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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莊生曉夢(三)

雲秀很苦悶,因為她正為自己的人生感到迷茫。

本來以為斗倒鄭氏是她第一階段的考題,但她好像沒斗倒鄭氏,甚至都沒贏得初步勝利,只是保住了她的琴,就被送離了宅斗副本。

也不知評委對此觀感如何,反正雲秀很高興——一來不用和鄭氏糾纏了,甚合她意。二來,她可是被送來出家了呀,怎麼想,都該是和修仙有關的副本。

她滿腔期待、躍躍欲試……結果啥事都沒發生。

師父不肯教她法術。來燒香、求助的信眾們,帶來的也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孩子病了藥石沒用想求道符水啦,昨夜做了個奇怪的夢不知是什麼兆頭啦,懷疑自己被下了降頭想求大師解救啦,郎君總在鄉試前生病是不是家里風水有問題啦……總之除了封建迷信就是封建迷信。

就連封建迷信,雲秀能接觸的也不多。因為她是掛名修行的官家娘子,等閑外客哪怕都是女客也不能勞煩她來接待。再說也沒人覺得她一個下個月才滿十一歲的丫頭片子,能有什麼解厄制化的神通。

原本她在空間里研究煉丹術和煉器法,做做丹藥和道具就覺著光陰不虛度——自己今日也在努力向著仙道前進。但這些日子以來,她讀過的、听過的散仙、天師們開拓了她的眼界,「師父」的出現更是提升了她的期待,讓她覺著自己終于不必再孤陋寡聞、孤軍奮戰下去,可以昂首闊步的走上這個世界的仙路了。誰知卻撲了個空,她照舊得一個人鑽研。

可此刻再讓她回空間去煉丹煉器,她怎麼可能還覺著充實進步?

修仙的大好前景擺在面前,她卻抓耳撓腮不得入。真是煎熬死人了。

正煎熬著,令狐十七寫信來說——修什麼仙啊,修仙不是正道,修紅塵才是。說起來,我弄碎了疑似天地靈氣所凝的水精珠,遇到了遨游四海的疑似散仙,散仙非要度我去修仙,真是愚蠢可笑。他若再煩我,我就掏他的心下藥了。

雲秀︰……

這種熊孩子都能遇到的奇緣,她偏偏就遇不著。還讓她去修「求不得」,這還用修?

雲秀決定離開道觀,去四方名山大川訪仙問道——有不肯教徒弟的,還有想收徒弟收不著的呢。

小孩子的身體不方便,女人的身份不方便。想要減少在外行走遇到的麻煩,盡量少招賊惦記,她需要一份能讓她變身成男人的藥。

這並不難。變豬頭和變男人,雖然方向和結果大不相同,但原理總歸是一樣的。只要稍加改進,肯定能做出來。

……但是做出來之後呢?

她去了華山、衡山,甚至昆侖、蓬萊……就一定能遇到世外高人嗎?遇到了,人家就一定願意傳授她修仙法門嗎?遇不到怎麼辦?繼續找嗎?要找多久?到老死為止嗎?

想想就覺著,未來真是難以捉模呀!

當然,不論如何,先把丹藥做出來再說。

入了五月,天氣漸漸炎熱,又趕上麥熟時候,有農活的忙夏,沒農活的懶夏,來道觀里上香的信徒便驟然減少了。

觀里清閑,小道姑們無事可做,便開始尋思怎麼打發時間。她們大都沒過十歲,有些是女冠子們的徒弟,也有些是她們的婢女,更多的還是家里特地尋來陪雲秀修道的小姑娘。比起道心,反而的玩心更重些。

但玩起來又怕被師父責罰,便拉了雲秀來做擋箭牌,一有空閑就來攛掇她——秀娘子我們去采槐花吧、捉魚吧、燒新麥吃吧、掘知了猴兒吧……

雲秀︰……她只想安安靜靜的躲在空間里燒玻璃煉丹呀!

