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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初秋的漢城。

繁星點綴的黑幕下,舒適清涼的風緩緩吹來,間隔的路燈影影綽綽照著四周房舍。沿著狹窄彎曲的坡路上去,夾道兩邊是密密麻麻的房子,有的連個小院,有的是獨屋,高處還有屋塔房……這些房子破舊髒亂,掩藏在繁華的江南區之外,是窮人聚居之所。

已經過了晚上十點,一切的吵雜都該歸于平靜,但狹窄的街巷里每天都在重復著相似的情節︰啪——啪—— !酒瓶、玻璃、器物亂砸亂扔以及破口大罵驚叫的聲音此起彼伏,引得野狗都跟著亂吠。

「拜托,求求你,快點住手!」

「不要再打我了……誰來救救我!」

尖叫哭求的聲音斷斷續續從一處屋塔房里傳出來,痛苦、悲哀、絕望,讓听見的人都感覺心頭發涼。

巴掌大的房間一角,用布遮住的台燈下,宋書妍蜷著腿正在寫作業,听見動靜,握著筆的手一頓,無奈地嘆了口氣。她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看了眼睡得跟死豬一樣的這個家的女兒樸恩娜,關上台燈,輕手輕腳地模出去。

「吵死了!徐太勇這個挨千刀的,大晚上喝醉了又在亂嚷嚷!為什麼不干脆喝死算了!」

另一間拉門里傳來惡毒的咒罵,宋書妍厭惡地掃了眼,踮起腳尖,輕輕推開了門。

她剛走出大門,只見上坡路那邊一個滿面驚恐頭發散亂的女孩兒跑下來,一邊跑一邊不停地回頭張望,生怕大喊大叫的人追來。她實在太害怕了,只顧著逃命,手里還攥著自己的鞋子。

「徐迎美!」宋書妍叫了一聲。

徐迎美驚慌中看見她,急忙沖過來拉著她一起逃跑,直到後面再听不到任何聲音才慢慢停下來。她們走到大路找了處台階坐下,靜謐的夜晚,涼風吹在臉上,並沒有絲毫多余的感覺,如果這個世界能就這樣安靜該多好。

等徐迎美漸漸平復了情緒,宋書妍才開口,「你還好嗎?」

「沒過幾天就挨打一次,有什麼好不好。」身旁的人干澀地回答,仿佛像說起別人的事一樣,「那個人,哪天不喝個爛醉,因為要交書本費,我才沒有躲出去。」

「記得我說過吧,只要忍過半年,等進了大學一切會好的。」宋書妍拍了拍徐迎美的肩頭,安慰她也在安慰自己。

她的日子好過不到哪去,高一時,父母因為交通意外過世後,不得不跟著姨母生活。既要當免費保姆又要忍受打罵,因為未成年,連每月申領的保險補償都要被身為監護人的姨母搶走,要不是拼命保住了存折,她現在的生活恐怕連狗都不如。即便勉強維持著學業和生活,但另有件事時常讓宋書妍提心吊膽和害怕,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天知道她的忍耐也快到了極限。

「這該死的時間為什麼過得那麼慢……」徐迎美懊惱地埋怨,然後又悲哀地呼著氣,「即使考進大學,注冊費要怎麼辦……」

「不要想,想太多會頭疼。」宋書妍胡亂揉了揉她的頭發,另一只手伸進口袋掏出一條巧克力,「給,吃吧~」

徐迎美驚訝地瞪大眼楮,宋書妍給的,一看就是很高級的巧克力,肯定貴得要命。「哪里來的?」

「不知道,它自己趟在書桌里……總之,你快點吃。」宋書妍也說不清怎麼一回事,之前還有糖果、原子筆、筆記本,看著很貴就對了。

「要是沒有你,我可怎麼辦。」徐迎美笑了下,將巧克力掰成兩半遞給宋書妍,「這樣坐著,有高級巧克力可以吃也覺得滿足」

「覺得滿足就有希望,我們會變好的……」

夜風漸漸撫平了心緒,兩個人互相鼓勵安慰著等待時間慢慢過去。

她們不是一開始有的交情,一年前,徐迎美才跟隨打零工的父親從仁川來到漢城。那時住在同一條街巷,並且同校不同班,無論是學校門口還是住的附近,宋書妍經常能踫見徐迎美,但彼此不認識更沒心情去交朋友,所以一直互相無視。

然而有一天晚上,也就是徐迎美來到首爾沒多久,當宋書妍因為姨母再次沒翻找到存折被揪著頭發扔出門,徐迎美的酒鬼父親第一次耍酒瘋打人時,兩個狼狽的人撞到一起才有了交集。沒有人希望被看到丟臉的一面,但既然都有不能躲避的痛苦人生,那麼在一起相互取暖相互傾訴相互依靠就成為了自然而然的事。她們之間沒有同情,只有理解。

兩個人總比孤身一人要好,起碼在自暴自棄的時候有個人願意勸慰一句。就如同今晚一樣,她們挨在一起靜靜等待,直到可以安心回去睡覺,然後第二天再若無其事地上學。學校里的人都不知道她們的處境,而宋書妍和徐迎美最默契也最相同的地方,就是死都不願意被人看笑話,她們永遠給人展現的,都是光鮮的一面。

