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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蓬山此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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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戰亂,多虧韓老太公及時派兵保護,柳家一門才免于淪喪敵手。後來兩家約為婚姻,韓家大娘子嫁給了他大哥。韓大娘子嫁來的時候,柳文淵還沒雲秀大呢,當然沒少受她教養之恩。

若因韓薦之的緣故,就不許雲秀同舅家表哥見面,那是不是也要禁到韓老太公、禁到他大嫂身上?

柳文淵到底還是嘆了口氣,對雲秀道,「去吧——別忘了叫上你四嬸。」

雲秀便和裴氏一道去三才堂。

上了馬車,才一出門便听外頭車夫抱怨。片刻後便有人扣了扣車廂,解釋,「街上車馬多,有些堵住了。需得回旋一會兒。」

裴氏道,「知道了。」復又看著雲秀笑,「你二姨的排場真是名不虛傳。」

雲秀︰……

出趟遠門,帶來的車馬僕役能把人家門前的街口堵住——這作風除了鄭國夫人,還能有誰?雲秀還真沒得辯解。

蒲州不比長安,道路並不寬敞。車馬一多,調度起來便十分麻煩。她們等待的時間不短。裴氏中途便悄悄掀了簾子一角向外看,見外頭長龍似的隨行車隊,不由感嘆,「從長安到蒲州,少說也有三百里路,五六天的行程。這麼多人走一趟,還不知得耗費多少錢財。鄭國公家真是家大業大啊。」

雲秀不治家,自不知柴米貴。听裴氏這麼說,忙趁機問道,「走這一趟,要花很多錢嗎?」

裴氏道,「那就要看他們路上怎麼吃、怎麼睡了。當年我哥哥外出游學,身旁只帶一個小廝,每月花費一百貫都算是省吃儉用。不過他們這些讀書人,總免不了這樣那樣的交際應酬,有時還得周濟朋友。若換成尋常老農,大約十貫就夠用了。而鄭國夫人這排場,顯然比我哥哥花費的還要多了去。」

雲秀便在心中默算自己去一趟衡山,需要準備多少盤纏,又有什麼手段能賺夠這些錢……

裴氏又嘆道,「不過,他們家是皇親國戚,原也不能同旁人比。」

雲秀後知後覺,「……鄭國公家是皇親國戚?」

裴氏笑道,「你不知道?鄭國公的母親是代宗皇帝的小女兒,追封鄭國莊穆公主。論起輩分來,還是當今天子的姑婆。當年她下嫁時,因嫁妝太多了,許多御史都上了折子。天子雖不得不有所削減,但後頭還是又找了許多名目賞她錢財。以至長安人都遙指她家是‘金窟’。」

雲秀想想長安鄭國公府的氣派,覺著還真不愧「金窟」之名。

從代宗皇帝至今快五十年了,依舊能令她這個見識不算短淺的世家女發此感慨,可以想見當年究竟是何等富貴逼人。感慨間雲秀忽的想起,代宗皇帝朝似乎是番賊叛亂才平,藩鎮之亂又起的時候啊……她讀的那些專門八卦仙師、歌頌太平的稗官野史,提到代宗朝都不忘嘆一句民生多艱,也虧代宗皇帝有臉這麼有錢的嫁女兒啊!

裴氏有些後悔在雲秀面前臧否她娘家親戚,又道,「不過,鄭國公能有今日之名望地位,倒也並非完全是祖上蒙蔭。」

說話間,馬車終于轉了出去。

很快便繞過街角,進了三才堂。

她們去得晚了些,里頭已聊了半天。

本以為有鄭國夫人的地方,必然少不了歡聲笑語。誰知走到院子里,卻先听到嗚咽哭聲。

雲秀簡直莫名其妙——她二姨那個性格,就算是為她主持公道,也不至于把鄭氏給罵哭了啊!

忙和裴氏對視一眼。

裴氏也驚呆了。心想,真不愧是鄭國夫人——雖常有不厚道的讀書人將她比虢國夫人,但鄭氏這種壞人,果然還得她這樣的貴婦人來教訓啊!

