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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山鎮是個大鎮,是曲江縣縣衙所在,周邊的幾個鎮子趕集都是一四七號、二五八號、三六九號這樣分日子的,唯獨曲江縣是每日都十分熱鬧,進鎮子的官道路口車馬騾子和青牛絡繹不絕,進出的士農工商色.色齊全。

許清沅背著在百丈山挖的草藥站在路旁一座茶寮邊上,踮腳眺望幾十丈開外的一隊漸行漸遠的隊伍,天色尚早,日頭還不大,茶寮里只坐著三五個客人,並不是很忙,許清沅拉住一個面相機靈的半大小子︰「小哥,請問前邊是不是福遠鏢局的護鏢隊伍?」

那隊伍前頭立著兩桿大旗,一面紅底寫著黑字「福遠」,一面紅底黃圓里寫著「鏢」字,隊伍里有幾輛頂上遮著油布的載貨馬車,隨行約莫二三十個漢子,一路揚起煙塵匆匆而去,小哥點頭道︰「正是咱們鎮上楊家的福遠鏢局。」許清沅穿著破舊,因為營養不良年齡看著只有八.九歲,那小哥當她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孩子,跑這兒來看稀奇的,賣弄道︰「外面不如咱們蜀地太平,楊家都是做些巴蜀近處的短鏢,一趟跑個個把月也就回來了,來來往往常來我們鋪子里歇腳,方才還來灌了幾壺茶帶走的。」

許清沅懷里揣著楊老三給的碎銀角子和銅板,她不知道這些銀子具體有多少,只能估計大概有二兩,按以前偶爾在網上瀏覽到的數據,能買幾百斤大米,這已經算得上一筆巨款了,她此刻的心情就跟前世拿著萬把塊錢上大街似的——燙手。楊老三離開的時候說有事要忙,許清沅這會看著楊家的鏢局遠去,有些擔心他也跟著去了。

听這半大小子的意思,他和鏢局里的人該是比較熟的,許清沅便又好聲氣地道︰「小哥,福遠鏢局的楊老三你認識麼?」

那小哥聞言轉過頭來打量了許清沅兩眼,方道︰「認識,怎麼不認識。」

許清沅沒有體會到小哥那兩眼的含義,茶寮小哥見許清沅是個懵懂的小孩子,放低聲音對她道︰「楊老三和鏢局里其他人不同,他是咱們鎮上的一個混混頭子,打架斗毆收保護費樣樣都做的,你一個小孩子,可別去招惹。」

早上遇到的少年雖然有些滑頭,但人挺好的,而且從把大錠的銀子換成碎銀角可以看出,是個挺細心的人,許清沅听到茶寮小哥如此描述楊老三,有些詫異。

茶里一位客人插.嘴道︰「哼,楊老三這號人,景山鎮上誰不知道。」

听著這話似乎不那麼友善,許清沅轉過頭去,看到一個穿儒衫的中年人,那人端起大碗的茶,作模作樣地品一口,對著許清沅搖頭晃腦道︰「所謂‘竊貨曰盜,害身曰賊’,那楊老三便是這樣的角色。」

茶寮小哥麻溜地收拾其他桌上的茶碗和點心碟子,低頭撇撇嘴︰「秀才老爺,您又掉書袋子了,盡說些咱們听不懂的話。」

這句話的字面意思是︰竊取他人物品稱為盜,謀害他人人身稱為賊,許清沅好歹是經歷過高考的人,還是能大概理解的,老秀才這話說的非常重,她直覺相信楊老三,收了對小哥說話的笑臉,朗聲道︰「這位秀才老爺,你說楊老三是盜賊,有證據嗎?這麼重的罪名扣上去,若是沒證據的話,可就是污蔑了。」

這時鄰桌一個茶客轉過身來,對著老秀才恭恭敬敬地說道︰「秀才老爺,這個小姑娘說的有道理,您可是個斯文的讀書人,不能壞了自個兒的名聲。您說說,這楊老三都做了什麼事?」

那茶客似乎對這事兒挺有興趣,許清沅就多看了他一眼,那人身材魁梧,身上穿著和此地平民一般無二的粗布短打,只是他隨意坐著喝茶的姿態也是端正挺直,瞧著有些打眼,端茶碗的右手虎口處有一層明顯的老繭並一道斜伸至衣袖里的疤痕。如果按許清沅以前看的武俠小說里的說法,這人多半是個會刀兵或者弓箭的厲害人物。

老秀才原本被許清沅噎了一下,那茶客說話捧著他,他便又有了底氣,端著架子道︰「前年,一言不合就拆了鎮山一個藥鋪;去年更過分,他因小事爭執便打斷了古員外家小公子的腿;還有啊,三天兩頭和人打架,不是君子所為吧……這些事大家都知道的,可不是我無憑無據。」

