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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來歷不明的小野種,咱們家又不是糧食米面多得吃不完。」刁氏拄著個拐棍顫顫巍巍地走路,這一聲喊的卻是中氣十足,進了人群拿拐棍朝劉成富臉上一指,差點打到劉成富︰「哼,當我耳聾眼花了?這個家還輪不到你來做主。」

劉成富不是個言語利落的人,被繼母當眾數落,臉憋得通紅,有些磕巴地辯解道︰「娘,我不是……」

「不是什麼?」唐氏故意朝劉成富旁邊地上吐一口痰,皮笑肉不笑︰「大哥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錢糧麼是一大家子掙的,張口一說就要拿去給自個兒博個好名聲。」

許清沅站在一旁,她早就有自己的一套計劃和打算,讓大舅劉成富月兌離刁氏和劉成才一家,不管是對劉成富還是對她都是個必要的選擇。此刻劉成富臉色漲得通紅,訥訥著不知怎麼開口,許清沅生怕他拘于孝道向刁氏妥協,她走到劉成富身邊,抿著嘴唇拽住他的衣袖,輕聲道,「舅舅,別丟下我——」

劉成富被外甥女可憐巴巴的目光弄得心酸,這時候妻子葉蘭和劉亮也听到信兒從地里趕過來,妻子對他點點頭,他心里下定了決心,對著刁氏道︰「娘,大丫是我妹子養大的,就是我妹子的女兒,等她將來回來了,大丫還要孝順她的。」

「呸!痴心妄想,你那個妹子早死了,骨頭都找不到了!」刁氏朝劉成富啐一口,然後看著許清沅嘟嘟囔囔道︰「一樣都是賠錢貨……」

小二的娘親劉氏是劉成富手把手拉拔大的,所謂長兄如父,自打劉氏失蹤以後劉成富多少個夜里做夢都不敢夢到她出事,這會兒听刁氏對妹子說出狠毒的話,劉成富一下氣血上涌,想揮拳打過去,又礙于對方是繼母,他被葉蘭死死拽住拳頭,忍得額頭脖頸鼓脹出條條蚯蚓似的青筋,半晌咬牙說道︰「家里的活都是我和亮亮他娘干得多,我願意替我妹子養大丫。」

劉成富身體敦實有一把好力氣,且老實人怒起來格外駭人,刁氏被嚇得心子狠狠跳了兩下,轉而對著里正哭嚎︰「里正你要給我做主啊,這個殺千刀的他不孝啊!」

刁氏婆媳兩個張口閉口就是「野種」,本來皆大歡喜的事又挑起是非,里正心頭正憋著怒氣呢,對刁氏自然也就沒什麼好聲氣︰「你們家老頭子都去了這麼多年了,既然大家過不到一塊,不如早早分家算了。」

鄉野人家最講究個實在,刁氏這種給人當繼母、又生了親兒子的,往往都是老頭子死後就分家和親兒子單過,免得家里容易生矛盾,所以里正這話也不算全沒根由。

「分家?」刁氏一愣,老大兩口子雖然不是她親生,但是里里外外干活得力,平日里拿捏這一家子可謂是任意搓扁揉圓,當年為了能一直使喚老大兩口子,才在老頭子死前專門求他留了「不許分家」的話,刁氏知道惹怒了里正,訕訕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要分——」

「對,我們要分家。」一句話還沒說完,唐氏突然打斷了婆婆刁氏,然後跑到刁氏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刁氏吞了後半句話,看著兒媳婦有些猶疑不定,唐氏對丈夫劉成才使個眼色,劉成才也上前和老娘、媳婦嘀嘀咕咕起來。

刁氏很快就改了口風,對里正十分討好地道︰「我以後跟著老二過日子,求您幫我們分家。」

「我有點事先走,這里的事你看著辦吧。」族長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對里正撂下這句話就走了,里正看刁氏母子幾人說話見不得人的模樣越發不喜,聞言只對劉成富道︰「你娘和兄弟要跟你分家,你呢?」

劉成富愣住了沒有反應過來,兒子劉亮喊了一聲「爹」他才緩過神,回答道︰「我不分家。」

里正一愣,他顯然也知道劉家的情況是二房和老太太一起盤剝大房,但是沒想到老太太提了分家,劉成富反而不同意。

葉蘭早就對刁鑽的繼婆婆和偷懶饞的老二一家苦不堪言,知道丈夫劉成富太過耿直忠厚,她不願意失去這個機會,上前道︰「里正,我公爹臨終的時候特意說了婆婆在世的時候不許分家,我們現在分家那可就是不孝順了。」

言下之意,想分,但是不敢背不孝的名聲,里正會意,問道︰「刁氏,今日是你若是要我主持分家,需得知道是你提的,不能怪劉成富不孝順,而且這家一旦分了就得重新弄戶籍,可就沒有再合的道理。」