聖德高中,三年四班。

到了冬天要進行大學修業能力考試的班級,此時的早自習卻一團亂。本來學習這種事就是出于自願,想學才能學,不想學的只會聊天和瞎玩。

「呀,班長,不打算管管嗎?」

「吵死了!身為班長,不履行職責都不覺得對不起好好學習的我們嗎?」

宋書妍低頭看書,對班里的吵鬧和埋怨都無動于衷。這些人都很煩,她一點也不願意多管閑事,但作為班長,只能選擇沉默的反抗。

 地一聲,教室後門被踹開,班里最讓人頭疼的問題學生李東烈拎著書包走進來,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他翻著迷蒙的死魚眼,顯然還沒睡醒,但那眼神也夠嚇人的,直接把書包扔在桌上,用腳踢開椅子坐下。

「呀,班長!你真的不管嗎!」坐在一列二排的安慧珠惡狠狠地轉過頭質問宋書妍。

宋書妍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站起來走到講台前,將作業本扔在上面,底下有一瞬的安靜︰「國語、數學、倫理、英語所有作業現在開始交,第一堂課結束後我會交給老師,過時不交的自己送到教務室。」她語速超快地說完,下面響起一片哀嚎,立刻展開互相傳抄作業的行動,教室里總算安靜了一些。

「呀!該死的!」李東烈不耐煩踹了下桌子,最煩寫作業收作業,果然班長最不消停。他威脅地對前桌嚷道︰「呀,前面的,公子哥兒,把你作業給我抄抄。」

全班最不受歡迎的座位,李東烈的前面,全班最受同情的人,李東烈前面的呂始亨。所有人都知道呂始亨家里很有錢,據說是經營進口家具的公司,所以盡管同情,更多地還是希望看笑話。呂始亨非常討厭李東烈,從來不跟他說話,從來不屈服,更不願意幫他。明明長相很軟和的人,偏偏很倔強,即使被修理地很慘,也不改初衷。

李東烈得不到回應,不停地踢前面的桌子,再多踢幾下恐怕桌子都會被踢爛。好不容安靜下來的教室,這種討厭的噪音沒完沒了的在繼續,呂始亨竟然一句話不說,這兩個人真是夠了!

宋書妍忍無可忍,只好走過去把自己的作業放在李東烈桌上,咬牙道︰「給我安靜點,知道嗎!」

李東烈抿著嘴終于收斂地把腿縮回來,宋書妍轉身回自己座位,沒看呂始亨一眼。但呂始亨卻一直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

等到第一堂課結束,交上來的作業佔滿了整張課桌堆得向小山一樣,四十人的作業也是很重的。宋書妍呼了口氣,打算分兩次搬到教務室。

「我來幫你。」呂始亨簡短地說了句,抱起一大摞作業本出了教室。

宋書妍眨眨眼,抱起另一摞跟了上去。

樓道走廊,宋書妍綴後兩步與呂始亨保持前後距離,她對這個人的舉動很好奇,明明一點都不熟,為什麼突然這樣?高中三年,他們說過的話兩只手可以數得過來,呂始亨給人的印象就是老實不愛說話的好好學生,大多時候毫無存在感,唯一總被提起的就是他家很有錢。

作業交給老師後,她對呂始亨說了聲‘謝謝’就先回了教室,因為她是值日生,還要擦黑板。這種事根本指望不上同為值日生的李東烈,每天都有兩人值日,誰都不願意跟李東烈一組,作為班長的宋書妍才不得不攬下這苦差事。盡管如此,因為懶得廢話,她從來都是一個人干。

第二節課結束是大課間休息,宋書妍花了幾分鐘整理好筆記,正打算去領全班的牛女乃,卻發現有人已經把整箱的盒裝牛女乃搬了進來。又是呂始亨?!宋書妍吃驚地看著他,直到其他人都領完了,他把一盒牛女乃放在她桌上。

「或許……是你放的巧克力,還有其他東西?」雖然不確定,宋書妍還是問了出來。

呂始亨看著宋書妍只是靦腆地笑了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地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

他是暗戀我還是做了什麼讓他十分感謝的事?從學校回去的路上,宋書妍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結果被等在轉角突然冒出來的徐迎美嚇到了。

「在想什麼呢,連路都不看。」

「反正有些可疑的事,以後告訴你。」

她們早有默契,學校之內是陌生人,因為不想被過多關注和議論,而對于各自不想說的,也不會多問。所以徐迎美只笑了下,「嗯,等你告訴我。今天沒有巧克力嗎?」

「怎麼可能有,難道有人會天天當傻子嗎?」宋書妍嗤笑地說。

兩人沿著隆起的坡路往上走,前面是宋書妍住的地方,再往上狹小破舊的屋塔房是徐迎美的家。

「這麼快就到了。」宋書妍低頭看著鞋面,盡管不想進去,但還是要洗米做飯當免費佣人。如果不快一點的話,說不定又得被揪頭發打幾下,她認命地說︰「我進去了。」

「等一下……」徐迎美立刻拉住宋書妍,「那個人回來了。」

那個人……宋書妍瞪大眼楮看向院子門口,整個人仿佛籠上一層陰郁。如果那個人可以稱之為人的話,是她姨母的丈夫,宋書妍的姨夫。從住進姨母家沒多久,這個人開始對她毛手毛腳,最近一年更是變本加厲。他是個跑船的,一年當中多半時間不在漢城,如果不是這樣,宋書妍可能不是想辦法躲避,而是要跟他魚死網破同歸于盡。

「怎麼辦,你還要回去嗎?」徐迎美擔心地問,她很想提供幫助,但是她那個酒鬼父親,更可怕才對。

「你回家吧。」說完,宋書妍轉身朝相反的方向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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