但對上小姑娘們亮晶晶的眼神,到底還是無奈妥協。

便跟著她們翻牆上樹,趟泥涉河……小姑娘們嘰嘰喳喳的、興奮的湊在一起捉魚生火,她就百無聊賴的靠在石頭上讀書做筆記。

簡直就跟個看孩子的似的。

待小姑娘們把折騰好的頭一份野味呈到她面前,她就又變成了試毒的——她們弄出來的大多數東西,往往一眼看去就讓人食欲全無。但先送給她吃卻也並非出自作弄之心,而是真把她當成理所當然該享用頭一份的猴大王了。雲秀也只好面無表情的照單全收。還好,大多數時候都不會很難吃。

華陽真人偶爾也撞見她們玩耍,卻只一言不發。

這一日晌午,雲秀照舊再一次被這些女孩們從空間里逼出來——她有些後悔自己把「隔牆耳」改進成「門鈴」了。

雲秀打開房門,無奈的靠在門板上,等著眼前的小姑娘說,「師父午睡了,秀娘子我們去捉蚱蜢吧……」

誰知小姑娘扭捏了片刻,仰頭道,「秀娘子……令狐公子來看您了。」

雲秀︰……

「鄭國夫人來上香,你們該去稟報住持師父啊。」

「鄭國夫人沒來,來的是她家小公子。」

「那也去找師道長們,找我做什麼?」她才不想理他呢!

雲秀抬手關門,小丫頭忙一扭身鑽過來擋住,「這麼熱的天,小公子還在外頭曬著呢。您不管,我們也不管了啊……」

說罷一扭身,拔腿就跑。

雲秀︰……

雲秀進屋,依舊回空間里。

看了兩頁書,到底還是抬手丟開。臨走前瞧見滿架子瓶瓶罐罐里,獨有一瓶單獨挑出來,上貼著令狐十七的名字,便恨恨的抄起來。塞進了袖子里。

令狐十七果然還等在外頭。

但他這樣的公子哥兒,怎麼可能讓自己暴曬在烈日下?

雲秀眼見通風報信的小廝見了她就撒腿狂奔。待出了院門,果然見令狐十七正急忙從馬車上下來。車門前還站著個白白淨淨的丫鬟,手里托盤上分明是一碟碟瑩潤去皮,均勻切塊、還附帶著竹簽子的新蜜桃、新西瓜、新夏橙、新草莓……

雲秀不想跟他生氣,但無奈看到他就來氣。

——這種人,比她還有慧根?!奢侈享樂的慧根嗎?

雲秀本就是來見他的,但走了兩步,到底還是氣不過,干脆不再勉強自己——轉身回屋。

身後令狐十七還問,「先前算我說錯話。可你這又是生的哪門子氣?」

雲秀︰……你管我!我就是看你不順眼,不行嗎?

令狐十七忙又追上來,「天氣熱,還是到我車上說吧。我準備了許多時令鮮果,你可以一邊吃一邊生氣……」

雲秀懶得理他。

令狐十七又道,「我知道,你定是在惱我說‘剜心’對不對?可你該知道,我那只是氣話,又不當真。」

雲秀到底沒忍住,「氣話就能口無遮攔?我現在也在生氣,我也能亂說?」

令狐十七毫不猶豫,「能啊,我不是親自來听了嗎?」

雲秀︰……

難道他以為,她這是只在亂發脾氣嗎?!

雲秀無言以對,怒極反笑,干脆不再理會他。

令狐十七也默不作聲的一路跟著她。

雲秀比他矮些,腳步倒也不算快。只是他稟質柔弱,平日里又喜靜惡動,不過追過兩重院落,便有些氣急微喘。

他便牽了雲秀的袖角,道,「你慢些,我胸口有些疼。」

雲秀停住腳步,「那你就別跟著我啊,是我逼你來的嗎?」

令狐十七臉上漲紅,濕漉漉的鳳眸凝了她一會兒,才道,「……不是。」

雲秀轉身又走,他忙攥緊了,急道,「可我若不跟過來,讓你把火氣消下去,日後你還會理我?」

「我怎麼會知道日後的事?

令狐十七一噎,顯然也有些惱火了,「你們修道之人都這麼小氣嗎?」

「你又不修道,問這麼多做什麼?」

令狐十七又一噎,好一會兒,才道,「我知道了……你是惱我遇見了仙人,卻不肯跟他去修道。」

他這其實也是在說氣話,故意刺激雲秀。

但雲秀只覺著哭笑不得,「你修不修道,干我何事?」

「那你這是在氣什麼?」

「我氣你動不動就拿這里難受、那里疼的挾拿人!旁人殷勤焦急的替你四處奔走,好容易有些眉目了,你卻指著他們哈哈大笑,‘看這些人蠢不蠢’‘他再自作多情我就剜了他的心’——旁人蠢?你才蠢呢,你是天下第一蠢!」

