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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有丫鬟在候著,太子長琴不好走開,就吩咐她去請個大夫。丫鬟听世子生病,大驚失色,連忙往外走去。

永安侯府里面是有大夫的,一接到人通知,很快就趕了過來。

他給陸明琛把了脈,看了一會兒對站在一邊的太子長琴說道︰「夫人放心,世子沒有什麼大礙,只是受了風寒,吃幾副藥,多加休養就可以了。」

太子長琴听了,放下了心,他目前的計劃里,可是有對方的一部分,為了提高自己找到焚寂的成功率,陸明琛在這幾年最好是不要出什麼事情。

他讓身邊的丫鬟拿了藥方去煎藥,自己又問了一些忌口的東西和需要注意的事情,然後坐在了床邊,用沾濕的汗巾給陸明琛擦了擦汗,而陸明琛則是在太子長琴和大夫說話的時候又睡了過去。

藥煎的很快,沒過一會兒就被丫鬟端到了太子長琴的手里。

「世子,喝了藥再睡。」太子長琴把人叫醒,看著對方一副努力找回狀態的掙扎表情,覺得自己簡直是罪惡。他嘆了口氣,拿勺子舀了一口藥送到了陸明琛的嘴邊。

他下意識的張嘴,瞬間就被藥苦得清醒了。

陸明琛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來,然後接過太子長琴手中的碗,坐正了身體,神情嚴謹,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太子長琴有些想笑,卻忍住了,從丫鬟的手中遞給了他一小碗的甜粥。

陸明琛三下兩下的用完了,看向太子長琴,「父親母親知道這事嗎?」

太子長琴搖頭,不過他猜這請大夫的動靜,那邊肯定是已經知道了。

陸明琛皺了皺眉頭,交代丫鬟去永安侯那邊說一聲,表示自己沒有什麼事情,不用擔心。

「餓嗎?餓的話去吃飯,不用顧及我。」陸明琛眯起了眼楮,已經是昏昏欲睡,「明天我陪你回門。」

太子長琴沒想到他還記掛著這件事,明天回門?他有些懷疑陸明琛的身體能否支撐的住,不過看他這幅困倦萬分的樣子也不想他再說話,替他捻了捻被子,點頭道︰「好,有事你就叫我一聲。」

陸明琛點了點頭,閉上眼沒過多久就又睡過去了。

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清晨,中間除了喝藥,陸明琛就根本沒有睜開過眼楮,實在是累。

不過還好,陸明琛早上被人叫醒喝藥的時候,發現自己身上的不適差不多已經消失了,就是出了汗身上現在黏糊糊的有些難受。

他叫人打了盆水,揮退了想要伺候自己的丫鬟,自己月兌了衣服,不緊不慢的擦著身體。

見生病的世子爺不讓自己伺候,丫鬟有些為難,正糾結著,就見太子長琴從走廊那邊走了過來,很快到了門口。她眼前頓時一亮,上前就道︰「夫人,世子叫人打了盆水,可不讓我們伺候。」

太子長琴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說︰「我就進去。」說著推開了門。

陸明琛此時正擦著背,由于是反手,他又求細,動作就慢了下來。

見到太子長琴進門,坐在浴桶里的陸明琛皺皺眉,表情看起來有些不自在。

這會加重病情的吧?太子長琴看得眼角微抽,上前直接接過對方手中的巾子,替他擦了起來。

「怎麼不讓丫鬟伺候?」他輕聲問道,心里想,對方如果是個風流的人,自己日後就做個通情達理的人,給對方多納美妾,相敬如賓,也好省了一些麻煩。但讓太子長琴有些可惜的是,陸明琛的房里不僅沒有侍妾,就連平日里在身邊服侍的也都是小廝,是真真正正的不近。

陸明琛覺得這話有些奇怪,不過也沒多想,隨口道︰「不習慣。」無論是原來的陸明琛,還是他自己都沒有讓人服侍沐浴的習慣。他低低的咳嗽一聲,本想開口讓對方先出去,然而突然想起,兩人身為夫妻,朝夕相處,早晚應該習慣現在的情況……想到這里,陸明琛不禁垂眸暗嘆,他怎麼就成了已婚人士呢!

