點嫌棄,「誰大老爺們兒在街上吃這個?」

寧俐學他的口吻,「男人就是事多。」

吳慶東笑了,接過來塞進嘴里,兩人邊走邊買,邊走邊吃。

走到一家飯店門前,吳慶東停住腳步,「走這一大圈,我都餓了,我們進去吃點飯吧?」

「你還沒吃飽?」寧俐驚訝。

「這些能當正經飯嘛。」

寧俐想了想,「好吧。我請你。」

「行啊。」

兩人說著話走進飯店。

飯店里人很少,很清靜,兩人找了一張臨窗的桌子坐定,寧俐看了看菜單,「這里的面食很有名。」說著點了很多當地小吃,每樣量都不多,但品種很齊全。

吃飯期間,吳慶東把兜里的小獅子掏出來,放在桌上,笑道︰「放兜里硌得慌,而且我認為擺著最好看。」

寧俐笑笑沒說話。

于是,小獅子悠然自得地臥在兩人中間。

兩人邊吃邊聊,吳慶東努力尋找話題,注意到寧俐那個說包不像包,說籃子也不象籃子的包,細看挺破的,上面縫了一些繡花,還掛著一些叮了當啷的零碎,「我覺得你這個……筐不錯,挺特別的。」

寧俐失笑,「什麼不錯,你明明認為很怪。」

吳慶東笑道︰「是有點怪,不過你拎著……挺颯的,別有一番風味。」

寧俐啼笑皆非,「好吧,我就當你是恭維。」

「是恭維,不是奉承。」吳慶東強調。

這時寧俐叫來服務員,從那個竹筐里拿出錢夾。

吳慶東連忙阻攔,「還是我來付吧。」

「說好我請。」寧俐把賬先結了。

吳慶東注意到她的錢夾也是舊舊的,看樣子有些年頭,半皮半布,上面也繡著花。

等服務員走後,吳慶東開玩笑,「你這錢包也太破了,我給你買個新的吧。」

寧俐笑笑沒答話。

吳慶東接著說︰「我發現你對這些舊物有一種執拗的愛好。」

寧俐隨手托起桌上的小獅子,「這些東西雖然古舊,但是通過他們,你好像回到過去,回到那個時代,想想那些人也在這個世界存在過,他們也有喜怒哀樂,你可以通過這些東西與他們聯系在一起,這很神秘,也很神奇。」

吳慶東靜靜看著她,被她眼中專注的神情吸引住。

寧俐繼續說︰「在這個世界上,人類擁有的東西其實很有限,而這些物件,雖然經歷風吹雨打,如果不是遭到刻意破壞,他們會在世上存在很長時間,在他們面前,人類其實很渺小……和它們在一起,能讓我的心很平靜。」

「寧俐,人不能總是緬懷過去,還是要向前看,所謂推陳出新。」吳慶東這時插嘴道。

寧俐似乎沒听見,「現在的東西,工業化痕跡太重,與以前的老手藝真的沒法比,但是很多老手藝都已失傳,真的很可惜。」她輕輕撫模著那個小獅子。

吳慶東終于發現一個新話題,「是啊,我也這麼認為,現在社會缺少工匠精神,以我的經驗來說,做企業也要講工匠精神,你以前說過的一句話很對,當工人們是傻子嗎,其實不止工人,還有團隊里其他人,他們心里其實都明鏡似的,你能帶他們往哪個方向走,能走到哪一步,會有哪種預期,他們心里十分清楚,作為管理者,不僅要指明正確方向,還要給他們信心、歸屬感與自豪感,這一點就比較難,很有挑戰性,也很有意義。」