嬸佷倆不約而同的放慢了腳步,細听里頭動靜。

卻听鄭國夫人也帶著哭腔,安撫鄭氏,「別哭了啊……你家老太太若在天有靈,必也見不得你委屈。誰不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姐夫公務繁忙,孩子們又小,妯娌們都跟著丈夫在外地,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哪件不得你來料理?饒是如此,也不忘朝夕守在床前,為老太太侍疾……外頭人若要還對你說三道四,可真應了哪句‘孝婦難為’……好妹妹,我知道你委屈。可咱們女人還能怎麼樣?也只求自己無愧于心,再求郎君能體察我意而已。其余的便隨外人去評說吧。」

她每說一句,鄭氏的哭聲就大一分,仿佛委屈了這麼多年,總算是遇到知音了。

雲秀︰嗯……果然這才是她二姨的作風。

裴氏︰……忍!住!

兩人都不約而同的加重了腳步。

里頭的哭聲這才收斂了幾分——也難為鄭氏哭這麼響,還能听到外頭的動靜。

進屋的時候,鄭國夫人眼淚早擦得干干淨淨,連眼楮都不見紅過。倒是鄭氏還紅著鼻頭,似有哀怨的看了裴氏一眼,仿佛裴氏就是那些不理解她的人中的一員。

鄭氏語帶嗔怪的招手令雲秀過來,「……听了信兒就趕緊過來,怎麼能讓長輩久等呢?快拜見你二姨吧。」

鄭國夫人道,「先向你母親請安吧。」

雲秀︰……老天啊,為什麼要把這倆人湊一塊兒!

「……母親,二姨。」

她怕再被她二姨下什麼令人難堪的命令——比如要她向鄭氏認錯道歉。忙問道,「二姨,您怎麼來了?」

鄭國夫人道,「在京城待得煩了,出來住一陣子散散心。恰路過蒲州,就過來看看你和你母親。」又笑著和裴氏打招呼,命人送上見面禮,道,「前年你成親,趕上我守母孝,也沒給你準備什麼賀禮,今日補上。」又道,「我家中老爺常夸贊你家郎君是少年輩的翹楚,欲引為忘年之交。我亦喜愛你的為人,有心效法,你可千萬不要推辭。」

縱然才撞見先前一番表演,裴氏依舊覺著這番話說得實在讓人難以冷臉應對。

推辭一番,見實在推辭不過,便也收下了。

鄭國夫人又對鄭氏道,「怎麼光見雲秀,沒見雲嵐呢?這麼久沒見,我都有些想她了。」

——這當口雲秀娘家來人,鄭氏這不是心虛嘛。听令狐韓氏這麼說,忙吩咐人叫雲嵐過來。

又問令狐韓氏,「不知你打算去哪里散心?」

令狐韓氏笑道,「原本想去韓城——你知道,我娘家祖籍就在哪里。但走到蒲州就已乏得很了,懶得再走。準備先就近住一陣子再看。」

鄭氏已被柳世番教訓過,不準備再找雲秀的麻煩,當然不介意她住的近。

忙問,「可找到住處了沒?若沒有,我倒知道幾處好宅子。」

令狐韓氏笑道,「這卻不必麻煩,家里在華陰縣就有幾處別墅,倒還能住人。」

旁人口中的能住人,在她眼中也只配養豬罷了——她口中的能住人,那得是十分氣派舒服的宅子才行。

鄭氏深知此類,便不再強求。只笑道,「華陰縣離得也不遠。」

令狐韓氏笑道,「是,走馬也就幾刻鐘功夫。日後我頻頻叨擾,你可不要嫌我煩才好。」

鄭氏笑道,「我巴不得你每日都來呢。」

令狐韓氏又轉向裴氏,笑道,「這一說就想起來了。我這趟出門,因要久住,所以帶了不少東西。你們從街口來,怕沒被馬車堵住吧?倒是我疏忽了。」

她說得越多,裴氏便越覺著這人真是和婉體貼。想到自己先前月復誹她奢靡,不由略覺慚愧,忙道,「還好,您沒怪我們來遲就好。」

反倒雲秀,听令狐韓氏說要到華陰縣小住,忙提醒,「您打算住多久啊?外頭比不得長安那麼富貴熱鬧,還時不時有兵亂呢。」

令狐韓氏哭笑不得,「你個小沒良心的,就不希望二姨多住幾日,常來看看你?」

雲秀︰……不太想啊!