「你身體感覺怎麼樣?要實在不行,我一個人回去也可以。」太子長琴擰干了巾子,又替他擦了擦手。

陸明琛的表情略微帶著幾分僵硬,這被人伺候的感覺就跟自己是個三歲小孩似的。

他心中有些別扭,只是面上沒有顯露出來,神色淡淡的,「沒事,等一會兒向母親他們請了安,我就陪你回去。」回門對于新婦來說是件大事,一般來說,男方不能缺席。不過以陸明琛的情況,他如果不去也是女方家里能夠理解的,但無論如何,也有些不合適。

陸明琛擦完身體,極力無視著自己的不自在,穿好衣服,彎身提起靴子,站了起來,「無妨,我現在已經沒事了。」女子嫁人是一輩子的大事,他不想在這種事上讓對方委屈。

太子長琴見他執意,也就不勸了。

等陸明琛打理好自己,就跟在他身邊去陳氏那里請安。

陳氏坐在主屋的軟椅上,手中正拿著一塊顏色清雅的布繡著什麼,見陸明琛領著太子長琴過來就放了下來,叫人倒了一杯熱茶,就吩咐兩人塊坐下來。

陸明琛喝了一口茶︰「母親,我過會兒帶清婉去伯府。」

陳氏點點頭,上下打量了一番陸明琛,關切的問道︰「身體可好了一些?」陸明琛雖然讓人來告訴了一聲身體沒有大礙,但她還是有些擔心,因此不免多問了幾句。

陸明琛放下茶,搖了搖頭道︰「睡了一覺就什麼事情也沒有了。」他的目光落在陳氏放在一邊的刺繡上,忍不住勸道︰「這些東西做起來傷眼楮,母親放著讓繡房的人做就是了。」

陳氏臉上帶著笑,「閑著無聊,也只做一會兒,不礙事的。」說著又把太子長琴叫了過來,拉著他說了幾句話,問的皆是吃穿住用,態度溫和和親切,讓太子長琴都不由心頭溫暖。

「外面天氣冷,我那里還有幾張上好的火狐皮子,正好適合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等你回來就讓人送過去。」她最後又對太子長琴說道。

太子長琴自然是笑著謝過,陸明琛玩笑道陳氏不疼他了。

陳氏被他逗得笑彎了眼楮,拍了拍他的背,跟哄孩子似的,「娘哪里還有幾張白狐皮子,留給你……唉」不知是想起了什麼,語氣頓時一轉,帶了幾絲憂愁,「蒙神醫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你爹派出的人都找了好幾年。」現在陸明琛看著是活蹦亂跳,然而不讓大名鼎鼎的神醫再看一遍確診,她還是難以放心。

蒙神醫全名蒙雲繞,是當年斷定陸明琛活不過弱冠之年的老神醫。為了尋找一些珍稀藥材,經常出沒那些個不知名的深山老林,蹤跡難料,當年永安侯夫妻兩人能找到他,也是踫了大運氣。

「蒙神醫指不定正窩在哪個山里的角落,您別急,慢慢找自然能找到。」陸明琛安慰陳氏。

陳氏白了他一眼,「我這都是為了誰。」然後不等陸明琛說話,就對他擺擺手,「去去去,做你的事情去。」

時間也不早了,陸明琛便順著她的意思,領著太子長琴離開了。

兩人要出門的時候,陳氏的貼身丫鬟彩雲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囑咐兩人別忘記了把備的禮帶走。

陸明琛叫下人幫著把禮物抬手門前馬車,自己則扶著太子長琴進了車廂。

車輪骨碌骨碌的轉,不知是踫到了什麼東西,猛地停了下來,讓車內的兩人撞上了車壁。

陸明琛連忙用左手去拉他往外滑去的身體,低聲問道︰「沒撞到什麼地方吧?」說著,卻不動聲色的收起了剛才防止對方腦袋撞上車壁的右手,此時已經是一片紅腫。

「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撩開一半車簾,沉聲問道。

「路上有乞丐攔路。」駕車的侍衛也是驚出了一身汗,惡狠狠的盯著乞丐。攔車要錢,真是不怕死!

「爺……這……」車夫的意思很明顯,就是問要不要把人抓起來。

陸明琛的目光落在了趴在地上,渾身髒亂,黃皮寡瘦的人,長眉一緊,面上沒有太大波動,心中卻在想,富饒繁華如京城,天下腳下,尚且有乞丐乞討為生,要是換了其他地方呢?乞丐的數量豈不是多出京城百倍。

當今聖上的皇位並非奪來,而是先皇子嗣困難,只有他一個選擇。如今的大景看似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樣,實則隱患重重,北方有匈奴蠢蠢欲動,南方有蠻族蓄勢待發,這面上的繁花似錦似乎一戳就能戳破。陸明琛的心中隱隱生出一股沖動,好似即將破土而出。這股沖動並非是他的,而是屬于原來的陸明琛。陸明琛自小博覽群書,貫通百家之言。原本是想入仕為官,大展經綸。無奈身體病弱不堪,能不能活到弱冠都是個問題。

