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湊嘉禾以為這種時刻會漫長得像好幾個世紀。
她的目光從黃瀨涼太轉移到了彼此交握的手上，原來這麼近的距離也是可以不存在任何溫度的，原來心髒真的可以連跳動的力氣都沒有，空落落得像什麼都沒有了一樣。
嗯，有些事不用明說，只需一個下意識的舉動，她就已經得到了答案。
「喂——涼太、小湊你們在干嘛啦？！」百瀨南朝的聲音在坑底傳來，將一切暫且拉回現實。
她揉著**抬起頭，感覺那都快摔成三塊了，結果上面那兩人不知道在干什麼。明明就是個目測兩米不到的，干嘛弄得像在懸崖上救人一樣，就差表演個生離死別了。
黃瀨涼太往下看了眼，然後手一使勁先把小湊嘉禾拖了上來，在幾番查看她身上沒有外傷後又問道︰「小嘉禾，你沒事吧？」
「我沒事。」小湊嘉禾揉著手腕搖搖頭，用理智在控制自己的言語，「你快去看看百瀨同學吧。」
「嗯……抱歉。」黃瀨涼太低頭輕聲說完後，便收手轉身再次向身後百瀨南朝所在的坑洞探去。
「……」
抱歉……嗎？
……
此時，其他搜尋人員也跟了過來，在確認小湊嘉禾沒有問題後便趕忙去營救掉入坑底的另一人。
面對匆匆來又匆匆往的幾人，小湊嘉禾沒有太大的反應。她低下頭目光觸及自己身上的衣服，她先是愣了片刻，然後不再管任何客觀因素地把屬于百瀨南朝的外套月兌了下來。
很顯然，這就是黃瀨涼太把她誤以為是百瀨南朝的原因。
她看著自己手上的衣服，不自覺捏得緊緊的。而後深吸口氣，不願再多想地默默抬起頭看向夜空，那種心情大概只是想要體會下什麼叫做「冷冷的冰雨在我臉上胡亂的拍」。
可惜，她很快發現，雨已經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
她失落地睜開眼，色彩卻被邊上走來的影子覆蓋，對方自上而下地看著自己，但由于背著光，她並不知道他此刻是怎樣的表情。
出于禮貌，她仍是扯起了嘴角打了招呼，只是不用看也知道，那樣的自己一定非常丑︰「不好意思，赤司……一不小心，我也一起迷路了。」
赤司征十郎沒有說話，只是蹲下來與她平視，同樣濕透了赤色發絲讓總是井井有條的他看起來有些平日里少見的狼狽。
「原來赤司你也會被淋濕啊，我還以為雨到你身上前就都會被反彈回去。」
小湊嘉禾扯起嘴角，她比劃著雙手做了個夸張的動作，表現得就好像個發現了新事物的孩子一樣說個不停。
「……」
赤司征十郎平靜地看著她，只是在邊上听她胡扯些不著調的東西，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她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雖然他並不清楚這是為了什麼。更奇怪的是她明明凍得瑟瑟發抖，連正在張合個不停的嘴唇都在輕顫，卻在剛才把外套月兌了下來拿在手里。
他試著踫觸了下她的手背，後者下意識地往回縮了下，但他仍感受到了她皮膚的冰涼。
「把外套穿上。」這麼說著，他拿過她手上的外套想幫她穿上，在氣溫驟跌的雨天就穿件短袖確實太胡來了。
「不要。」小湊嘉禾卻緊緊拉著那件衣服，頭埋了下去又重復了一遍，「這是百瀨同學的衣服，我不要穿。」
赤司征十郎一愣，便沒有再執意要讓她穿上外套，他若有所思地掃了眼身後的正忙于救助百瀨南朝的黃瀨涼太，微等收回目光便動手拉開拉鏈月兌下自己的外套。然後在小湊嘉禾略顯驚訝的注目下，將剛月兌下的外套往她身上一裹，甚至還幫她把手放進袖管。
「……赤司？」她愣愣地叫了他的名字。
「多余的話就不用說了。」赤司征十郎把她身上原本屬于自己的外套拉鏈一拉，雙手摁住她的肩膀，少年原本清亮溫和的聲音此刻略顯低沉，「這件外套是我的，是不是沒有問題了？」
「……」小湊嘉禾半天沒有說話，她拳頭攥得緊緊的，在最後的最後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
約莫十分鐘後，百瀨南朝被大家從深坑解救了出來，除了之前的崴腳和些許皮肉傷以外沒有什麼大礙。
