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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無限的,延伸到永遠的未來,即使人類滅亡之後,它也會不斷前進。

風雅很長時間內都這樣相信著。

不過她也模模糊糊的從大人那里听說過,很久以前,遠古人類的時間觀是完全不同的。有的古人相信宇宙循環,十二萬九千六百年世界終結,又開始另一個輪回;也有的古人相信末日論,末日來臨,所有人在死亡後,都會獲得救贖,人類的歷史完滿終結。

只是在四十六世紀,這些遠古人類的時間觀已是將成為歷史塵埃的沒有意義的記載。絕大多數的人都會置之一笑,不會去翻閱古書查看。

風雅也是,如果可能的話,根本不想看這樣的書。

「(但是,這是考核的重點,通不過的話——也許我今天就會被趕出去。)」

風雅感到脊髓都升起了寒意,她再次默背了一遍。

在這個時代,遠古人類的時間觀,早就被視作是遠古人類的自我安慰和自我欺騙。

「(……這還真是充滿希望的自我欺騙。)」

這麼想著,風雅感到淚水模糊了眼楮,手中的書本字跡模糊起來。繼續在圖書館待下去有些過于失態,風雅跑出了閱覽室的門外。

門口就有個衛生間,她拉開在風中吱呀作響的門,沖了進去,抹了抹淚,想要擰開水龍頭,用冰水讓頭腦冷靜下來。

但是,一點都沒有水涌出來的樣子,連一點水滴都沒有。

衛生間的門被打開了,有位穿著白色短袍的女性走了進來,大約是學校的同學,她看見風雅滿臉是淚的樣子,既沒有疑惑、也沒有同情,連招呼都沒有打,面無表情的走過來,擰了擰水龍頭。

「昨天還有水的。」她冷冷的道。

「已經沒了。」風雅簡短的說。

女性不信,又擰了擰其他幾個,也沒有水,卻連眉毛都沒有挑一下,而是放棄了嘗試,說道︰「算了,有水也沒用……反正我們也活不了多久了。」

「……是啊。」風雅低下頭,一絲頭發順著肩膀滑落下來。

女性看了一眼風雅,就旋身出了門,只剩下風雅靠在洗手台前面,等待淚水自己干涸。

說來,風雅原本只是個普通的學生而已。

平平凡凡的成績,勉勉強強的考入了大學,雖然是文科生,可是卻因為成績不高,不得不被調劑到理科優勢的大學里讀吊車尾的、錄取分數低的文科專業。

學習、考試、休息、玩樂,如此反復。

直到那一天來到之前,過著如此平凡的生活。

一年前的6月23日,不知道從何處,突然傳開了末日即將來臨的消息。最開始,當然是誰都不相信的,因為這樣的傳聞已經反復了無數次。可是這次的傳聞,不僅在原因上描述的有理有據——雖然作為文科生的風雅一個字也沒有看懂——而且其中的許多事實,也已經應驗了。

那個傳聞所出示的末日,是某種意義上的、天文學的災難,傳聞預言著宇宙的崩塌。

當然,並不是地球踫的一聲的爆炸,那樣顯而易見的滅亡。

只是隨著崩塌的緩慢過程、適應人類所生存的條件,在逐漸惡劣乃至消失。

據說,在幾百年前,科學家就預言了末日的降臨,只是為了不造成恐慌,而並未公布到大眾中來。而各國政府、以及在二百年前成立的專門應對此事的全球災害聯盟,已經有了充分的應對。他們在地底、以及地球表面、殖民星表面的諸多地方建造了封閉式的城市,利用能源來抵消物理條件的變化。

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享受到這種「拯救」。那里的承載量,只有大約五分之一的人類。

從一百年前開始,所有出生的人,就在全球災害聯盟的倡議下,在出生、入學、工作三個時段,會進行全面的體檢。只有在這個體檢中,分數很高的人與其兒女,或者是有特殊的才能的科研工作者,才會被選上送入封閉式的城市。在那之前,大家都不知道這個體檢的真正目的……不過,當然,無論什麼時候,關系戶也都是管用的。

但是,從小失去父母,生長于孤兒院的風雅,既沒有天賜的好身體、也沒有後天的社會關系幫助她入選,就這麼被拋棄在外界。

在一年前的6月23日上午八點三十二分,封閉式城市進入了全封閉狀態,與外界斷絕了一切聯系。

因為周圍的親朋一夜間失蹤、不少人陷入了混亂。

這個傳言也開始大規模的傳播。……並逐漸得到了確認。開始是,有一位為了和家人在一起而拒絕接受拯救的科研人員現身說法,接著知情人一個一個冒出來,更可怕的是,政府的高層、企業的高層也集體失蹤、失聲,不知去向。種種跡象表明,傳言是真的。