陸明琛嘆了口氣,說道︰「讓人拿錢給他,讓人讓出道來繼續走吧。」說完,他放下了簾子。

侍衛一拍腦袋,心想自己也是犯了傻,這大好的日子抓什麼人,太晦氣!于是給跟在後面的其他人打了個眼色,立即有人把碎銀遞給了地上的乞丐。

「人讓開了嗎?」太子長琴听到陸明琛和車夫的對話,就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嗯,沒事。」陸明琛握了握負在身後的右手,痛倒是不痛,就是感覺好像煙燻火燎一樣,有些火辣辣的。

小事而已,沒必要叫對方擔心,自從感受侯府里對待自己猶如稀世珍寶的態度,陸明琛不著痕跡的拉了拉袖子,而寬大的袖子正好遮住了他手背的傷。

一代悍將變一代紈褲,說來也讓人惋惜,不過更叫人同情的是。永安侯夫人和永安侯兩人伉儷情深,只是孩子緣則太薄。成親多年,永安侯夫人好不容易才懷上了,卻為了當今聖上擋了一劫,險些喪命。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後先天不足,孱弱的就如一只馬上就要斷氣的小女乃貓似的。

這永安府的世子,自小起就是三天一大病,兩天一小病,說明白就是在藥罐子里泡大的,永安侯費了力氣才請回來的神醫斷言,世子是早夭之相,活不過弱冠。

而今世子眼看已經過了弱冠,但永安侯府上上下下戰戰兢兢,不敢放松,就怕出什麼事情,不想這神醫的話還是成真了。

幾日前,世子踏春歸來後忽然發起了熱,緊接著昏睡不醒,算上今天,已是整整七日,聖上親自派遣宮中御醫前來,卻毫無效果,永安侯夫人四處求神拜佛,不知從何處听來了的法子,竟想著給世子提前成親沖喜。

所謂提前成親,是說永安侯府與長樂伯府早年有過婚約。

因為這婚約,永安侯府數月之前請媒人上門,兩家商議之後已經訂下日子,就在明年的陽春三月,春暖花開之際。長樂伯府听聞情況,原本想退親,卻沒想到宮中聖人忽然下了道旨意,賜婚兩家,並讓欽天監的人為兩人合了八字,挑定了日子。

人人驚訝永安侯府受聖恩之深,卻不曾深想這其中付出的,除卻祖上積下的血肉,更是因為這家人對天子曾有救命之恩。

十二月二十日,正是欽天監擇定的良辰吉日。

永安侯府上上下下忙的腳不沾地,身穿新衣的下人來來去去,臉上掛著喜氣洋洋的笑容,不僅僅因為這侯府多年未有的喜事,更因為前幾日,他們的主子已經由危轉安,到昨夜,不僅是清醒,更是能下地了。

……

紛紛揚揚的彩紙落下,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起。吹吹打打的嗩吶鑼鼓聲,還有那外三層里三層圍著的人群,嬉笑聲不斷,當真是熱鬧非常。女官扶著一身大紅嫁衣的新娘子跨過門檻,小心翼翼的引入廳堂,然後將拜堂用的紅綢遞給了她。

眾人瞧不清新娘子的面容,但看她剛進門時,身姿綽約,步履飄逸的模樣,便猜測這紅蓋頭底下的顏色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人們看完了新娘子,就去看紅綢另一端的新郎。

永安侯當年乃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雖沒什麼大本事,但憑著那張臉和身上的爵位,不知引得多少的閨閣女子芳心暗許。而永安侯夫人,稱不上什麼絕色美人,不過卻長得秀麗端莊,配永安侯足以。