她當然知道她二姨對她好——煙火紅塵瑣碎熨帖的那種好法兒,譬如她寫信給她大舅,他大舅派她表哥來看看。她都沒寫信給她二姨,她二姨不但親自來了,還要就近住一陣子。她親爹都沒為她做到這一步。

可她二姨是富貴鄉里出來的人,並且覺著人人都應該奔著富貴鄉去。你要不听她的話直奔富貴鄉而去,她會覺得你是在謙虛、你閱歷還不夠、你需要品嘗下真正的富貴滋味,然後就會馬拉不回頭的直奔富貴而去。

說真的,雲秀很感激,但實在是稍微有些受夠了!

「我這不是怕您住不舒坦嘛……」忙岔開話題,「表哥呢?不是說你們一起來的嗎?」

令狐韓氏正要作答,便听一聲驚喜的歡叫,「哎呀,真是您來了呀!」

卻是雲嵐跟著丫鬟進來了。進來見了令狐韓氏,忙上前行禮,脆生生道,「二姨!」

令狐韓氏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一年不見,你又長高了不少。」

雲嵐笑道,「您過譽啦。」又悄悄道,「我阿娘總不讓我出門,所以我還變白了些……」恰令狐韓氏拉住了她的手,雲嵐一低頭,惋惜的補充道,「但還是沒有二姨您白。您好白呀!」

令狐韓氏太喜歡她這心無城府、嘴甜又快活的性子了。笑道,「老啦。還是小姑娘好看——怎麼著都好看。」

便又命人給她們姊妹見面禮。卻和給裴氏的不同,這次是一樣樣的打開給雲嵐看——除了慣常的小金魚兒、兩樣珠串首飾之外,又因听說雲嵐開始習字了,特地給她準備了一套文房四寶。並將來歷說清楚——本來是上貢給宮里頭用的,她家老爺共分得幾份,她分別給了誰。

鄭氏被她哄得暈暈乎乎的。

她提到她家鯉哥兒也有,雲嵐耳朵尖,一雙大眼楮倏的就亮起來,忙問道,「十七哥沒來嗎?」

令狐韓氏坦然笑道,「來了。」

鄭氏正想,也許留在行在,沒跟過來吧。就听令狐韓氏道,「就在外頭車上。路上顛簸了些,他暈車,現在還倒在上頭躺著呢。」又道,「他就這嬌慣脾氣,他爹都管不了他。你們也不用理會他,就隨他去吧。」

過門而不入,實在很有些不給臉面。但鄭氏也沒法跟個小屁孩兒生氣,呵呵笑了兩聲便作罷。

雲嵐眼楮轉了轉——大概終于想起「十七哥」的嬌慣脾氣,想起自己被他欺負的光景了。抿住嘴唇眨了眨眼楮,就覺著自己其實也沒那麼想他。

令狐韓氏便對雲秀道,「適才不是問你二表哥嗎?他拜見你母親之後就出去了,想來這會兒和你十七哥在一塊兒吧。」便連帶雲嵐一起,笑道,「快去看看吧。」

雲嵐忙道,「不啦,我和您說話就好!」

雲秀則忙不迭的起身,「這就去!」

「再找,那張仲尼琴比比桌子還長,我就不信她能帶出去。」

「夫人,都翻遍了,真沒有……」

「仔細找!」

當然找不到。

空間里的東西必須得以物易物才能拿出來,而且空間里雖多仙家草木,卻五行缺金,許多材料都得從外面往里帶。這逼迫雲秀養成了一個相當好的習慣——儲物癖。只要是交給她自己收著,由著她隨意處置的東西,她基本都會隨手丟進空間里。