「娘,以後我和冬冬爹孝順您,保管讓您穿金戴銀。」唐氏看出婆婆的猶豫,意有所指地勸解了一句,刁氏模了模腰上的錢袋子,里面鼓鼓囊囊大半是劉成才最近孝敬她的,橫下心道︰「好,不是老大不孝順,是我自個兒要分家。」

劉成富還想開口,被葉蘭死死拉住,指著劉亮小聲懇求道︰「我們就這一個兒子,他還想念書呢。」

劉亮是個半大小子了,身上的衣裳打了好幾個補丁,褲腿明顯比腳桿短一截,他和葉蘭兩個子嗣不豐,可喜的是這一個兒子腦瓜機靈,讓夫妻兩個也沒甚遺憾。劉成富把兒子看了又看,終于對里正道︰「那就麻煩您了。」

***

刁氏打著討好里正的主意,破天荒地從谷倉里拿出最大的一塊臘肉和灶台頂上掛著的臘腸,又狠下心殺了家里唯一的一只公雞,最後做了一個臘肉炒香菜,一個雞肉炖蘑菇,一個臘腸炒豆角並三個素材一個湯,滿滿放了一大桌,在農家算是很拿得出手了。

這種場合族長自然不肯來,里正坐了上位,劉家沒有別的叔伯弟兄,就另請了兩個許家灣說得上話的老人許永海和許生光,然後下首是劉成富和劉成才兄弟兩個陪坐。刁氏看著桌子上的一桌菜咽口水,但她是個婦人不好上桌,站在桌子邊上殷勤笑道︰「里正、海老哥、光老哥,這些都是我二兒媳婦做的,你們嘗嘗,你們嘗嘗。」

唐氏和葉蘭兩個交替端菜進來,但是唐氏衣裳的髒污是不料穿久了的汗漬,葉蘭衣裳上卻是新沾的油漬,手上衣服上都沾有黑色的鍋灰,顯然她才是做飯的那一個,里正和兩個老人明眼看著,也不說破,被刁氏在旁邊盯得有些下不去口,只好道︰「成才他娘你也坐吧,咱們老人家沒那麼多講究。」

「哎,要得。」刁氏自詡年紀大,在這一桌上當得起這一坐,當下也不推辭,歡歡喜喜地坐下來吃了這一頓。

里正幾人是做慣了這事的,知道一會兒有的扯皮,因此吃飯的時候只談些不痛不癢的家常,劉家三個人都怕這個時候惹惱了主事的,也都殷勤小心的陪著,因此一頓飯吃的還算賓主盡歡。吃完飯灶屋那頭收拾干淨了,劉家眾人全部聚在堂屋里,里正擺好了筆墨清一清嗓子,說道︰「大家都在,那就開始吧。」

許清沅怕大舅兩口子老實吃虧,也厚臉皮湊了進來,唐氏想趕她出去,她就回道︰「大舅要養我,我也是大舅家的成員。」唐氏被嗆得無法反駁,眼下正是緊要的時候,只好放過許清沅全神貫注掰扯分家。

首先分地,劉家的地都是劉老頭還在世的時候置辦的,五畝旱地、三畝水田是自家的,另外有兩畝租來的水田。刁氏以自己是長輩為由要求三畝自家的水田都歸她,剩下的兩個兒子再分。許永海和許生光兩個當場便說︰「分家這麼不公正還是第一次見,這事兒我們辦不了,說出去別個都要說我們處事不公。」最終以劉成富分得兩畝旱地,一畝水田,剩下的全歸刁氏和劉成才達成幾方一致,刁氏由劉成才贍養送終,所余田產往後一律歸劉成才。

然後分糧食,這個就好分多了,本來是所有的谷子、小麥、高粱、苞谷、豆子都按人頭分,但是刁氏哭訴自個兒牙齒不好要吃軟的,硬生生用苞谷和高粱這種不值錢的粗糧換了劉成富所有的谷子。里正雖然看不過眼,但到底是人家家事,而且刁氏扯上了孝道,也是無法,只得依此記在紙上。

分農具很好分,刁氏年邁不做活,劉成才和劉成富全部對半分了,劉家沒有耕牛和騾子之類的,倒也無甚好爭。接下來是分房子。刁氏住的臥室並堂屋歸刁氏,其余東頭兩間臥室並豬圈屋歸劉成富,西頭兩間臥室並灶屋柴屋歸劉成才。

