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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當時只道(六)

二月初,京城傳來喜訊——柳世番授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和傷愈回朝的裴中則一道拜相。

消息傳來時,鄭氏正在監督雲嵐學瑟,聞言當即起身,歡喜的踱了幾圈後,總算壓制住立刻向妯娌們炫耀的沖動,只攬住雲嵐哭,「我們娘幾個總算熬出來了……」

——她近來實在不大順利。不但沒整治到雲秀,反而在妯娌間壞了名聲信譽。丈夫托她親哥哥傳信來斥責也罷了,就連雲秀娘家親戚都來笑里藏刀的示威。但和柳世番拜相比起來,這些小事算什麼?

她馬上就是正經宰相夫人了!

想起這些年心中的委屈,高興之余,不免又大哭了一場。

當年她嫁給柳世番,多少也是出于無奈。她祖父再看好柳世番,那會兒柳世番也不過是個才從司馬任上回京的,比鄭氏大了十歲多,還帶著個孩子的鰥夫。何況河東柳氏也不是崔、盧那一等高門,上一次出宰相,還是章獻皇後時的事,再上次,就追溯到高宗朝了。她的堂姊妹們母親都是有主見的,就不必委屈自己。唯獨她知道,她阿娘肯定安排不了更好的婚事,等她爹做主?還不知她爹會听那個姨娘吹枕邊風呢,便說,「祖父看好的,自然不會差,我願意嫁。」

當然,出嫁後一見柳世番的品貌,她便覺縱使下嫁也值了。可歸寧時,見庶姊妹們都比她嫁的門第高,心里也頗有些不是滋味。

如今總算能揚眉吐氣了。

這些年柳世番為國理財,他的功勞人人都看得見。只是清流一向鄙薄經濟運籌之力,盡管誰都知道他必不可少,卻從無人特別去褒揚他的功勞。但拜相之後便不一樣了——身為百官之首、執政之人,他所作出的一切功績都擺在太陽底下,誰敢再視而不見試試!

何況如今朝堂多事,正是建功立業的時候。只要柳世番能在任上平定蔡州亂賊,封郡公在望——怕封國公也不是難事。

……到那時,她便是國公夫人,她的三個女兒身價也將大不相同。

再想到她哥哥也度支揚州院去了,鄭氏瞻望未來,只覺得前途一片光明。

唯一美中不足,也只多了雲秀一個——但橫豎雲秀馬上就要出家了。

只要她能將雲秀的暫時出家變成一輩子出家,一切心煩事就都能迎刃而解。

雖心里明白該低調克制,但到底還是沒忍住,擦干眼淚之後,鄭氏便派人傳信給三個妯娌,道,「雖說大哥拜相了,但咱們家還在守孝。你們務必提醒幾個叔叔,要謹慎奉禮、寵辱不驚,不要學那些獐頭鼠目之人,動輒欣喜張狂,授人笑柄。」

杜氏、趙氏、裴氏︰……

柳世訓、柳文翰、柳文淵︰……

雲秀︰……知道你是宰相夫人了,快別刷存在感了!

在鄭氏的全力監督和催促之下,還沒進三月,奉安堂就已改建完畢。

但因為跟女冠子說好,道觀要到三月中才能建好,因此道觀里的人事一時還湊不齊全。雲秀便在八桂堂里多留了幾日。

三月初三,上巳節。

奉安堂中主持事務的女冠子華陽真人終于送來口信,說已行至華陰縣,要停一日同鄭國夫人敘敘舊,明日便到蒲州。

雲秀便檢查行李,將手頭雜物略作收拾,分贈送給幾個姐妹。準備好了辭行、出家。

許是心情太過激動的緣故,這天夜里她難得竟失眠了。

便又進空間里,去研究她那些小東西。

自從那一日覺醒了修仙系「宅斗」之魂,這陣子雲秀煉丹、煉器的水平突飛猛進。

早些年她煉出的丹藥一律停留在「神醫」的水平,最多能對自己藥到病除。但她現在已經能煉出讓人吃了長豬鼻子、豬耳朵的藥來。她自己試過,時靈時不靈,給貓、狗、牛試過,也是時靈時不靈。因為暫時還不方便去尋找願意嘗試並且答應替她保密的凡人,所以還不知道用在凡人身上效果怎麼樣,但想來也八/九不離十。

