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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伏蓋小姐的指點下, 林黛玉打算先去了阿巴特的銀行,將手頭的銀子先換成盧士特的貨幣。再去買紙筆並一概的衣物用品。

她原先是打算步行去的。遭遇了伏蓋小姐的反對︰「小姐,你是體面人。如果裙子下擺粘上了臭不可聞的臭泥髒水回來,和那些穿長褲的泥點子淪為一談, 那是絕不可行的!

林黛玉這才想起阿巴特大街上時不時的菜葉、污水坑、爛泥, 還有一些處理隨意的……恭桶。

之前坐柏紗家的私人馬車時, 她便聞有異味。如果要自己走過去, 難免如其他走路回來的人一樣, 褲子上濺著泥點。

而想稍微體面整潔一些,則必須得坐馬車。

在伏蓋小姐的強烈建議下, 她也放棄了公共馬車——一輛馬車里擠十二個人, 馬車頂上都還要坐人——人和人全都擠在一起——這是不分男女老少的。

最後, 她無可奈何地向伏蓋小姐借了十二便士,坐出租的兩輪馬車, 先去了銀行,換了一筆錢——有國王金幣、先令(銀的),和一些便士。裝在銀行贈送的箱子里,又去了文具店,買了一大沓的紙並一枝上邊是鵝毛, 筆尖是金屬的沾水筆、一瓶墨水。

前前後後大約花費了二先令八便士。光是兩輪馬車的前後費用,就足足花了二十四便士。(其中還有幾枚便士,她看得出來, 是那車夫欺負她異域人士, 又是獨身的女性, 漫天要價的錢。)

紙筆並墨水,則花了八便士。

這些尚可。到購置衣物時,大約把她看做體面人物的緣故(坐要價較貴的出租馬車,衣物,熱郎夫人暫借),熱情的文具店店員告訴她的女用服飾店,她一進去,禮貌的伙計就向她推銷了一堆「據說連波拿都正當時」的時髦款式。

一整套裝扮齊全。

帶假花、綢緞、蕾絲的大帽子、薄紗的白色披肩,泡泡袖的粉紅低領上衣、印花的印度布襯裙、帶有飾邊絹花的大紅天鵝絨套裙。

伙計夸口說︰「女士,您甚至不必再跑一套帽子店、鞋店——總之,什麼都用!一位時髦女士所需要的一切,我們這里都能訂到!」

林黛玉道︰「這……」

「女士?您難道以為我在撒謊?」伙計立刻用帶著炫耀與熱情的不悅,叫了一聲,就跑進來一個年輕的學徒,捧出來了胸衣、鯨骨裙撐、還有洛可可風的鞋子、裝飾脖頸的領巾、還有一頂假發。

