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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老大秦文在膝下三兒一女,頂小的閨女秦羅孱過了十四,正到了說媒的時候。

這日,老大家夫人迎了位媒婆陳媽進來。這一位了不得,嘴皮子扯下來能拉二尺長,單憑這一張好嘴混飯吃,保的媒倒都算得上門當戶對,和和美美。

老大家的不敢怠慢,笑盈盈請進了門,「難為媒媽還惦記著咱家羅孱,閨女大了,盼您給保個好媒呢。」

說著胳膊肘捅捅那媒婆,「好事兒成了,您自然也有的快活不是?」

陳媽笑的眯縫了眼,「是這話,且今兒這位不一般,要小姐放心……」

老大家的手上被拍了兩拍,「對家,俊著呢——」

兩人不知鬧著虛情還是假意,總之樂的簡直要抱作一團。

「她一個姑娘家家,平日里繡花挽草,哪知道什麼俊不俊的。」老大家用手帕遮了遮嘴角,雖然止不住要掛著笑,猶記得給閨女先確定個知書達理的好印象。

媒人「哎哎」兩聲算是回應,抬頭正巧踫上個從岔道走出來的姑娘。

「哎呦,哪家的小姑娘?仙女兒似的——」陳媽仔細瞧了瞧,「莫不是比著咱們畫上的仙姑模樣長的吧。」

那姑娘瞧著不過也就十三四歲,年齡是小了些,身量也算不得高挑,不過就是初具少女形態,臉上猶帶著兩分稚氣,模樣卻是頂出挑的,頭上左右兩把女敕黃的穗子,颯颯撫著近乎透明的雙耳。面皮女敕的出奇,薄唇卻染得紅艷,模樣水靈的很。

陳媽說媒足有十幾二十年了,什麼樣的美人沒相過。溫柔小意,大家閨秀,哪一個也不及眼前這位驚艷。

真真美到了骨子里,哪怕此刻垂眸不便多言,單單屈膝行禮道了聲,「大伯母好,陳媽媽也好。」這聲音也叫人渾身通泰,規規矩矩的調子,怎麼听怎麼像唱出的曲子似的好听。

想著這秦家竟還守著這麼個寶物,陳媽不由得心里也是暗暗惦記了幾分。

「了不得了不得,秦家倒真是個養人的地兒。」

媒媽在這邊碎碎幾句,听的大夫人額角的筋兒隱隱有些暴起,哪兒都有這個秦羅敷,媒人相羅孱的局,怎麼又成就這個小狐媚子了。

「老二家的羅敷。」大夫人介紹的冷淡,媒媽略略點頭,不經意又瞧了幾眼,叫大夫人瞧了去不高興的推搡了一把。

「走著走著,咱們老爺還等著呢。」

媒媽應了聲,一步三回頭的跟著去了。

「小姐——」元和拉了拉羅敷的衣角。

羅敷垂頭看了她一眼,「孱姐姐如今也要備著嫁人了啊?時間過得這樣快。」

心里卻補了句,大伯母還是這麼情緒外露,從不懂得遮掩心思。倒還真不是湊巧,秦家一共便這麼幾間屋子,不大的地兒,幾個弟兄分一分,自然便是抬頭不見低頭見,若說搶羅孱的風頭,羅敷這邊還真打不動這心思。

羅孱那難纏的嬌小姐,性子粘人的要命,羅敷自小被她纏到大,打都打不離。

遠處那媒媽遙遙又提了句,「羅敷小姐好標志樣貌,大夫人給二夫人也帶個話,讓咱們保媒,一準兒給她保個貴冑。」

這是今兒,第二次提起羅敷的好樣貌了,大夫人臉陰的要命,不做聲直向前杵著走。

女孩兒家听人夸著皮相好,自然是萬分自得的。元和听到自家小姐被夸贊,簡直比自己得了賞還高興,美滋滋的瞧著一旁蹙著眉頭,不知在想什麼的羅敷。

元和近日恍惚覺得自家小姐芯子像是換了個人,面兒上卻一切如常,好些事兒卻比家中大人還周到。

就拿前些日子家中三爺與夫人歸家途中遇難這事兒來說,這麼大的事兒慣常要將全家人召集來商議喪儀的,可偏偏漏了將三夫人娘家僅剩那根獨苗,也就是三夫人弟弟給叫回來。

三夫人娘家姓田,田家祖上對秦家有大恩,兩家情深義厚,只是後來田家逢難,一家人就剩姐弟二人,走途無路之下投靠了已經在建南站穩了腳跟的秦家。田家小姐與三爺日久生情順理成章的成了親,如此姐弟二人便一同在秦家住了下來。

三夫人的弟弟田亞為,在秦家卻是個不起眼的角色。十八歲的大小伙子,別人科舉讀經讀史,他非要修習那些個沒前途的算學。本朝歷經百余年,倒沒听說過算學科出了什麼本事人。

簡而言之,他學的這些學也白學,哪怕他將修堤建橋,改河歸道這些東西整的門兒清——照樣沒用。

秦家人眼里,他田亞為便是個吃干飯的。

故而本就不愛說話的性子,如今打磨的簡直猶如是個啞巴。吃苦倒是真肯吃苦,工程上的那些苦頭,有幾個文人能吃得下去的,他倒是能沒日沒夜的在那污糟的工棚里計算著工程量。

也就是在他趕著城外五里堤工期的時候,家里出的事兒,竟然無人想起要去通知他一聲。反倒是平日里只知道在閨房搬花弄草的羅敷,第一時間便著元和去送信兒了。

其實元和哪里知道,上一世的田亞為在秦家便是一向低調做事,一直以來就是個邊緣人物。三叔三嬸兒死後,更是一度被秦家人排斥在外,後來又出了羅敷爹冒充三叔攀上銳王的事兒,更是讓田亞為心灰意冷,投筆從戎,此後一度斷了跟秦家的往來。