空間儲物多方便?不怕偷不怕丟,還不怕屋里東西太多顯雜亂,不好收拾。

鄭氏想象中的雲秀百兩黃金的私房錢確實存在,只不過不在現實中罷了。

至于把老太太留給她的東西也收拾進去了,則純粹是個意外,雲秀本來沒這個打算的。

只是寂靜無人的晌午,空蕩蕩的屋子里光塵浮動。她從自顧自的忙碌中停歇下來,隨手去敲里間的房門,卻忽的想起老太太已經不在了。其實那會兒老太太已經去世好多日子了,可她仿佛才明白過來「再也見不著」是什麼意思。那些愛憎會,怨別離一時悉數涌上來,她就蹲在門邊放聲大哭。

哭著哭著,她想起自己是要離開的,于是一邊哭一邊四處走了一遍。把老太太留給她的東西,都跟守財奴似的抱進空間里去,挨個藏好。

她才不要留給旁人糟蹋。

……

身為一個以修仙為志向的穿越女,她應該是看破生死淡泊超月兌——講人話就是薄情寡性少物欲的,結果那天下午全破功了。

雲秀自己也有些懵,所以就也選擇性遺忘掉了。

鄭氏去哪里找?

是以明明搜到了一匣子寶石籽,鄭氏心里卻像是被人刺撓著,不得消停。

她本就體胖心燥,常受失眠之苦。這天夜里更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朦朦朧朧的似要睡著了,忽的想到——會不會錢財都落到裴氏手里了?鄭氏越想越覺著是真的。心中一怒,一打挺就從床上坐起來。

——裴氏包庇雲秀,鄭氏還能忍。裴氏圖謀已經飛到鄭氏嘴邊的財產,哪怕只是丁點兒,鄭氏也忍不住。

所幸鄭氏隨即便意識到,在婆婆的孝期里就為錢財事和妯娌大半夜打起來,對她名聲不好——柳世番對此類事也深惡痛絕。

才勉強按捺下去。

第二日便是正月十五。

黃昏後便要收譜撤供。柳世番被天子緊急宣召回京,不能主持相關事務,已提前叮囑好了弟弟們該如何辦——要旨還是照顧宗族中貧窮無依靠者,分發供品時先盡著他們。還特地提醒,我等或許不將這些許財物放在眼里,但真有窮苦之家不得不算計看重此物。因此務必要公正謹慎,不能流露傲慢不恭,尤其不能令人覺著我們貪昧財物……諸如此類。

鄭氏亦要和妯娌們一道,清點核對器物單子,順便給族中各房分發銀兩米布。

因此這一日,裴氏也早早換好衣裳,準備去正院兒幫忙。

出門前,當然要先去和柳文淵打招呼。

——叔佷兩個都在。

柳文淵單手把卷,臨窗翻閱,星眉劍目,俊朗溫潤。雲秀則把書攤放在桌案上,垂眸細覽,修頸長睫,俊秀溫婉。

裴氏心想,柳家子女旁的不說,模樣卻真跟話本傳奇似的——凡露過面的,就沒一個不好看的。

她還沒開口,柳文淵已抬起頭來。

見她一身出門的行頭,便道,「……你何苦自己去找氣受。」

柳文淵知道她要去干什麼,裴氏也知道柳文淵何以這麼說——他二哥也差人來喊他了,柳文淵就當著裴氏的面回絕的,「不去。」

裴氏玩笑著反駁道,「你怎麼知道我要受氣?準你們兄弟間鬧脾氣,就不準我們妯娌間親善了?」

柳文淵道,「兄愛弟謂之友,反友為虐。弟愛兄謂之恭,反恭為傲。你所謂親善,是兄友弟恭。他所謂親善卻是兄虐弟亦恭,且他還不覺己虐。我大哥如此,鄭氏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待我來日功成名就,她不敢小瞧于你了,你去親近親近她也罷。如今去,怕要自取其辱。」