「女士,找不出比我們便宜的了!您看這絲綢,這天鵝絨,這印花布,還有這款式,定制只要八國王金幣!」

正這時,進來了兩個青年,都穿著有色天鵝絨外套,黑緞馬褲,純色無繡花的絲綢馬甲,袖扣褶邊的襯衫,系著領巾。都沒有戴帽子。

看起來就像是出身第三等級,家境富裕的大學生。

一個外貌微胖,眉眼犀利,十分高大健壯,仿佛拔刀的武士。褐色頭發,綠眼楮,穿著華麗一些。系兩條領巾,佩戴一大一小兩個金色懷表。

另一個樸素些,卷卷的栗色頭發自然地垂在白淨秀氣的臉頰旁,棕色的大眼楮笑眯眯的,燕子似的眉毛,舉止跳月兌天真,顯得有些幼稚。

兩個人一進來,就听見店里那位穿著體面、東方面孔的小姐,正低聲說︰「不用了。我只要一套成衣,最里邊掛的那套黑色外套,白色襯裙,青色上衣的。」

「那一套。小姐。那一套十先令。」伙計冷冷地說。

那位小姐平靜地回答︰「就把這一套包起來,另外,再訂做一身差不多的。」

「哇哦。」栗色卷發的白淨青年和同伴互相看了一眼。

栗色卷發的青年走上去,與伙計攀談︰「我們要為一位親愛的女士訂做一套衣服。」

那外貌微胖、眉眼犀利的青年卻落後一步,他生的高大,舉止卻溫吞。正好與這位小姐錯身而過。

「女士。」

錯身而過的剎那,她听見有個壓低了的溫和聲音︰「右轉過兩條街,有個服裝店,專賣成衣。價格公道。」

……

女住客有些吃力地提著一大堆包裹回來的時候,伏蓋小姐忙過來幫忙搬到她屋子里去,听見林黛玉略帶自嘲地低語一句︰「‘長安居不易’。」

再問意思,這位東方的小姐,卻只是笑笑,不肯解釋了。

此後幾天,除了早餐、午餐時間,幾乎看不見這位小姐下樓。

伏蓋小姐送晚餐上去的時候,那扇房間的門是半開著的,她肥胖的身軀輕輕地閃進去。

這間屋子迎來新的主人之後,便添了不一樣的色彩。

桃木的華麗梳妝台上,沒有一點兒脂粉、香水的蹤影。

只有紙。墨水、筆。

寬大的實木衣櫃里更不見當下洛可可風範的粉紅、女敕綠的各色蓬蓬裙。僅有的幾件衣服,全都是以青色、灰色、黑色、白色做底子的樸素常裝。

衣櫃的下層更是沒有任何裝飾品擺放 ,被充作了書櫃,只有一疊的書。

伏蓋小姐進來的時候,房間的主人還伏在案上奮筆疾書。

見伏蓋小姐進來,她忙停下筆,接過了餐盤。又叫住伏蓋小姐︰「請等一等。」

解開癟癟的包袱,毫不猶豫地取出十二枚便士並兩枚國王金幣,她輕輕放到伏蓋小姐的手上,真摯地說︰「謝謝您的幫助。」

女孩子年紀沒有超過二十,瘦弱的身軀甚至不用束腰,便可穿進裙子。比大多數盧士特貴族女子還要蒼白的臉龐,永遠帶著朦朧憂郁的眉頭,仿佛月亮一樣清澈高潔卻孤零零的美麗。看起來年紀實在是不像十九歲——遠比這小的多。但是同齡的上上下下的盧士特女孩,都比她更豐滿。

但這位小姐,卻比大多數同齡的小姐,都要懂事、文雅、禮貌許多。

伏蓋小姐注意到了那癟癟的包袱,再看這樸素的屋子,再看看手里的兩枚國王金幣和十二枚便士,愣了一愣。

林小姐卻又伏回桌子上,繼續她的寫作了。

……

大約過了一個月左右。林黛玉終于寫完了她的著作。小心地包好,坐上私人馬車,準備前去本地最大的出版社。

途經書店,她的手就開始癢起來了。

她一向喜詩好文,之前為了更好地翻譯《王朝一夢》,還特意買了幾本文學著作,以觀探盧士特文人的用詞如何。熟料卻徑自看得入了迷,甚至耽誤了幾天《王朝一夢》的翻譯。

「不可以。」她告誡自己,「只剩下七金了。還要準備墊付接下來的食宿、生活費用。」

她走進了書店。

她很懊惱。

「我不會買的。」這個經歷了許多風雨,卻到底也只有十九歲的女孩子,就像大多數手頭拮據,想克制愛好卻總是失敗的年輕人那樣,寬慰自己︰「我只是來看一看行情︰哪些文作是受當地人喜好的。而已。」