這兩人所生的兒子,劍眉濃郁,鼻梁高挺。在一身大紅袍子的映襯下,那張帶著幾分病容之色的面孔雖白得叫人心驚,卻也俊得讓旁人舍不得移開眼楮。

儐相拖長了音調,緩聲唱詞,「一拜天地,跪。」

新娘子縴細的身子微不可察的一頓,如水似的眼眸微垂,不過還是俯下了身。

新郎官卻是直挺挺的站在原地,身體僵硬得宛如石化一動不動。

「琛兒!」坐于高堂上的永安侯夫人陳氏見狀,擔心不已,扶在黃花梨木上的手忍不住緊了緊。

觀禮的客人不知出了何事,听到陳氏這一聲,便都噤聲斂色。這原本人聲鼎沸的廳堂,頓時靜了下來,只將目光投注于中心的新郎。

新郎官听到了陳氏的聲音,筆直的身板一滯,而後像是瞬間清醒一般,一掀衣擺,緩緩跪了下去。

眾人齊齊松了口氣,原本寂靜下來的大廳又頓時熱鬧的起來。

陳氏撫著自己的心口,暗中吐出一口氣,含笑望著自己面前的新人,心中暗道,這民間沖喜的風俗,也未必全然不可相信。這不,自己的兒子身體已經轉好了嗎?

他人的心中是怎麼想的,陸明琛不知道。跪在地上,一張俊臉上沒有什麼情緒波動,心里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死後發現自己變成了別人還不算可怕!

更可怕的是,你竟然在和一個素未相識的姑娘拜堂成親!

陸明琛此時的內心簡直是復雜萬分,不知是因為為自己重新活了而欣喜,還是為瞬間成為有婦之夫的自己而苦笑。

他沒有想到的是,此時此刻,有一個人的內心,正如同他那樣錯綜復雜。

太子長琴本是上古仙靈,卻因觸犯天條剝去仙籍,罰為凡人輪回轉世,並且身為凡人的每一世,都注定孑然一身。這原本已經算悲催了,然而更悲催的是,太子長琴在轉世為人的途中被人奪去了命魂四魄不能投胎,最後只好以渡魂的方式來輪回。

上一世他的身份是一個富家子弟,沒想到這次卻變成了世家貴女,還正處于拜堂成親的場景。

饒是太子長琴,也不免愣住了,這就是之前新娘子身體一滯的原因。

太子長琴長眉微蹙,他記得他先前原本是站在永安侯府外的,卻被一股拉力莫名的拖進了這位姑娘的身體里。

「夫妻對拜,跪。」

不等太子長琴深思下去,儐相又唱了一句。

太子長琴細長白皙的手指攥緊了手中握的紅綢,復又松開,眸光微微閃動,而後轉過身,朝著自己的對面緩緩拜了下去。

新娘子盈盈一拜,身姿婀娜。

新郎官容姿非常,挺拔俊美。

如果不是這拜堂成親的兩人皆是心不在焉,倒真稱得上佳偶天成了。

天色漸漸暗了,除卻新郎官得在廳中宴請賓客,身為新娘子的太子長琴則被一群女眷簇擁著進了新房。

陸明琛是新郎官,但情況特殊,讓他敬酒陪酒簡直是要命的事情,便用茶代酒,同賓客們喝了一會兒,接下來的酒就都被陸明琛的堂哥堂弟等早有準備的兄弟給擋下了。

對于陸明琛,一眾客人不敢鬧得太過分,過了一會兒後主動便放了陸明琛離開,有沒眼色想鬧新房的,也都被考慮周全的人給攔了下來,因此陸明琛這回新房的路上可算得上平靜了。

小廝弓身在前面提燈探路,丫鬟則跟在陸明琛身邊,為他打傘擋雪。

陸明琛站在拱橋上,前面的房間燈火通明,在這白茫茫的天地,隔著一道窗散發著一股酥人的暖意,仿佛觸手可及。

他盯著前方燈火看了一會兒,眸色越發顯得深邃,而後在侍女茫然疑惑的神情下忽然頓住了步子。

「世子?」見他停了片刻,丫鬟輕聲詢問道。

陸明琛沒有理會,邁開步子繼續往前方走了過去。

原本陪著新娘子的女眷此時都已經散了,房內的丫鬟看見陸明琛抬腳進來,也都退出了門外。

除卻燭火偶爾發出「 里啪啦」的聲響,房間靜的出奇。

陸明琛站在房門口停了停,看著雙手並在膝上,姿態端莊的新娘子,腦子飛快閃過千萬種打破寂靜的方法,然而看了一眼桌上擺著的點心,正欲開口,卻見坐在喜床上的姑娘嬌小的身體晃

了晃,一副要倒的模樣。

陸明琛沒做多想,快步上前扶住了對方,低聲問道︰「你沒事吧?」

這話問了等于沒問,太子長琴听了,只是輕嗯了一聲。他沒想到,這頭上的頭飾竟然如此沉重,從之前到現在,他的脖子連同身體已經全盤僵硬了。回憶這姑娘記憶中貴女們盛裝時的金釵玉釵,太子長琴不由暗嘆身為女子之不易。