此刻已行至她院前,她推門進院子,見令狐十七要跟過來,立刻扭頭瞪他,清黑的眸子因為怒火而越發清透煒然,「您止步。里頭石榴花正開著呢,別再沖撞了貴體,讓您受煎熬!」

令狐十七讓她氣的面紅耳赤。旁人說他也就罷了——當然,旁人誰敢、誰舍得這麼說他?唯有雲秀說不著他——但偏偏雲秀就敢、就舍得這麼罵他。他只覺他一腔熱情錯付,又是心涼,又是火旺。

然而被她 里啪啦罵了這麼一通,就這麼扭頭走人他怎麼甘心?他偏要進去同她理論理論。

院子里榴花紅透,滿地綠蔭。

令狐十七忘了累,也忘了胸口疼,只覺心中一股意氣不吐不快,大步追著雲秀進屋。

雲秀也不理他,進屋里,兀自取了只新杯子往桌上一摔。而後從袖子里掏出個瓷瓶,從里頭抓了枚丸子丟進杯中。

滾燙的壺水往里頭一沃,那丸子入水即化,瞬間被澆成滿杯泥漿似的藥湯。

她動作惡狠狠的,顯然怒火未消。

令狐十七嗅到藥味,卻瞬間就怒火消散了,一時竟有些發懵。心想,柳妹妹竟生病了嗎?為何沒人告訴他?為何屋里沒人伺候,連喝藥的水都讓她自己倒?她是不是在道觀里受委屈了,所以才遷怒到自己身上?

然而他又何錯之有,她偏要對他說這麼過分的話……

雲秀端起藥才覺出燙。本來要拄到令狐十七懷里,但想到他那可悲的自理能力,也只能老老實實的捧到自己眼前,先替他吹一吹、試一試冷熱。

這一番別扭下來,再說什麼狠話都顯得不倫不類——何況她已都說完了——便只瞪著他,權當提醒他,有話快說。

令狐十七便又想起初衷,然而這會兒再讓他跟雲秀發脾氣,他也發不出來。

只仄仄的問道,「你什麼時候病的?可請靠譜的大夫來看過?身上是哪里不舒服?」

雲秀︰……

她這才明白,原來他以為這藥是給她自己喝的。

這兄妹二人雖沒親密到能說是從小一起養大的地步,然而因為種種緣由,比起各自的兄弟姐妹,反而跟彼此更兩小無猜、相親相愛些。

也因此,生氣起來才更口無遮攔,想到什麼就敢說出什麼來。明明是親近所致,互相間不滿卻更多。

然而正因為知道他待自己不同,故而一旦意識到自己的尖銳刻薄,懊惱也更深。

雲秀的脾氣便也無處著落了。

嘗了嘗藥,雖還有些燙,卻已能入口了,便遞給他——語氣已柔軟下來,「……我好好的,什麼病也沒有。這是倒給你喝的。」

令狐十七︰……

一旦知道雲秀沒生病,他的火氣又慢慢的竄上來,「我不喝。無緣無故倒藥給我喝做什麼?我又沒生病!」一面說,一面就將雲秀先前說的話悉數拾起來,越說越想越惱火,「縱然生病了也不用你管。早先我沒求你為我殷勤奔波,日後更不會拿來脅迫你,你只管放心!」

先前一起一落,早把雲秀的氣勢打亂。此刻令狐十七驟然發難,雲秀一時竟無言以對。只覺得又生氣、又委屈。

手里那碗藥,也成了她自取其辱的證據。

雲秀干脆把藥端到眼前,咕咚咕咚一氣灌下去,而後將空杯子往桌子上一丟——看不見,就等于沒有。

藥的熱氣烘得她眼楮都有些濕了,她發狠道,「我日後再管你,就是小狗!」

將桌子上的藥瓶拾起來,想起自己白費的那些心思,只覺得心意空擲、多管閑事。

然而再想到令狐十七發病時的模樣,又不能就這麼泄憤扔掉。便拾起來,往令狐十七懷里一推,順勢把他也推出去,「你不用我管,我還不用你管呢。」

她要對面吼回來,令狐十七心里還舒服些。然而她直接動手趕人,令狐十七不免就覺著一股郁氣積在胸口,吞不下、吐不出。

——他確實是在和雲秀鬧脾氣,然而若是為了求疏遠,他何必大老遠追過來,跟進去和她吵?為什麼她就是不明白?