裴氏道,「我又不是頭一次認得她,哪里就有你說的這麼壞了?」

柳文淵道,「那是你平日里沒得罪她。」

裴氏看了一眼雲秀。雲秀懵懂的抬起頭來,「嗯?」

裴氏見她無知無覺得跟個赤子似的,略覺著頭痛。只道,「她‘虐’是她錯,我不恭就是我錯了。」

柳文淵無奈搖頭,道,「……早些回來。」

裴氏又招手讓雲秀出來說話。

雲秀正沉浸在她四叔的藏書中不可自拔,根本沒留心听他們說話,此刻還迷迷瞪瞪的呢。

心不在焉的起身跟過去。

出了門,一直走到書房對面花窗前的鳳尾竹下,裴氏才停住腳步,牽了她的手,循循善誘道,「要和大娘和解,今日是最好的時機。當著幾個嬸嬸們的面向她道個歉,我們再幫你說幾句好話,她面子上過去了,就不會再和你計較了。今日有這麼多人見證,日後她再想苛待你,大約也會有幾分顧慮。」

雲秀︰……啥?

裴氏問,「你去不去?」

雲秀便知道,裴氏那句「她虐她錯,我不恭我錯」,確實是對著她說的。

裴氏好心指點她處世之道,雲秀倒是領情,奈何她們倆生活目標不大一樣。雲秀是能不和鄭氏周旋就絕對不會去周旋,否則她跑什麼?

但這丫頭多少還是有些寄人籬下的自覺的。

——畢竟嬸嬸只是嬸嬸。裴氏心善暫時收留她是一種光景,她死賴著不肯走又是另一種光景了。

雲秀竟難得生出一絲酸楚來。

……身為穿越女居然混得連個容身之處都無,未免也太淒涼了些。

正感慨間,忽听書房那邊傳來他四叔的聲音,「秀丫頭,剛剛讓你抄的書抄完了嗎?」

雲秀︰……啥?

對上他四叔一本正經的眼神,忙改口道,「還,還沒!」

立刻便仰頭用心虛的、可憐巴巴的小眼神望向裴氏。

裴氏︰……

這麼拙劣的一唱一和,也堪稱嘆為觀止。裴氏惱火都不知從何惱起,反倒覺著叔佷倆可憐得有些可愛了。

到底還是輕拍了拍她的後背,無奈笑道,「……抄書去吧。」

雲秀歡呼雀躍的道一聲,「哎!」撒蹄子跑回書房去了。

裴氏便帶了個丫鬟,獨自去三才堂幫忙。

她去的略晚了些,其余兩個妯娌都已經到了,正幫著鄭氏清點準備歸庫的器物。

說是幫忙,實際上就是從旁看著罷了。鄭氏手里清單、對牌都記錄歸整得一清二楚——有幾件幾樣,該如何支取歸還,該誰檢點收納,壞了丟了分別該如何處置……全都有條不紊。

此刻小廝們抬了東西進來交牌,管事丫鬟們有人讀單子、有人盤點清查。鄭氏就坐在中堂,一面凝眉听著,一面喝茶。妯娌們則分坐在她左右。

裴氏見她們忙著,便悄悄進屋去坐下——管祭器歸根到底是宗婦的事,令她們妯娌參與不過是擺個姿態罷了,裴氏心里有數。

誰知鄭氏抬眼見她來了,端茶道,「從頭重報一遍給裴娘子听。」

裴氏忙起身笑道,「可別。我本來就來得晚了,怪難為情的。你再重報一遍,我豈不更無地自容了?」

另外兩個嫂子也打圓場,調笑她,「可不就是要讓你知羞嗎?」

鄭氏撥著茶梗,並不動容,「還是再報一遍吧,別過後再說我們任事自專。」

裴氏心軟歸心軟,嘴上卻從不吃虧。听鄭氏這話不對味,笑容立刻便客套起來,「這您就放心吧。我以前沒說過,以後也不會說。沒說過旁人,當然也不會說您。」

妯娌們便都不說話了。

鄭氏依舊不動聲色,道,「這就好。」便命人接著清點器物。

裴氏此刻才信了柳文淵的話,卻也並不後悔今日過來——人來了還能辯駁幾句,人不來豈不是要任由鄭氏編排?