陸明琛伸手揭開蓋頭,新娘子的臉露了出來。

花瓣似淡紅的唇,小巧的下巴,瑩白如玉的膚色,這無疑是位一等一的美人……他的目光在她有些凌亂的頭發掃過,眼中劃過疑惑的神色,正想開口,卻先听見了對方清脆悅耳的聲音。

「勞煩……」太子長琴一哽,心中那叫一個百轉千回的糾結,「勞煩世子替我取下釵飾。」這頭飾繁重復雜,他剛才在人走光後試著取了取,將自己頭發揪掉了數十根不說,頭皮到現在還是發麻的疼痛。

陸明琛默了默,看著對方那華麗璀璨的鳳冠,伸出了手。

太子長琴也不再沒說話,只是微微低頭,好方便陸明琛取下頭飾。

陸明琛不經意瞥見對方低頭露出一段白皙而細膩的脖頸,還有那低首垂眸仿佛嬌羞似的神態,陸明琛心里有些尷尬,抬頭避開這段視角,伸出手一個個取下了對方頭上的金釵。

如此,兩人之間的距離就瞬間拉近了。

幾日前,世子踏春歸來後忽然發起了熱,緊接著昏睡不醒,算上今天,已是整整七日,聖上親自派遣宮中御醫前來,卻毫無效果,永安侯夫人四處求神拜佛,不知從何處听來了的法子,竟想著給世子提前成親沖喜。

所謂提前成親,是說永安侯府與長樂伯府早年有過婚約。

因為這婚約,永安侯府數月之前請媒人上門,兩家商議之後已經訂下日子,就在明年的陽春三月,春暖花開之際。長樂伯府听聞情況,原本想退親,卻沒想到宮中聖人忽然下了道旨意,賜婚兩家,並讓欽天監的人為兩人合了八字,挑定了日子。

人人驚訝永安侯府受聖恩之深,卻不曾深想這其中付出的,除卻祖上積下的血肉,更是因為這家人對天子曾有救命之恩。

十二月二十日,正是欽天監擇定的良辰吉日。

永安侯府上上下下忙的腳不沾地,身穿新衣的下人來來去去,臉上掛著喜氣洋洋的笑容,不僅僅因為這侯府多年未有的喜事,更因為前幾日,他們的主子已經由危轉安,到昨夜,不僅是清醒,更是能下地了。

……

紛紛揚揚的彩紙落下,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起。吹吹打打的嗩吶鑼鼓聲,還有那外三層里三層圍著的人群,嬉笑聲不斷,當真是熱鬧非常。女官扶著一身大紅嫁衣的新娘子跨過門檻,小心翼翼的引入廳堂,然後將拜堂用的紅綢遞給了她。

眾人瞧不清新娘子的面容,但看她剛進門時,身姿綽約,步履飄逸的模樣,便猜測這紅蓋頭底下的顏色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人們看完了新娘子,就去看紅綢另一端的新郎。

永安侯當年乃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雖沒什麼大本事,但憑著那張臉和身上的爵位,不知引得多少的閨閣女子芳心暗許。而永安侯夫人,稱不上什麼絕色美人,不過卻長得秀麗端莊,配永安侯足以。

這兩人所生的兒子,劍眉濃郁,鼻梁高挺。在一身大紅袍子的映襯下,那張帶著幾分病容之色的面孔雖白得叫人心驚,卻也俊得讓旁人舍不得移開眼楮。

儐相拖長了音調,緩聲唱詞,「一拜天地,跪。」

新娘子縴細的身子微不可察的一頓,如水似的眼眸微垂,不過還是俯下了身。

新郎官卻是直挺挺的站在原地,身體僵硬得宛如石化一動不動。

「琛兒!」坐于高堂上的永安侯夫人陳氏見狀,擔心不已,扶在黃花梨木上的手忍不住緊了緊。

觀禮的客人不知出了何事,听到陳氏這一聲,便都噤聲斂色。這原本人聲鼎沸的廳堂,頓時靜了下來,只將目光投注于中心的新郎。

新郎官听到了陳氏的聲音,筆直的身板一滯,而後像是瞬間清醒一般,一掀衣擺,緩緩跪了下去。

眾人齊齊松了口氣,原本寂靜下來的大廳又頓時熱鬧的起來。

陳氏撫著自己的心口,暗中吐出一口氣,含笑望著自己面前的新人,心中暗道,這民間沖喜的風俗,也未必全然不可相信。這不,自己的兒子身體已經轉好了嗎?

