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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來生再續 』

顧笙歌覺得自己有些想笑。

他想起了很多事。

他想起了在他與韓政宇最難的那些日子。為了支撐那個小房子的房租水電和日常開銷,他疲于奔命在多份兼職中。那時韓政宇每天都很頹廢。他不斷地嘗試著他的父親交涉,不斷地向他的父親控訴他對自己進行的經濟封殺。在那樣的日子中,顧笙歌每天的睡眠不超過四個小時。他天不亮就要起床去工作,往往凌晨時分才能拖著酸痛的身體回到家。

他自小就被韓家收養,論生活經歷,倒與少爺出身的韓政宇並無二致。韓裴銘待他宛若親生,從未讓他踫過任何重活兒。大學期間他主修鋼琴,一雙靈巧的素手只需在黑白鍵盤上下翻舞,便能贏來一片掌聲。那時的他怎麼會想到,未來有一天,他也會用這雙手刷洗著成堆的油膩碗盤,會用這雙手在寒冷的清晨將報紙投入包廂,也會在難得的閑暇時騎著一輛破舊的單車,盡數尋覓周邊兼職的店鋪。

顧笙歌自小體質便比常人要弱。韓裴銘費盡心思請人多年調養的沉澱,竟在那段疲于奔命的生活中被他消耗了個干淨。長時間的勞累使他患上了嚴重的低血糖,他開始經常出現暈眩和惡心的癥狀——而韓政宇似乎從未關注過他的異樣。

在那他最辛苦的那段日子里,他的戀人韓政宇無數次的頹廢于生活條件的惡劣,他開始變賣自己的車,典當了自己的表,然後攥著這筆數目相當可觀的錢,對一個從前他不屑一顧的項目全數做了投資。他妄想著能找到擊敗父親的方法,他對顧笙歌四處打工的笨辦法不屑一顧。他要的是一擊即中,而不是長期抗戰。生活條件的急劇下降令他無所適從。甚至于某一天顧笙歌疲憊的倒在床上時,在睡意襲來前他清楚地听到,韓政宇在他耳邊煩躁地責怪他不懂變通,只知道一味的累死累活的掙這些小錢,白白浪費了那些本來能夠陪著他的時間。

顧笙歌知道韓政宇看不上自己做的這些工作。送報紙,送牛女乃,做服務生,做洗碗工。可笑的是就像是養成了遷就那人的習慣,顧笙歌竟也認真的考慮過,要不要試著去爭取一些令韓政宇感到體面的工作。可當他站在一家招聘鋼琴師的西餐廳門外,欣喜而自信的邁開腳步卻被門外的服務生婉拒時,顧笙歌這才發現,他甚至連一身體面的正裝都拿不出來。

而在他最窘迫那段日子里,是鄭珩昭一次又一次的幫助了他。

鄭珩昭貼心的從未開口為他提供任何經濟支援,這讓顧笙歌松了口氣。他穿著那個男人借給他的正裝,在薪水豐厚的西餐廳演奏鋼琴時,那個笑容漫不經心的男人就同樣身著服務生的制服,舉著托盤對他笑。普普通通的制服偏偏被他穿出了倨傲的味道。顧笙歌無法想象假如某個熟悉鄭珩昭的記者在這里看到這位名聲赫赫的SG執行總裁悠哉的端著托盤上菜的樣子,會露出怎樣不可思議的表情。顧笙歌很多次都在暗示男人,不必為他費心到如此地步。他只記得那人笑彎了一雙墨眼,並未回答,也不曾離開。

也許那是他第一次理解,所謂陪伴,並不只是狹隘的定義而已。

他想,有些東西,韓政宇可能永遠都理解不了。在那段時間里,正是憑借那些在韓政宇眼中不值一提的微薄的薪水,他才可以撐起那個小家。那些看似卑微勞累的工作,卻是當時唯一能夠支撐他向韓家抗爭的籌碼。

顧笙歌不是沒有懷疑過韓政宇是否真的像他想象中那樣愛他。可七歲相識,兩人一同長大,從友情走到了愛情。他的人生就像是和這個人融合在了一起。所以當韓政宇提出分手的那一刻,顧笙歌幾乎想象不到,失去了韓政宇後,自己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模樣。

可現在他終于明白,有些事,有些人,也許並不值得再去介懷。

飛速穿行的列車使他僵直的身體微微搖晃起來,顧笙歌彎下腰努力的扯起嘴角,卻只感到胃部一陣痙攣,一陣惡心的干嘔感沖擊著他的喉頭,他咬緊牙關,努力的抵抗著胃部翻江倒海的涌動。他用力地,用力地深呼吸。努力說服自己這不過是被心理反應刺激出的癥狀而已,可不管他怎樣平復,他都無法不感到自己處于一個極其糟糕的狀態中——他甚至在這個擁擠的車廂中聞到了硝煙的味道——

不,不對!硝煙的味道真的存在!——

顧笙歌猛地支起身子,卻看到了一張張驚恐的面孔,車廂中央不知何時被人群默契的避讓出一個小小的圓圈,那片空白的圓圈中只身站著一個身穿黑衣的男人,他穿著邋遢胡子拉碴,還戴著一頂足以遮擋眼楮的破檐帽,他笑容可掬神色美妙,可這些並不是重點——他敞開外套的胸前,赫然綁著整整一圈兒的圓柱體炸藥!

「來人啊!快停車!!開門!!給我們開門!」

「救命!有人要炸車!快停車!列車員!」

「快跑!往下個車廂跑!」

「孩子…孩子!別踩著我的孩子!」

「媽媽……我怕……」

車廂里幾乎在一瞬間沸騰起來,空氣像是瞬間被點燃一般,人們的驚恐打敗了所有的理智,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在擁擠著,推搡著,妄圖通過那一扇小小的門搶得生機。

吶喊聲尖叫聲孩子的哭聲與身後的呼痛聲塞滿了整個車廂,顧笙歌在一瞬間強制自己接受了眼下的環境,幾乎沒有思考,他彎子抱起在自己腿邊哭泣著的小女孩兒,為她擦去眼淚,拼盡全力艱難的將她遞給被擠散在遠處已經急哭了的孩子母親。

孩子的母親在接過孩子的一瞬間潸然淚下,語不成調的跟他道謝,顧笙歌還未看清她的臉,只听身後「踫!」的一聲巨響,一股灼人的熱浪夾雜著各種金屬碎片襲來,他只來得及用盡全力的撲上去抓住那對母女,將她們牢牢的護在身下,手腕處穿來清脆的碎裂聲,在灼熱的高溫下,有些許冰涼從他的手腕上徹底月兌落,碎成無數塊零件。

在閉上眼前的最後一秒,他听到他身下的那位母親在奮力哭喊著什麼,耳邊的嗡鳴讓他無法听清任何聲音,背後的灼燒感痛的他幾乎想要落淚,眼皮沉重的無法控制,在將要闔上眼楮的那一刻,最後浮現在他眼前的,竟是與鄭珩昭每一次相遇時,那人總是笑彎了一雙墨黑璀璨的狹長眼眸,笑意柔軟的對他說的那一句。

「顧笙歌,好久不見。」

緩緩的闔上眼,顧笙歌費力的輕輕揚起唇角。

鄭珩昭。

但願來世,還能與你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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