猶記得當時三叔三嬸兒沒了那天,竟然沒人想起要去通知在外忙碌的小叔叔田亞為一聲。待他在工地忙了幾天幾夜,回來時三叔三嬸兒早已入殮,棺槨都給釘死了。沒能見到自己親姐姐最後一面,小叔叔便不吃不喝在姐姐靈前一直跪到出殯那一日。

羅敷覺得上一世的自己簡直冷血的可惡,如今想來仍舊覺得一千一萬個對他不起。萬萬不可再犯從前的錯誤,便提早打發了元和出去尋小叔叔回來。

上輩子最後還得田亞為多番幫忙,再想想自己家人從前那樣作為,豈止是令人齒冷。

如今,既然一切從頭來過,羅敷決不允許上一世那些荒唐的事情再次發生。

下半晌,閑著無事兒,羅敷悠閑的靠在榻上打盹兒,手邊還垂著一面白絹繡蝶的團扇,一副搖著扇子沉沉睡去的閑散樣子。美人連打盹兒都是美的,兩手交疊置于頰下,兩睫合攏如同湊出了兩排羽扇。羅敷回到未嫁之時的閨房,睡得愜意無比。一覺醒來,簡直睡得渾身骨頭都要酥了。一輩子里就屬做姑娘的這麼幾年里,最是得意了。

元和打外面撲進來,動靜整的頗大,羅敷叫她冒冒失失的聲音給吵醒了。一邊重新拾了團扇招呼起來,一邊眯著眼問她什麼事。

「六科放了榜,咱們老爺拿了進士科中上的排位。」

羅敷照舊悠悠搖著扇子,這事兒她上輩子就經歷了一回,一點兒不新鮮了。

「小姐你一點兒不意外啊?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五十歲考中進士都算年輕啊,老爺可是拿了進士科中上等!」

羅敷推推在自己耳邊吼得炸響的元和,「听到了,吼得那麼大聲,小姐我又不聾。」

元和抖了抖一邊眉毛,小姐看起來是不聾,到更像是個傻得。

「還有呢?其他人呢。」羅敷將扇子左手倒到右手,繼續剛才那姿勢,扇子打得歡實。

元和搶了團扇過來,十分有默契的慢悠悠搖起來,擠眉弄眼道「小姐想問誰?」

「不說算了。」羅敷可不會理她的調侃,二人在這邊打著啞謎,羅敷便知元和定是又誤會了什麼。她可是半分不想知道那人情況的,不過是想問問田亞為,這位小叔叔是否還同前世一般,依舊執拗的選擇了「明算科」。

本朝科舉分為六科,其中以進士科明經科,兩科最為熱門,考生人數最多,亦是最難中舉的兩科。明算科卻剛好相反,那是常年被冷落的科目,因為與銓選官員之法背道而馳,重算學輕文史,一直便是六科之中沒落的一科。

上一世,田亞為乃是明算科上上等,頭名及第。

「田公子拿了明算科異等,三老爺名次在咱家老爺之後,也中了進士,倒是可惜了……」

三叔在上一世也是進士科及第舉人,當時更是得銳王賞識,二人一面之緣,銳王便許了為三叔引薦的諾言,留下手書一封,叫他聯系淮南節度使劉承政,卻不知這封信如何到了大伯手中,給爹爹做了個局,最後不得不冒充三叔生活。

三叔與爹爹那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弟兄,二人眉眼極為相似,外人是分辨不清哪個是哪個,故而給了秦家這可乘之機。

元和瞧小姐又開始愣神,輕咳了兩聲,手中團扇緊著扇了幾下,「不是——還有一個人嘛。」

元和擠眉弄眼的捉弄,「崔家少爺,小姐就不想知道知道他……」

「以後崔家的事兒,不許你再去打听。」

怎麼還矯情上了?這話讓元和滿是狐疑。自家小姐與崔家公子什麼時候弄的這般生疏了。

不過小姐聰穎非常,無緣無故做些令人猜不準的事兒,也不是一次兩次。小姐不曾解釋,那便是有不可言明的理由。

羅敷神色未變,自榻上下來,款款走到妝台前坐了下來。仔細打理著方才睡得有些散亂的釵發。

「收拾下,還得給爹爹添喜氣去呢。」

元和「哎」了聲,手腳麻利的行動了起來。

鏡中那人依舊如前世的好樣貌,只是左邊眉心里不知何時藏了顆小小的紅痣,從前是不曾有的。

羅敷伸手在眉上擦了兩把,叫元和瞧見了,「小姐這紅痣從前倒是不曾見過,怎的如今看來越發鮮亮似的,想不叫人注意都難。」

「你也記得從前不曾有過是吧?」

「當然啊,從前沒有的。」元和小心給羅敷理順了長發,念了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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