刁氏和唐氏兩個是牙尖嘴利的,劉成富好幾次差點被逼的讓步,每次劉亮都恰好進來給幾個主持的長輩倒茶水,劉成富看著兒子便生生止住。

……

「咳。」里正清一下喉嚨,接下來的是最扯不清楚的,「你們家里的現錢多少,怎麼個分法?」

劉家的錢都是刁氏管著的,大家一齊向她看去,她擠不出眼淚也硬做一副哭相︰「我們家里窮得很,家里幾口人穿衣吃飯,一年到頭有人情走禮,還要交兩季稅錢……家里沒有余錢,一個銅板也沒有。」

劉成富和葉蘭自然明白家里沒有刁氏說的這麼慘,但是錢都是刁氏管著,他們沒法證明錢有多少、在哪里放著,兩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都難住了。

許清沅知道葉蘭藏的幾個私房錢少的可憐,不能這樣一文錢都不拿就分家,她腦子一轉,飛快地扯下刁氏腰上的錢袋,遞到里正面前︰「外祖母荷包里隨時都帶著很多呢。」刁氏反應過來急急追過來搶,許清沅又詫異道︰「外祖母你不是說腿腳不方便所以才不干活的嗎?」

刁氏舉起來拖錢袋子的手頓在空中,對著里正幾個訕訕地笑起來,唐氏見狀大喊道︰「那是我娘家補貼給我的體己錢,我拿來孝敬給娘的。」

刁氏勞煩他來主持,卻又如此明目張膽耍賴,里正覺得被耍了臉色不大好,冷哼一聲,道︰「听說你娘家哥哥年前打架傷了人,听說賣了家里的耕牛才把對方給事兒壓下去了。」顯然不相信唐氏的說辭。

劉成富兩口子估計了家里的錢,按刁氏和兩兄弟均分提出了個五百文的數,刁氏直接坐到地上,拍著大腿嚎哭起來︰「這是要吸我的血要我的命啊,我沒錢,你把我這條老命拿去吧!」

「大舅,上回我來的時候听見你們吵架,說什麼‘來歷不明的東西’‘干違法亂紀的事情’,還看到二舅媽拿著個散開的包袱,里面有一些帶著泥巴的,好像是,好像是……」許清沅女孩兒聲音清亮,又刻意拔高調子,開口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劉成才一陣心虛怕她再問下去,連忙示意刁氏止住,然後有些惱怒地道︰「算了,就這麼分吧,快點辦正事要緊,大丫你個小孩子家家的就別插.嘴了。」

達到了目的,許清沅當然閉了嘴。

里正一筆筆寫好,對眾人道︰「你們家里牲畜各有幾只,打算怎麼分?」

劉家院子內外的活多是葉蘭在操持,她對這些很清楚,便開口道︰「有兩只老母雞——」

刁氏截斷話︰「那兩只老母雞得分給我,我年紀大了要補身子。」

「還有一大一小兩只山羊——」

唐氏也振振有詞︰「兩只山羊得歸我,山羊吃的是坡坡上的野草,一點沒耗家里的糧食,每天都是我兒子冬冬出去放的,買崽子也是用的我娘家給我的體己錢。」

葉蘭說不過牙尖嘴利的刁氏婆媳,劉成富更是無法反駁,兩口子只好隨了她們,然後葉蘭接接著說道︰「豬圈里還有一頭豬。」

「那頭豬得歸我。」唐氏見己方連贏兩個回合,心頭面上都很得意,「每日我女兒劉花打豬草回來,然後我一日兩回起早模黑地煮了喂肥的。」

那頭豬是春種時劉成富從集市上背回來的小崽,說好年底賣了錢,如果家里有盈余就求刁氏送劉亮去許家灣族學讀半年書,所以劉亮一直喂得很用心,春天的時候怕豬崽凍著,特意半夜起來給豬崽鋪稻草,而且不管天晴下雨每天都要出去打豬草,喂到現在已經快百多斤了。

劉成富和葉蘭無論如何都說不出把豬讓出去的話,劉亮上前道︰「二嬸說謊,那頭豬是我喂肥的,每天打豬草的都是我,前後的鄰居都可以作證,從來沒人看見劉花出去打過豬草,每天天不亮起來煮豬食喂豬的也是我。」

「嘿,你個小崽子,小小年紀就說謊!」刁氏瞪一眼劉亮,提起拐棍要打他,被劉亮一躲失了力度,反而把自個兒磕到了門上。唐氏扶起婆婆,對里正道︰「他一個小孩子家家根本不會喂豬,別听他胡說。」

劉亮沉聲道︰「我沒說謊,是二嬸說謊!」

里正和許永海和許生光三人面面相覷,不知這事兒怎麼分斷,畢竟一頭豬很值錢,兩方都有可能說謊。

許清沅走到劉亮旁邊,攏著手說了句悄悄話,劉亮點點頭,然後道︰「二嬸敢不敢到豬圈旁邊去,廁神老爺會告訴大家是誰在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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