老秀才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唾沫星子噴出來,許清沅後退了一步,她雖然相信楊老三,但說到底這些事兒她不了解,因此並不好開口,轉而側面回擊道︰「您既然是個讀書人,那自然應該知道,國有國法,如果楊老三真的像你說的這麼行為不端,甚至違條犯法,那咱們青天縣太爺怎們不把他抓了去呢?」

許清沅不給老秀才開口的機會,接著道︰「我有點不懂啊,到底是您老誤會了楊老三,還是按您的說法,咱們縣太爺是個眼瞎心盲、縱容不法之徒的昏——官——?」

老秀才考舉還得求縣太爺呢,他被問住,漲紅臉囁嚅了幾下,站起來大著嗓門道︰「反正楊老三不是個君子,他……他既然慣常做這些事的,那自然有他遮掩欺騙的法子。」

「啊呸!」一個少年一口唾沫吐到老秀才面前的地上,抄手直視老秀才︰「酸秀才,你又瞎說我們大哥呢?不就是隨口說了兩句你的文章寫得酸嘛。」

那少年口里稱楊老三大哥,年紀瞧著卻比楊老三大兩歲,生得骨架高大,單眼皮濃黑眉,瞧著便有些嚇人,老秀才委頓了氣勢,朝先前捧他的茶客干笑兩聲「不和小孩子計較」,訕訕地坐下了。

少年身後跟著的幾個卻三言兩語嚷起來——

「那藥鋪引誘百姓們買芙蓉膏,弄得人傾家蕩產,咱們才去砸的!」

「誰讓古家那小子欺負良家婦女被大哥撞見了,活該!」

「酸秀才,是咱們大哥不和你計較,你背後說他壞話都多少回了?」

先前那位茶客朝領頭少年一笑︰「剛才險些誤會了,這麼說來,你們大哥倒是很有正氣,這位少俠貴姓?」

領頭少年方才將眾人反應看在眼里,現在自然不理會那漢子的搭訕,走過來對許清沅露出個八顆牙的標準笑臉︰「你就是許清沅吧?大哥早上出門的時候說了,他不在的時候,你有事找我也是一樣的,我叫許二狗。」

許二狗畫風轉變太快,許清沅有些沒適應過來,不過她知道許二狗听到她為楊老三說好話,才有這誠摯的笑臉,因此愉快地和他們一行打了招呼。到了僻靜處,她拿出錢要許二狗轉交楊老三,許二狗卻死活不肯收,許清沅只得收好,把裝草藥的背簍寄存到許二狗家,匆匆趕去了何家的桑園。

周大嬸看到許清沅,朝她招手︰「你快過來,我幫你打了飯。」何家的蠶現在還只有筷子小的那一頭那麼大,對進食的桑葉比較講究,要比較女敕,並且含水不多,太陽出來一小會兒、曬干露水時采摘正好,因此短工們早飯的飯點不是很早,許清沅到的時候正好趕上。

「謝謝嬸子。」許清沅看了一眼,是玉米碎粒混合少量米粒的粥,還提供了就粥的醬菜,她現在知道這里是蜀地了,蜀地人民歷來都慣會腌各種醬菜的。許清沅聞著碗里的味兒簡直感動,穿過來這麼久了,第一頓吃到米啊!

短工們或站著或蹲著快速地吃完了飯,就一人背一個莊里提供的背簍,往桑園各處去采摘桑葉。因為只挑女敕葉子,為了摘得多一點,許清沅便和周大嬸隔開一段距離采摘。桑樹上的葉子一層層密得不透風不透光,許清沅小小的身子站在下面仰望,看到桑樹上面掛著一個個小燈籠似的果子,蜀地天暖,有一部分長得快的,已經變成了紫紅色,哎喲,那是桑葚!

許清沅心里想著,傍晚回家的時候給小兒帶一包回去,手上飛快地摘桑葉,畢竟這是按量計工錢的。

「許大丫,許大丫!」這個時代真的是通訊靠吼,堪堪摘了大半簍時,遠處傳來管事喊她的聲音,她大聲應了一聲,管事便喊道︰「你站在那兒別走遠,你爹有事來找你。」

許大福?許清沅非常不解,這邊辦喪事要根據算命先生的批示停靈三到五日,許大福怎麼今天就回來了?再則,許大福之前害小二落水,他避著她還來不及,又怎麼會主動來找她,要說這不靠譜的養父是專程來看她,許清沅是絕對不會信的。

片刻之後,許清沅所在的那一排桑樹的端頭響起了許大福的聲音,熱情得過分︰「女兒,辛苦你了,爹來看看你。」

要不是念著早飯算吃得好,許清沅差點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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