預言中說,今年的12月28日14點28分,崩塌將進入第一個臨界點。在封閉城市之外的人類,活下來的可能性很低。

相信者有,不相信者也有。絕望者有,充滿希望者,也是什麼時候都存在。有人力圖恢復遠古人類的世界觀,勸說人們末日到來是件好事,人類在末日前,應該完成神賦予人類的宿命、繼續如今的學習工作,然後迎接死亡。風雅如今所在的學校,之所以沒有陷入混亂、毫無社會秩序,正是因為這是一所處于由「復興教會」所控制的區域的大學,復興教會的高層,都是些充滿希望的狂熱信徒。

但是即便這個地區的人們都努力做出平靜生活的樣子,各個系統也難免在逐漸崩壞。

……再也流不出水的水管。

模著冰冷的洗手台,明明是夏天,風雅卻渾身冰冷。

她終于忍耐不住,走出了圖書館。

在空曠的庭院中,大聲呼喊著。

「啊——。」

庭院里只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梧桐樹,想必是有些年頭了,樹如巨傘般撐開天地,枝葉茂密、蔭蔽草叢,地上掉落著黃色絨毛的堅果球,那是這種三秋懸鈴木的果實。

風雅拿起一個,狠狠扔了出去。

果實踫到了牆體,開裂出黃色的絨毛,然後滾了開來。

「………………」

整個人都泄氣了。

「……太傻了。」

風雅最終嘆了口氣,坐了下來,拿出了筆記本。

在這個「復興教會」的地區生存,學習是必要的,被認為是討神歡心的方法。

「終期測試就是下午,這個狀態可不行呢……雖然實際來說,終期測試也沒什麼意義。」

可是人類,就是能再多活一小會兒,就想要拼命活下去的物種。

她攤開筆記本,將手中的筆轉了兩圈,但皺著眉頭、並沒有寫下什麼。

雖然她說著測試無意義,可是果然還是嘆了口氣︰「我對數字是一竅不通呢。」

元會運世的十二萬九千六百年是怎麼算出來的?題目這麼問著。

筆尖點著紙面,左右胡亂的劃了兩下。

簡直像是要把紙面整個劃破一般。

毫無意義。

因為,時間是無限的。

——但是,對遠古人類來說,時間是有限的。而那有限的時間,是被神的規則所掌控之物,人類受到神明的恩惠的撫愛、受到神的命運的指引,因此,即使走入滅亡的黑夜,如塵與光的消散,人類也是毫無怨言,甚至翹首以盼那末日後的最終的救贖。

那真是充滿希望的自我欺騙。

人類是壽命有限的生物,總有一天會面臨死亡。人類這個族群也一樣,必將有一日化作無限時間和無邊際的宇宙中的碎藻。當然,「滅亡當然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人們通常這樣自我安慰,回避這個問題。

那真是充滿希望的自我欺騙。

然後,突兀的。

「你是風雅同學吧?」

風雅抬頭,是這所學校的神父,在這種情況下,也可以說是學校的教務長,他穿著白袍,神色肅穆。

「日安。願神保佑您!回您的話,我是風雅。」風雅趕忙說道,生怕自己的怠慢會讓他不快。甚至因此而被驅逐出去。

「願神也保佑你。風雅同學,請你與我來一下。」

「是……是!」

風雅慌忙的起身。

被帶到了一個怎麼看都有「研究所」意味的建築里。

坐在四周均是鐵壁的辦公室里,風雅不安的擺弄著自己的頭發,有些猶豫的看著眼前的材料。

「是入學的體質測試那時的報告?」

風雅的心中,一時出現了小小的希望。

會不會,自己也被選中,送入那個封閉城市?

不、不、不,那個已經封閉起來了,是不可能進入的。

但是、……但是,如果……

在對面的、穿著西裝的干練女性點頭道︰「是的。看起來分數處于平均水平。沒有入選,也是很正常的。」

干淨利落的打碎了可能獲救的希望。

「啊。」即便認為自己的心已經接受了末日,但風雅還是臉色一白,接著尷尬的躲開視線,「……是、是麼。」

女性或許是沒有注意到風雅的心理變化,或者根本不在乎,她直截了當的開始了自己的發言。「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全球災害聯盟的科研A組的組長,名字的話,基于保密事項本來是不能告訴你的,不過現在也是怎樣都無所謂了,」那位女性露出了可以稱是爽朗的笑容,「我叫做南島,今年四十三歲。」

風雅按捺住了心中的震驚,卻還是不由得問道︰「全球災害聯盟的科研組……你們不是全都進入了封閉城市嗎?」

「呵呵,用全稱命題可是很容易出錯的,風雅小姐。」南島說道,「我只是想要坦率的面對死亡罷了。進入封閉城市,也不過是將滅亡再推遲一些而已,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人類能活下去的地方了。……另外,我也反對將大部分人拋棄的計劃。」

風雅對這樣高尚的選擇,在心底涌現了敬意,可也對自己連選擇的余地都沒有這件事,生出了巨大的悲痛。

「當然,風雅小姐,我也不是個為了自己的心安,就拋棄人類命運的人。」

南島平靜的看著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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