她正挑中了一本寫著《進化論》的書籍,並一本似乎在談論革命,叫做《愛克羅斯》的小說,就見外面吵吵嚷嚷的。

一些戴著黑布帽子,全身一席黑袍,胸前掛著十字架的教士包圍了書店。

他們坐在地上,開始齊聲誦念經文。

還有幾個教士手持著幾桶油,往書店里潑。

黛玉躲避不及,身上僅有的幾件衣服就濺上了油污。

書店老板慌里慌張地跑出來,聲嘶力竭︰「你們這些宗教瘋子!衛兵!衛兵!」

「嘩」。肥肥的老板也被潑了一身的油。連斑禿的腦袋上都在往下淌油。

周圍圍了一圈人,指指點點,都不敢靠近。

一個黑袍教士拿著火把靠近老板,陰鷙的眼神似乎永遠只望見虛無中的某樣存在,森森地低沉語調︰

「神會淨化你們這些黑心商人的。」

老板懵了。他癱在地上,不斷地往後蠕動︰「救命……救命……」

正在這時,旁的見事情不對,就跑去警察局的伙計總算回來了。

一隊戴著高高的帽子,扎著靴子,拿著刺刀的警察跑了過來︰「住手!」

卻已經遲了。

那火把被丟了下去。

雖然老板被人救到了一邊,但是火火舌已經順著油,開始舌忝上了書店。

黛玉也被一個警察拉了出來。

那個警察還對她道歉︰「對不起,女士,事態緊急,失禮了。」

幾個警察開始救火。

其他人,則是押住了那幾個教士︰「老實點,跟我們回局里!」

那幾個黑衣教士也不反抗,放火的那個只是嘿嘿地笑著,高聲地對周圍的人群說︰「神看得到一切!違背神的旨意者,販賣詆毀神的書籍的奸商,必將遭受天譴!」

其他教士則齊聲誦念經文。

人群一片鐵青的面色。

書店老板先是痛哭失聲,隨即擦干眼淚爬起來,跟著自己的伙計,一起救火,試圖挽回損失。

林黛玉受此驚嚇,早已無心書籍,只抱緊包裹,上了一輛出租馬車,囑咐了趕緊去往出版社。

但在阿巴特的出版社,她引以為豪的《王朝一夢》,遭遇了平生第一次退稿。

不是每位默默無聞的作者都能得到為什麼退稿的詳細原因,但看在她是一位體面而美麗的年輕小姐的份上,她得到了一份回答。

出版社的編輯是個瘦高個,戴眼鏡,穿著馬褲襯衫的紳士,他說︰「女士,您的文筆,實在太奇怪生硬了。這是其一。其二,雖然艾倫陛下寬宏大量,下旨寬赦革命者。但是我們出版社,是一位男爵贊助的。有關于革命的內容,即使是異國他鄉的革命,抱歉,貴族們,感情上總是不太痛快的。其三,就算貴族高抬貴手,您今天來的時候,有沒有听聞書店的老萊克的不幸遭遇?」

書店……?黛玉下意識點了點頭。

「我們不想惹來一些宗教瘋子。」編輯風度翩翩地說著無情地話,「無論是革命還是科學,總之,一切激進的東西,神教的信眾總有人是不滿的。所以,您可以試試再寫另一篇——另一篇溫和而有趣,並且文筆更流暢的故事。」

「女士,我送您出去?」

「不必了。」黛玉有些低落。輕聲細語地拒絕了這位紳士的好意。

她認識到,自己犯了幾個嚴重的錯誤。

第一。在這里,她不是有整個商盟做背景,被捧為文豪的林瀟湘。她的作品,無論是語言還是行文,短時間內,更沒有辦法和從小長大于此的文人做比斗。

第二。她下意識地以為盧士特和中原之地處于商盟控制下的廣州一樣,是自由之地。但是她從海上來盧士特,都經歷了快半年。一夕之間,尚可萬變,何況半年?

從這位編輯所說的「艾倫陛下」來看,把國王送上斷頭台,在盧士特,可能已經是老黃歷了。

而這里……黛玉想起那些黑袍的教士陰鷙的眼神,微微顫抖了一子。這里恐怕還有些特殊的國情,不可與中原一概而論。

她去了阿巴特的另一家書行。

選購了一些報刊、歷史、宗教書籍。

她仍舊手頭拮據,卻沒有急著再次寫作,而是開始了一段白天漫游阿巴特這座城市听人閑聊,晚上讀書的日子。

這一次,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劇院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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