他人的心中是怎麼想的,陸明琛不知道。跪在地上,一張俊臉上沒有什麼情緒波動,心里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死後發現自己變成了別人還不算可怕!

更可怕的是,你竟然在和一個素未相識的姑娘拜堂成親!

陸明琛此時的內心簡直是復雜萬分,不知是因為為自己重新活了而欣喜,還是為瞬間成為有婦之夫的自己而苦笑。

他沒有想到的是,此時此刻,有一個人的內心,正如同他那樣錯綜復雜。

太子長琴本是上古仙靈,卻因觸犯天條剝去仙籍,罰為凡人輪回轉世,並且身為凡人的每一世,都注定孑然一身。這原本已經算悲催了,然而更悲催的是,太子長琴在轉世為人的途中被人奪去了命魂四魄不能投胎,最後只好以渡魂的方式來輪回。

上一世他的身份是一個富家子弟,沒想到這次卻變成了世家貴女,還正處于拜堂成親的場景。

饒是太子長琴,也不免愣住了,這就是之前新娘子身體一滯的原因。

太子長琴長眉微蹙,他記得他先前原本是站在永安侯府外的,卻被一股拉力莫名的拖進了這位姑娘的身體里。

「夫妻對拜,跪。」

不等太子長琴深思下去,儐相又唱了一句。

太子長琴細長白皙的手指攥緊了手中握的紅綢,復又松開,眸光微微閃動,而後轉過身,朝著自己的對面緩緩拜了下去。

新娘子盈盈一拜,身姿婀娜。

新郎官容姿非常,挺拔俊美。

如果不是這拜堂成親的兩人皆是心不在焉,倒真稱得上佳偶天成了。

天色漸漸暗了,除卻新郎官得在廳中宴請賓客,身為新娘子的太子長琴則被一群女眷簇擁著進了新房。

陸明琛是新郎官,但情況特殊,讓他敬酒陪酒簡直是要命的事情,便用茶代酒,同賓客們喝了一會兒,接下來的酒就都被陸明琛的堂哥堂弟等早有準備的兄弟給擋下了。

對于陸明琛,一眾客人不敢鬧得太過分,過了一會兒後主動便放了陸明琛離開,有沒眼色想鬧新房的,也都被考慮周全的人給攔了下來,因此陸明琛這回新房的路上可算得上平靜了。

小廝弓身在前面提燈探路,丫鬟則跟在陸明琛身邊,為他打傘擋雪。

陸明琛站在拱橋上,前面的房間燈火通明,在這白茫茫的天地,隔著一道窗散發著一股酥人的暖意,仿佛觸手可及。

他盯著前方燈火看了一會兒,眸色越發顯得深邃,而後在侍女茫然疑惑的神情下忽然頓住了步子。

「世子?」見他停了片刻,丫鬟輕聲詢問道。

陸明琛沒有理會,邁開步子繼續往前方走了過去。

原本陪著新娘子的女眷此時都已經散了,房內的丫鬟看見陸明琛抬腳進來,也都退出了門外。

除卻燭火偶爾發出「 里啪啦」的聲響,房間靜的出奇。

陸明琛站在房門口停了停,看著雙手並在膝上,姿態端莊的新娘子,腦子飛快閃過千萬種打破寂靜的方法,然而看了一眼桌上擺著的點心,正欲開口,卻見坐在喜床上的姑娘嬌小的身體晃

了晃,一副要倒的模樣。

陸明琛沒做多想,快步上前扶住了對方,低聲問道︰「你沒事吧?」

這話問了等于沒問,太子長琴听了,只是輕嗯了一聲。他沒想到,這頭上的頭飾竟然如此沉重,從之前到現在,他的脖子連同身體已經全盤僵硬了。回憶這姑娘記憶中貴女們盛裝時的金釵玉釵,太子長琴不由暗嘆身為女子之不易。

陸明琛伸手揭開蓋頭,新娘子的臉露了出來。

花瓣似淡紅的唇,小巧的下巴,瑩白如玉的膚色,這無疑是位一等一的美人……他的目光在她有些凌亂的頭發掃過,眼中劃過疑惑的神色,正想開口,卻先听見了對方清脆悅耳的聲音。

「勞煩……」太子長琴一哽,心中那叫一個百轉千回的糾結,「勞煩世子替我取下釵飾。」這頭飾繁重復雜,他剛才在人走光後試著取了取,將自己頭發揪掉了數十根不說,頭皮到現在還是發麻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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