在她一再的抱歉中，在場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氣。而也是在人從坑里出來之後，他們才發現這個坑並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在更低的位置隱約可見地下水的痕跡，肉眼可見的坑底只是剛好存在的天然格擋，說不定再多下去一個人就會無法承重而崩塌。
但不管怎麼說，現在人沒事是最重要的。
黃瀨涼太因為百瀨南朝的無恙松了口氣︰「小南朝，你真的沒問題嗎？」
「真的沒事，就是腳扭了下。」百瀨南朝越過黃瀨涼太看向了他身後，並說道，「你還是去看看小湊同學吧。」
「那你自己小心點，我先去看下小嘉禾。」
「嗯，你去吧。」
百瀨南朝推了把黃瀨涼太，因為扯到腳踝疼得倒抽口涼氣，卻仍是默默看著黃瀨涼太轉身離開，始終沒有喊一聲痛。
另一邊，赤司征十郎看到了黃瀨涼太的走近，他主動讓到了一邊，把位置留給他。
黃瀨涼太一愣，向赤司征十郎點頭致意後，輕聲喊了聲仍坐在地上失神的少女︰「……小嘉禾。」
思緒早已不知道跑到哪兒去的的小湊嘉禾听到了那熟悉的呼喊聲，終于感覺到了黃瀨涼太的靠近，和向她遞出了的手——
「可以站起來嗎？」
「……」小湊嘉禾有些發怔，她看著那只離自己好近的手，哪怕沾染了泥屑，看上去還是那麼修長有力。
她甚至在想，如果剛才在這只手握著自己的時候，也能像這樣喊出的是自己的名字該有多好。
可惜，這只是如果。
小湊嘉禾自嘲地勾起嘴角，而後無視了黃瀨涼太伸過來的手，固執地撐著地面自己站了起來，她搖搖晃晃地扶著邊上的樹干要往前走，卻在兩步之後腳下一個踉蹌。
「……！！」
站在一邊的赤司征十郎及時拉住了差點摔倒的小湊嘉禾。
「謝謝。」小湊嘉禾自己也嚇了跳，原本想裝個瀟灑地離開，卻沒想原來是自己的鞋不知什麼時候掉了一只。
「……」
赤司征十郎蹙起眉頭，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她的右腳，鞋子已經不見了，白襪尷尬地暴露在地面上，上面已經沾上了不少泥濘，滿地的鋒利碎石隨時都可能割傷她的腳底。
同樣發現這點的黃瀨涼太本打算去幫小湊嘉禾找回鞋子，但那只鞋子落在了剛才的深坑底下，他被其他人以太過危險而勸阻了。
黃瀨涼太只得回到她身邊，並提議道︰「小嘉禾，還是我背你回去吧。」
但小湊嘉禾卻全然當做沒有听見的樣子，轉而對邊上的赤司征十郎說道︰「赤司，能麻煩你背我回去嗎？」
「……小嘉禾。」黃瀨涼太蹙起眉頭，他沒有想到小湊嘉禾會做出這樣的反應，甚至扯上剛好在邊上的赤司征十郎。
而被請求的赤司征十郎面色沉靜，他雖對小湊嘉禾忽然的請求有些意外，卻也在剛才兩人的話語間明白了大概，就連她懷著怎麼樣的少女心思都能猜到——某種意義上，自己的存在或許只是她用來賭氣的。
不過于他而言，他並不介意。
「好了，黃瀨。」赤司征十郎喊住了仍想堅持什麼的黃瀨涼太，以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道，「你先去照顧百瀨同學吧，畢竟她是真的受了傷而且跟你是最熟的。小湊這邊我先解決。不管怎麼說，現在的天色都不適宜于在這里耽擱太久。」
「可是……」黃瀨涼太下意識要反駁，但當目光觸及小湊嘉禾時便收住了想說的話，他明白她是在躲避自己，在停頓了片刻後還是選擇听從赤司征十郎的安排，「好吧，那小嘉禾就拜托你了，小赤司。」
「嗯。」赤司征十郎點點頭。
*
直到離開這片樹林，小湊嘉禾都沒有再看黃瀨涼太一眼，她靜靜地趴在赤司征十郎的背上——這是誰都不能看見的地方。
赤司征十郎默默跟在前面探路的人後走著，背上的人特別安靜，跟往日嘰嘰喳喳的鬧騰樣完全不同，只是伏在他背上一動不動的。
忽然，一顆水珠悄無聲息地落到他的肩胛處。
他毫無防備，但望向前方的目光沒有任何轉移，片刻後只是輕輕開口說了句︰「雨下得很大。」
「……嗯。」身後的人埋頭低聲地回了句，聲音沙啞隱忍，「好奇怪，雨怎麼可以下那麼大？」
他抬頭望向已毫無遮擋的夜空，牢牢團聚的烏雲不知何時有了散開的跡象，而後低緩地應聲道——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