時靈時不靈的原因,雲秀還沒找出來。她決定再研究研究看看。

——雖說她暫時不用繼續跟鄭氏宅斗了,但等她長大後四處游仙,肯定還會再遇到不平事。總有用上的機會。

「隔牆耳」她也研究出來了,做成了听診器的模樣。但目前只能在宅邸里用——宅邸的布局不是和現實中她住的地方相對應嗎?她想知道房間里有沒有人,只需蓋上六重花印,把听頭擱到牆上,就能听到對應房間里的說話聲。

當然,若房間里的人憋著不出聲,就又不管用了。

雲秀翻讀了一遍研制筆記。眼看戌時將過,卻覺著越讀越精神。

明日就要見師父,她可不想頂著黑眼圈去。閉目養神了一會兒,變進屋抱出求凰琴來,開始彈奏催眠曲。

夜風溫而不燥,風里偶有蟲鳴。庭院里新開了桃杏花,芳香淡而宜人。

雲秀漸覺心情平靜。

停了琴聲,起身要走時,忽瞧見桃花樹枝椏上一枚六重花印,正靜靜的散發著星辰似的輝光。

雲秀才積蓄起來的睡意霎時間煙消雲散。她忙上前去,將手按在了六重花印上。

淹沒一切的溫柔明光之後,她睜開眼楮,發現自己果然再一次落在了花樹的枝椏上。只不過這一次換成了桃花樹。

她站在樹上向下望去,便見十四郎手持一柄引鳳蕭,正站在對面園亭下,驚訝的望著她。

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們不約而同的彎了眼楮笑起來。

「他果然也在這里。」雲秀歡喜的想。

這一次沒有刺骨的寒風,她于是大大方方的展開手臂,任由手臂上輕煙似的披帛揚起在空中。用自己最完美的儀態,白鵠入懷般從樹上一躍而下。

十四郎也迎步上前,道,「我總覺著今日會再遇見你。」

他們在樹下面對著面傻笑了一會兒,十四郎才忽的想起些什麼來,問道,「你吃不吃麻團?」

雲秀︰……不要總想著投喂她啊!

笑道,「不餓。」又四面望了望,問道,「沒有人看見吧。」

十四郎道,「沒人,都這麼晚了。」又道,「我睡下後又偷偷起來的,他們都知道我在這里——也不會有人來找。」

雲秀放心了,便問道,「你適才是在吹簫嗎?」

十四郎道,「是。」

「你阿爹的壽辰還沒到嗎?」

十四郎垂眸,片刻後才道,「已經過去好久了。」

雲秀看他的臉色,便覺著,恐怕當日的情形和他阿爹的回應,多有讓十四郎失望之處。

她正思考該怎麼安慰十四郎,便听他說,「……正月里長安出了些事,阿爹沒有過壽。後來也一直沒機會吹給他听。」

正月里的事,當然就是武、裴二人遇刺。天子為此震怒,朝中達官貴人只怕都不太好在這個時候做壽。

十四郎畢竟是個小孩子,饒是他再懂事、再不計較,但這麼久的努力都不能奉上,這麼久的期待都無法得到回應,心里也會十分難過吧。

雲秀想了想,便道,「……那,你吹給我听吧。」

他似是訝異,道,「你可真是……」但隨即便笑起來,道,「……好。」

他便為她吹奏。

雲秀听那起音飄渺高揚,似在雲端,和當日截然不同,便有些驚訝。再听下去,那曲至中段,越添雍容自在的風度。只在余韻處稍作回轉低徊,然而亦非衰敗頹落,反而有些「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的余味。

她驟然明白過來,笑問道,「這是鳳凰曲嗎?」

十四郎道,「嗯。你說我吹的不是鳳凰曲,我便找人去學了真的鳳凰曲,你听好不好听?」

雲秀拍手道,「好听,逍遙自在,妙不可言。」

十四郎不由也笑起來,笑過後又有些尷尬,道,「你在天上,必已听過能引來真鳳凰的鳳凰曲了吧……」

雲秀臉上霎時赤紅。

……她都忘了這一茬了。

躑躅片刻,到底還是又笑起來,致歉道,「……我騙你的。我不是什麼仙女姐姐,只是一個尋常的修道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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