瞧見懷里的藥瓶,越發火冒三丈。拿起來,便往地上一扔——她連人都要趕走,他憑什麼就要收下她的東西?

那瓷瓶竟意外的結實,不但沒摔碎了,反而彈出去老遠。然而仍不免砰的一聲脆響。

兄妹二人的怒火便在這聲脆響中引爆了,一時只目光如火的對視著。

雲秀難得有這麼激烈的情緒。

她想,他明明從小就借病欺負人,引得身旁人紛紛去遷就討好他,卻又覺著自己沒逼旁人,旁人都是自己殷勤——已經夠可惡了,他還摔東西。

誰不會摔東西啊。

他摔她送的,難道她就沒有他送的可以摔。

她便扭頭回屋,想取來他送她的東西,也在他面前摔給他看。然而她沒頭沒尾的進屋去拿,一時竟不知該拿什麼好——拾起桌上話本,就瞧見床頭香逑,拽下香逑,又覺著銀的摔起來不夠有氣勢,待扭頭去找有什麼瓷器陶器可摔,找著找著忽就泄氣起來,心想,她這是在做什麼啊……跟熊孩子賭氣嗎?

令狐十七的脾氣她早許多年前就知道了。明明過去都能視而不見,最多受不了就離他遠一些,為什麼現在反而要生氣起來?

話又說回來,這種事也值得生氣嗎?

雲秀想了想——修仙人的理智告訴她不值得,可現實告訴她,他竟然摔她的東西,真是好氣人喲。

雲秀︰……

她抱著膝蓋靠在床前,微微感到委屈。

——不但仙路不順,她的道心好像也出問題了。

雲秀扭頭進屋了,令狐十七獨自站在院子里,脾氣不知該發給誰看。

——以往都是他惱火走人,今日卻是雲秀先走了。

他待要再追進去,未免太沒臉面。干脆也甩袖離開,然而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到被他甩出去的那只藥瓶上。

……其實摔出去時他就後悔了。

就算他不要,也不該當著雲秀的面扔掉——她那麼生氣時依舊不忘要把這東西給他,可見是真的想給他。且她都說了是給他配的藥了,還不知她奔走了多久、問了多少人才配成。不管那藥是不是管用,總歸有她一分心意在里頭。

可是他卻給摔了。

他停在那枚藥瓶前,稍微有些不知所措。

若撿起來,就好像認輸了似的——何況雲秀又不在,就算他認輸了,她也看不著,也不會覺著消氣了些,就和他和好。

何況憑什麼每一次都要他來求和?

至少這一次,是雲秀先無端指責他的。

牆外有貨郎敲著梆子走過。

雲秀抬頭看了看石榴樹上初夏時節湛藍無雲的天空,心想,令狐十七應該已經回去了吧。

她便起身出門,想把令狐十七丟掉的藥瓶撿回來。

出了門,卻見令狐十七正蹲在石榴樹下,手里正攥著他才扔掉的瓶子——那瓶子雖沒摔碎,瓶塞兒卻被摔開了,正落到石榴樹下。那石榴樹低矮多蘗,枝葉密密成叢,令狐十七夠不到,便蹲下來找。

石榴花葉搖落滿地。

他听到腳步聲,手上便頓了一頓。

雲秀愣了好一會兒,才驟然回味過來——他在掏塞子。

忙又扭頭進屋。

令狐十七听她出來,知道被她撞見自己的姿態了。只覺得又羞又惱,恨不能就這麼鑽進樹叢里去藏起來。然而她見了卻無所表示,而是扭頭就走,他心里就更不知是什麼滋味了。

那塞子尚未掏出來,他便不掏了。低頭看看手里的瓶子,一時想扔到牆外,一時又茫然失神。

他雖只犯春花,然而和石榴花靠得過于近了,依舊覺著不太舒服。胸口又悶悶的泛咳。

他便又賭氣,心想,還是走了吧——省得她又覺著他借病來壓人。

尚未抬步,卻見雲秀又從屋里跑出來。

他不覺又端起架子來,扭頭不肯理她。

雲秀猶未覺出他的心情,伸手過來。他屈尊垂眸掃了一眼——只是一枚新塞子而已。

令狐十七︰……

他恨恨的一把將塞子奪過來,用力的塞進瓶口。一時他手里攥著那瓶子,很有種再摔一次的沖動。

但到底沒再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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