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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敏兒如何行事,自有我老太婆去說她,倒是你家那門好親戚,我老太婆沒死,就不許叫他們登門,他們自己髒的臭的胡亂拉扯我管不著,可帶累了我的寶玉,就怎麼都不行!」

賈敏走到門口,便听到王夫人這一席誅心之言,原本還有些關切急切的心情,一下子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待听得賈母話里並未回護于她,反而也似有埋怨之意,更是整顆心都涼透了。

早知教導賈寶玉是吃力不討好之事,到底是骨肉至親,自己又有能力管一管,便硬著頭皮上了。好在賈寶玉倒也不是個徹底爛泥扶不上牆的,對他的教導漸漸有些起色,心中也有些安慰。只不知管了賈寶玉的教導問題,竟是事事都得對他負責的,不管是誰惹了他不好,這錯處她都得佔一分似的。

賈敏掀簾子進門,冷笑道︰「二嫂子既然對我有如此許多不滿,我倒是不好耽擱了寶玉的前程,我家老爺一介文官,管不到衙門如何辦差,倒不如二嫂子娘家大哥,官拜兵部侍郎,手下有兵有將,定能管一管官差如何行事。寶玉與那薛家子都是他嫡親的外甥,想來也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王夫人胡攪蠻纏不講道理,樣樣錯處往她身上扣,她也不必總好脾氣地忍氣吞聲,倒似怕了她不成。

王夫人見自己說的話被賈敏听了個正著,一時間也有些尷尬,但她心里覺得這次道理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作為賈寶玉的姑姑,她怎麼能任由賈寶玉被官差帶走?

可賈敏提起王子騰,王夫人便沒那麼理直氣壯了。

薛蟠被捕,王子騰可並沒有出面阻攔插手,就像賈敏所言,薛蟠和賈寶玉都是王子騰的親外甥,王子騰對薛蟠如此,只怕對賈寶玉也不會多上心。

賈母也是心中一跳,不過她心底也有一些對賈敏的不滿,壓根沒覺得自己方才沒有回護賈敏會傷了賈敏的心,反倒是賈敏應該向她請罪。至于賈敏說的王子騰,賈母看了一眼王熙鳳,想著,王子騰可以不管自己妹妹,可不能不管自己女兒的請求吧?王子騰管不管薛蟠她不理會,但是他們家寶玉怎麼能跟薛蟠那麼個腌萬一相提並論?到時候就叫王熙鳳去求一求她爹,不管寶玉在這件事情里面牽扯了多少,得叫他幫忙抹平了才是。

想著,賈母又對賈敏道︰「你二嫂子素來說話沒個輕重,你莫要理會她。今日這事,到底是個什麼章程?我如今尚且還沒能明白過來,你且跟我說說。」

賈敏見賈母擺足了姿態,似是要給她一個機會申辯一樣,她知賈母素來愛面子,如今這麼多人在,自然是要擺足了架子的,但還是覺得心中有些發涼。

賈敏垂下眼眸,自顧自地在邢夫人下首坐下,與賈政王夫人東西相對,竟有些涇渭分明的樣子,自打賈政外室之事爆出後,賈敏便對這個從小親近的哥哥有了隔閡,覺得自己一直是看錯了人。只是這麼大年紀了,還出嫁了,也不可能再與大哥賈赦如何親近了,但處事上也不會再偏著賈政覺得賈赦粗魯無能了。

賈敏說道︰「這件事情,那薛蟠既然提了寶玉作證人,寶玉就不好躲著。不過說到底,寶玉不過是去記錄個證詞,把自己所知的說清楚道明白便可,至于采不采用,有沒有用,自有順天府的大人們分辨,只要寶玉不撒謊不做偽證,案件無論怎麼判,都跟他沒關系。做證人又不是被審問,大大方方地去了又有什麼關系?官府不會刻意宣揚,甚至並不會有多少人知曉。」

說著,賈敏狀似無意地瞥了屋里眾人一眼,賈母聞言不自在地變了變坐姿,賈敏的意思難道是如果不是她急吼吼地把人都召集起來,賈寶玉平平靜靜地去,安安全全地回林家,說不定連賈赦賈政都不知道賈寶玉曾經走過這麼一遭兒呢。

賈母暗忖莫不是賈敏在諷刺自己?但一想賈敏向來敬重自己,應該不會有這樣的心思。

賈敏又接著道︰「退一步來說,寶玉就算不去作證,官府也不能拿鐐銬綁了他去,也判不了他的刑,可這對他沒半分益處。首先,寶玉與那薛家子是姨表兄弟,能作證而不去,未免顯得太過涼薄自私,傷了親戚的情分。」

賈敏明明是柔聲細語,可王夫人怎麼覺得有看不見的刀光向自己劈來,不自在地往後挪了挪步子,張了張嘴,卻見賈母和賈政都怒瞪著她,一時也不敢說話了。

賈敏見了並沒有什麼得意的,只感嘆王夫人不管怎麼樣對寶玉是真心疼愛,賈寶玉會落得今天這樣,可並非是王夫人一人之過,賈母的過分溺愛,賈政的非打即罵,都是罪魁,可臨到事發卻都可以怪到王夫人身上。只是想到王夫人一出事就想把髒水往自己身上潑,賈敏也對她同情不起來,只接著道︰「其次,若是死活不肯去,倒顯得心虛,若後面狀告者為了做實薛蟠的罪名,攀扯……寶玉是其同伙,到時候再想說什麼,即便是實話,只怕也沒那麼令人信服了。」