鄭氏卻也不急于發難,只老神在在做自己的事。

祠堂祭祖的器物,光光盤盞簠簋就足足二十多樣、百八十件,管事丫鬟也不免漏眼看錯或是口誤報錯,鄭氏每每立刻就能指出來。

有她坐鎮,再加上氣氛尷尬,做事生怕哪步出錯正撞到槍口上,不做事的巴不得一言不發以免引火燒身,都戰戰兢兢,不過一會兒功夫,滿院子東西都已清點核對無誤。

鄭氏這才領著幾個妯娌上前驗看,隨後眾人一道打開公庫,著人將祭器重新收納保存起來。

而後領出米布錢財,給各房分配下去。

一應瑣事處置完畢,便到山雨欲來的時候。妯娌四個神色各異,鄭氏垂眸喝茶,裴氏毫不示弱,二房杜氏見有熱鬧看,不是很想走,三房趙氏倒是惦記著家里新剝好的荸薺,奈何上頭兩個嫂子都穩如磐石,她不好獨自請行。

鄭氏喝足了茶水,終于開口,「你打算什麼時候讓秀丫頭回來?」

杜氏和趙氏的耳朵立刻就豎起來了——鄭氏大張旗鼓的去雲秀那兒發了一通脾氣,她們當然都听說了。正苦于不明白緣由,好奇得很。

裴氏心中暗嘆,若雲秀此刻在,上前委婉的將緣由說明白,杜氏和趙氏都是當娘的,哪個听了不心疼?必然替她說好話。

但雲秀不在,由她來開口,就未免就讓人覺著,鄭氏固然有錯,但雲秀把母親的狀告到嬸娘面前,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便笑道,「我是想留她住個三天五日的。但若你想她了,我當然也不好強留。」

鄭氏冷笑一聲,「我倒是想她回來,只怕她做錯了事,不敢回來。」

裴氏還真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輩,就連虐待孩子都要惡人先告狀,一時無言以對。

鄭氏道,「你回去和她說,旁的東西她怎麼處置的我不管,唯有一樣——老太太那柄萬壑松的仲尼琴,他父親想留作傳家之物,她得還回來。」

裴氏有些听不明白了,道,「這可把我給繞糊涂了,什麼東西,她怎麼處置了?什麼還回來不還回來的?」

鄭氏道,「她沒同你說?」冷笑一聲,邊喝茶邊緩緩道來,,「老太太去世才多久,她就將老太太的遺物盡數變賣了。我也是前日才察覺,本來不想大張旗鼓的處置,誰知不過責罰了她幾句,她竟跑了。我也真是開了眼了。」

便笑道︰「媳婦兒乳名喚作蘭兒。」

老太太也愣了愣,卻還是說道︰「可見這孩子是跟你有緣的……」

新媳婦兒受了委屈,夜里難免就要在丈夫枕邊兒哭訴一二。鄭夫人哭哭啼啼跟柳世番抱怨,柳世番卻要調笑她︰「多大點兒事兒啊,瞧你哭得妝都花了。」

——你說新媳婦兒初初過門,恩威未立,權令難行,正是需要丈夫溫言撫慰為她撐腰的時候,他不幫她還笑她小題大做?有這麼渣的嗎?鄭氏當即就不依不饒的鬧起來,「你心里就是沒我,才不把我的委屈當回事——我這才過門呢你就嫌棄我了,日後這家里我還怎麼立足,不如死了算了我!」便往柳世番懷里撞。

彼時鄭氏雙十年華,正當最惹人憐惜的年紀。溫香軟玉嬌哭嗲鬧的捶打過來,柳世番當即就有些受不住,半霸道半服軟的將人按倒撫慰。一夜**之後,到底記住了鄭氏的心事,隨手就將女兒的名字改了。

鄭氏自認贏了一局,倒也沒怎麼遷怒到雲秀身上——反正名分上就是她閨女,掌心里隨意料理的小輩,她犯得著跟她置氣嗎?

事後老太太卻再不提將雲秀送到鄭氏膝下撫養的事了。

後來鄭氏無意中就听到老太太不肯撒手的緣由——老太太跟張媽媽說,「婚書上也沒寫乳名,誰知道她也有個蘭字呢?就為這麼點小事,折騰出這樣的波折來。繼母這般氣量,蘭丫頭日後的日子,怕是要難過了……只盼我能多護著她些年歲吧。」

鄭氏就有種被看破的難堪,惱羞成怒,當即就暗暗發誓——總有你護不住的時候,到時候看我怎麼讓她見識「這般氣量」!