寧俐放下小獅子,凝神看著他,「吳董三句話不離本行,干什麼都琢磨有什麼意義,哪來那麼多意義?你認為有意義,對別人來說,也許未必。」

吳慶東怔住。

「你為什麼喜歡我?」寧俐突然問。

吳慶東看著她,她的語氣很認真。

吳慶東想了想,猶豫著說︰「首先,你的長相身材和我胃口……」又怕她誤會,「寧俐,我知道你要求高,但是男人對女人,肯定會看重外貌,這一點其實很重要,我承認我很俗。」

寧俐點頭,「是,外貌的確很重要,其實你長得真還行。」她觀察他的臉。

吳慶東見她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有點不自在,輕咳了兩聲,把目光調向別處。

「我想起來了,我參加同學會時見過你。」

吳慶東有點發愣,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不知她這算夸獎還是什麼,有點不安。

寧俐語調平淡,「你跟了我兩天,也看到了,這就是我的生活,我是個很沉悶又很無趣的人,何瑞珍總說我性格不好,其實我自己認為還好,我喜歡獨處,覺得這樣很自在,你說現在的我不真實,不是最好的,其實我本人就是這樣,而且,以後也不大可能改變,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我認為你這樣特別好!特別有意思,特別有趣……」吳慶東急切說著,又意識到形容有些不恰當,聲音越來越輕。

寧俐看他一眼,沒說話。

吳慶東急忙又說︰「寧俐,你的想法我能理解,非常理解,就像你老說我自以為是,我就認為自己其實還不錯,挺好的。」

寧俐訝然,「你怎麼這麼自戀?」

吳慶東一攤手,「寧俐,你這樣說就不公平了,其實咱倆彼此彼此。」

寧俐無語,片刻道︰「一直以來,你在我面前以很多種面貌出現,這讓我很困惑,而且,我們之間背景、性格相差太大。」

「我認為這樣挺好,咱倆一內一外,一冷一熱,一動一靜,相得益彰。」

「你只是一時新鮮,你的生意我又不懂,我們之間沒有共性,缺乏共同語言。」

「怎麼會……」

「還有,江瀾……」寧俐艱難地說︰「如果他真的死了,我難逃其責,你要和我在一起,就要和我一起背負這整件事帶來的全部後果。所以,即便這樣,你還要喜歡我,和我在一起嗎?」

吳慶東沒說話,只看著她,若有所思。

寧俐見狀,笑了,「男人是不是很容易把喜歡二字掛在嘴邊?這種喜歡能維持多久?其實只是滿足自己對另一個人的想象,也不管對方是否願意,就把別人套進去。」

吳慶東對她的想法感到很詫異,想了想,「……寧俐,你其實不用總把父母的事放在心上,江瀾的事……」

寧俐冷笑,「這就是你的認定?你認定我成為現在這樣與我父母有關?」

「其實……」

「不許你再說我父母!你真正了解多少?你有什麼權利!可以對別人品頭論足?」

「其實……」吳慶東想努力把話說完,又止住,只喃喃道︰「對不起,寧俐,真的對不起。」

「你錯了,我不與親戚來往,並不是因為他們當年躲著我,見死不救,相反,他們已盡自己所能幫了我許多,但是我對他們的回報只有錢,沒有感情,因為……」

寧俐停頓一下,「我不想讓他們評判我的生活,我不需要他們的同情和所謂理解,你的不幸成為你的原罪,不論你以後過得有多好,在他們面前,在他們眼神里,你永遠是失去雙親的可憐人,不能改變他們,就只有改變自己,擺月兌,離開,就這麼簡單。」

「寧俐,你也許是太敏感了……」

「有些人總是以各種理由干涉別人的生活,都是滄海一粟,都是血肉之軀,只是別人生命里的過客,偏偏認為自己是主宰,甚至認為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主宰。」寧俐笑,「有些人活著好像就是在秀他們的優越感,就是為了「我這樣才對,我比你強」而活著。」

吳慶東嘴巴張了張,又閉上了。

寧俐看向他,「我不與親戚聯系,不住城里,搬到郊外,那只是我的生活選擇,並不是刻意要躲避什麼,而且這與你何干?在你眼中,這也成為你判定某事的依據?你有什麼資格評判別人的生活?你哪兒來的優越感?」

「生活的真相是什麼?你如何斷定你的想法就是完全正確?是因為大家都這樣?如果不這樣就成為異類?還是你的話語權比別人大?人生就這麼長,人與人有什麼本質不同?某些人很容易對別人下結論,排除異己難道是他們的天性?」