在場的人都被唬了一跳,細細一想,還真如賈敏所說,如果賈寶玉這次死活不肯去作證,他們自家人雖然相信賈寶玉是個好孩子,可保不齊外人怎麼揣測。到那時,秦鐘又知薛蟠扯了賈寶玉作證,一改口說是賈寶玉和薛蟠一起做下的那等罪行,到時候賈寶玉就不是以證人的身份進衙門了。

賈母忙拉過愣在一旁的賈寶玉入懷,「心肝肉兒」地喊,直說苦了他了︰「以後薛家那小子再叫你去哪里,可再不能跟著了,這保不齊就是個深坑,掉下去就上不來了。」

賈寶玉听了也是一陣後怕,在賈母的懷里哭了起來。

賈敏之前也是十分擔心賈寶玉的,可如今經歷了這一場,那關切就淡了,看房里人多嘴雜的,只覺得嗡嗡嗡地吵得她頭疼,便起身告辭回去了。

賈寶玉追了出來,訥訥喊︰「姑姑……」

賈敏回頭看他,十四歲的大男孩兒了,表情仍舊是怯怯的,這些日子養起來的精氣神兒,似乎在這一場變故里又徹底給打沒了。賈敏有些灰心,對這個孩子,她談不上多喜歡,卻也沒什麼厭憎的,教導他也是盡心盡力,如今卻只覺得無力,越發想念自己家兩個省心的兒女來。

「夜晚風涼,早些回去吧,老太太擔心了你一日,好好兒陪著她寬寬她的心,老太太年紀大了,受不得氣也受不得嚇,往後你要好好兒的,你也不小了,該孝順照顧老太太了。有些事情,你也要有自己的判斷,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自己心里都該有個數,不能什麼事情都指望著老太太幫你頂著。這些日子你就留在家里多陪陪老太太和你母親吧,如果官府還有什麼事情要你去作證,且記得實話實說,不偏不倚,不論出于什麼情分,絕不能做偽證,記得了嗎?」

賈寶玉這個燙手山芋,賈敏是不打算接了,可是他一出事就把他打發出門也不太好,不如讓他在家孝順賈母,等這件事情過去了,再把他的行當送回來就是了。

「我……我記得了,姑母……」賈寶玉好想跟著賈敏去林家,他一想到賈政瞪著他的凶悍眼神,他就怕得不得了。

王夫人出門听到賈敏對賈寶玉的告誡,又看到賈寶玉一副乖乖聆听的模樣,心底越發不舒服起來,就忍不住想刺賈敏︰「寶玉是老太太嫡親的孫子,老太太護著他也是……」

賈敏對王夫人沒了半點兒好感,哪里耐煩听她說話,尤其必然沒有好話,看也不看王夫人一眼,轉身就走。

王夫人一句話還沒說完,就只看見賈敏的後腦勺,儀態端莊地走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這這……這還有沒有教養了,長嫂說話……」

賈赦帶著邢夫人、賈璉王熙鳳也走出門來,听了王夫人的話,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問道︰「誰是長嫂?」

王夫人語塞,又見賈政站在不遠處陰仄仄地看著她,心中不由得一慌,沒有說話。

賈赦領著人從王夫人身邊揚長而去,走出去幾步,王夫人還能听得他在說︰「還敢說我妹妹沒有教養,倒是那薛家頂好的教養,出息的子孫。」

賈赦倒想諷刺王夫人娘家,一想,不對,這王夫人娘家王家,那也是自家的親家老爺啊,且還升了官,還是別罵了。

王夫人氣得不行,又拿他們沒有辦法,待要把賈寶玉領回自己院子好好看看他身上有沒有什麼暗傷,听聞這衙門里的差役有一種手段,打了人還能看不出傷痕的。

可賈寶玉偷眼瞄了賈政一眼,渾身一哆嗦,直說要陪在賈母身邊給賈母守夜,一溜煙兒就跑到賈母房里去了。

賈政和王夫人相看兩相厭,卻又都拿對方沒有辦法,賈政倒想休妻,可如今這世道男人再沒有休妻之權,除非雙方達成共識和離,否則就只能是一方過錯極大才能告官府判定和離。可賈政和王夫人之間,王夫人明顯沒什麼過錯,反倒是賈政置外室生私生子過錯極大,只有王夫人告官府要求和離的份,賈政想和離,除非王夫人自己同意。可王夫人為了子女,又不知道和離後自己要如何過日子,更不想讓出位子來讓賈政可以續娶年輕貌美的續弦,也就這樣拖著了。典型的我不好過,你也別想舒心。

賈寶玉回到賈母房里,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了,賈母連驚帶嚇了這麼大半日,精神不濟,便有些打瞌睡了。

賈寶玉忙吩咐伺候的丫鬟們給賈母洗漱鋪床,讓她安歇了。

賈寶玉不顧眾人勸阻,在賈母床下鋪了個小鋪蓋,給賈母守起夜來。一來是怕被賈政逮到挨打,二來也是真擔心賈母的身體。

這一日的經歷,讓賈寶玉越發懷念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日子,也開始反思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是不是真的那麼不堪沒擔當。

就說賈母吧,總說他最孝順,而他也自認最孝順,可如今仔細想想,除了撒嬌賣乖,他還真沒給賈母做過什麼實際的孝順行為。

而秦鐘,他把他當成摯交好友,想不到他說翻臉就能顛倒黑白,血口噴人。

還有薛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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