鄭氏與雲秀的仇恨之二︰奪產

鄭夫人運氣也背,嫁給雲秀爹八年,懷了三胎居然就連著生下三個丫頭來。眼看著已經二十八了,正打算再努力一把,老太太去世了。

鄭夫人對老太太還真沒太多恩情——誰叫老太太就惦記她那個死鬼兒媳婦和她大孫女兒呢。但她再怨恨老太太,也得給她守滿三年孝期。等出了孝她也三十了,柳世番更是要四十了!為了盡快給柳世番留後,也為了自己的名聲著想,她勢必得親自為他引入一批次的姬妾,然後拉下臉撲進去搶食吃,還不能吃相太難看。

想想就覺得好悲哀喲!

但那都是三年後的事呢,著急無益。鄭夫人現在就想著怎麼未雨綢繆,先將雜務前路安排好了,到時候才能周全無憂的沖殺入陣。

目下最讓她上心的自然就是她那仨閨女——這些年柳世番官運平穩,更有皇寵優渥破例重用,年紀輕輕已是一部長官,怎麼看都是卿相前程。鄭夫人全不擔心閨女會嫁不出去,她擔心的是嫁妝!鄭夫人雖是「五姓貴女」,三觀卻意外的樸素接地氣。深知這年代女兒貴養低嫁,攀比的不是聘禮是嫁妝,一整個兒就是賠錢貨!但你不賠錢不行啊,總不能讓她嫁出去後手里短錢受氣吧,那可是自己親閨女!

鄭氏老早就開始給女兒們攢嫁妝。說真的,鄭氏自己的嫁妝不薄——她家底蘊深厚,祠堂里統共供奉四個祖宗,兩個都是宰相,族譜上官至牧守的更是數以百計。何況當年柳世番又是極被看好的才俊,她出嫁得自然不潦草。可架不住她閨女多啊,一分就不入流了!

偏生柳家家口大,家風樸素,雖敦實富足卻絕對沒到 赫揮霍的地步,摳不出太多油水來。

而鄭氏扒拉著找錢的時候,雲秀二舅舅韓慎之差人給雲秀送來生辰賀禮。鄭氏開卷一掃——他娘的!紅藍寶石、和田美玉都是按匣子送的啊!

……韓家武將之家,三觀跟鄭氏一樣粗俗。慎之舅舅跟鄭氏想一塊兒去了,外甥女兒不是沒娘護著嗎?沒事,咱拿錢砸,看誰敢輕視她。偏偏他坐鎮西北,缺水缺人缺舒坦,就是不缺金銀珠寶。自然砸錢砸得豪邁爽朗。

按說韓慎之想法也沒錯——可惜魯漢子錯估了小女人的心思,沒料到後院如戰場,女人也可以和敵人一樣狠辣歹毒。

總之韓慎之露財,鄭氏一個沒忍住,就過問了一下雲秀娘的嫁妝——比她多。雲秀娘留下的嫁妝足足是她的兩倍。

她掌管柳家這麼些年,這麼大一份家業柳世番竟就沒讓她知道過。不僅如此,柳世番得知她過問過,還特地提點她︰「按著河東的規矩,無子而喪,嫁妝是要返還本家的。韓家不收,說是留給雲秀,便留下了。我雖是雲秀的父親,可也不屑貪圖亡妻的財產——望你能明白。」

能明白了鄭氏就不是鄭氏了!

彼時她想的是——憑什麼我生的女兒就要被你生的攀比下去!你他娘早死透爛光了,親閨女都攥在我手心兒里,還敢跑到我跟前來耀武揚威——不做死就不會死,很難懂嗎?!

那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鄭氏卻記住了——雲秀在,這筆嫁妝是她的,可若雲秀死了呢?

鄭氏與雲秀的仇恨之三︰奪婿

如雲秀所想,鄭氏既然有三個女兒,娘家給力,夫家又出息,對把女兒嫁給皇家一事自然就有些想望。

走令狐韓氏的門路?鄭氏還真不是沒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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