吳慶東完全沒想到她言辭會如此激烈,面對她的連番發問,他無法回答,只能保持沉默。

「我爸去世的時候,追悼會上來了很多人,真地懷念他?他需要這樣的懷念?我只知道他多想再重新活一次,重新選擇一次。」

「某些人,對別人的生命,對別人的生活,有多自信?當然,我相信那些自發來的學生,還有與他共事的幾位老師是真心實意。但還有一幫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只是為了完成單位攤派的任務,把一個人的生死當成談資……所以,我不想再給我媽開追悼會,我不想讓我媽離去的樣子被這些不相干的人看到。」

「我資助小允他們,一是因為他們很優秀,只是境遇差,欠缺一點運氣,二是覺得自己現在有能力,能夠幫助他們,我心里很高興,僅此而已,不是為了什麼有意義,我又不想成為他們的救世主,所以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成為他們的心理負擔,更不需要他們感謝我。」

寧俐咬了一下嘴唇,「不是僅僅為了江灕,在她之前我已選好五個資助對象,她不過恰好是第六個而已。」

「我離開的第一家單位,那個所謂領導……」寧俐笑了一聲,「平時最常對我說的就是,寧俐,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其實,我就是厭煩喝酒應酬那一套,吃吃喝喝,除了浪費國家財產,能解決什麼實際問題,往大了說,能為國家做多大貢獻?往小了說,又能為單位做多大貢獻?」

一直沉默的吳慶東終于找到切入點,連忙表明立場,「寧俐,我認為你這一點說得非常對,我也煩應酬,太累!現在不是反四風嘛,這舉措非常好。」

寧俐對他的插話根本沒有反應,「有一點你說得對,我父母之間的關系,我解決不了,他們的確是一對怨偶……」她說著看向窗外,似乎神游天外。

吳慶東不想打擾她,只靜靜等待。

「對于江瀾。」寧俐說得很艱難,「人最大的自由是什麼,是能夠選擇,生活還有變化,還有可能性,有希望,他認為自己沒有,他的壓力,有家庭給的,也有周圍人給的,他失蹤後,我想了很多,如果說,他失蹤給我帶來困擾,那麼,一是有可能我是他失蹤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事情由我而起,對,我很愧疚。」她轉回目光,看向吳慶東,「二是我一直在想,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吳慶東無言以對。

「我和楊老師夫婦……你有一點說得對,楊老師的確很象我的父親,但是,他對生活的態度又與我父親完全不同,他懂得妥協,懂得寬容,他能把自己的日子安排得很好,過得很好,他和他愛人生活很幸福,所以我願意與他們夫婦交往,而你,認為我有什麼戀父情結……」

吳慶東又一次想插話,寧俐盯著他,「我去過一些國家,美國待的時間最長,因為那里標榜著自由國度,可是,在那里,我覺得自己剩下的只有時間,那里的很多中國人,吃中國飯,看中國電影,上中國論壇,討論中國的事,根本不能融入當地社會,辦簽證期間,我一直思考我是否能夠融入,答案是否,所以我停了手續,並不是你說的什麼躲避警察……」

寧俐終于一口氣說完,她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又一次看向窗外,似乎並不在意吳慶東的反應。

吳慶東沉默片刻,「寧俐,我以前的一些想法的確想當然,你今天能夠敞開心扉,說這麼多話,我挺意外的,也挺感動,真的,我們在一起,總是我在說,我知道你又要笑我,在心底笑我,首先,關于父母,其實我……」

「吳慶東,我們有認知上的差別,這一點無法逾越。相識一場……今天,吃完這頓飯,我們算是兩清了,你還是抓緊回去吧。」寧俐說著已經站起身。

吳慶東沒有動,只抬頭看著她,「寧俐,以前,我一直認為我們之間有障礙,但是到了現在,公司的事解決了,話也都說開了,這種障礙應該消失了,我們……」

寧俐盡量克制情緒,「吳慶東,你我應該很明白,如果不是陳嫣一句戲言,我們的生活是平行線,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現在你既然已經完成你的決策,我于你再無用處,我請求你,離開我的生活。」

吳慶東急忙也站起身,還要再說。

這時寧俐的手機響了,她看了一眼,是個陌生號碼,接起來,原來是鄭桐,兩人寒暄了幾句,寧俐看著對面的吳慶東,一字一句,「鄭桐,我打算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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