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明帝二年,諸侯國沉月,王城詌uo br />
「叮——叮呤,叮——」
很多宮人都說,在那個冷寂的夜晚,他們听到過一陣奇異的鈴聲。
但那聲音並不是來自宮里的。
孤零零的鈴音回蕩在寂靜的雨夜里,悠長而又清亮,仿佛來自某個遙遠縹緲的角落,透過淅淅瀝瀝的雨聲,一下一下輕敲在人的心尖上,說不出的寂寥和詭異。
那時,年少的他撐著一把傘,站在院中,抬頭愣愣地看著屋頂的方向。
下著雨的黑漆漆夜幕里,屋頂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紅衣女子,長發飄散如墨,像個鬼魅,美得惑人,卻也落寂得讓人心疼。
夜色雖濃,他卻依舊能夠辨析那女子的面容美得叫人心驚。
他在傘下看著雨中身份不明的陌生女子,鍛墨般純粹的眼中有瑩瑩的亮光,張口平靜問道︰
「你是誰?」
女子收回空茫飄渺的目光,似是剛注意到他的存在一般垂下眼看向他,臉上卻沒有一絲表情變化,只有雨水順著她的發絲和臉頰流下,好似一個被人拋棄在雨夜里的可憐女子。
「你是來找人的嗎?」他又問了一句。
她依舊只是靜靜看著他,目光里無一絲波瀾,讓人猜不透她此刻的想法。
他也不再追問,只抬頭看著她。
靜默的夜幕下,只有細小的雨聲在他們之間蔓延。
許久之後,那女子終于收回目光,似是嘆氣似地對著他問了一句︰
「你叫淺玉?」聲音清冽如水,薄涼如玉,帶著些許飄忽,卻在細細的雨聲中清晰可聞。
他微微一愣,有些詫異地點了一下頭︰「你認識我?」
紅衣女子卻像是沒有听到一般,目光中沁著淡淡的光澤,和著雨絲的水色,讓人恍惚間覺得那目光有些憂傷。
「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卻還是照答了。
「是嗎,十七了啊……」她輕輕喃喃著,臉上的雨水好似一臉的淚水。
「這位姐姐,你到底是仙人還是鬼魅呢?」他撐著傘,尚未成熟的聲音干淨而又清明。
紅衣女子淡漠的臉上竟露出了一絲淡得不能再淡的笑意︰「為什麼除了仙人便是鬼魅呢,我就不能是個和你一樣的人嗎?」
他見她終于笑了,也不由彎起了嘴角,笑意溫暖。
「這個王宮里面,可沒人敢像你一樣穿著這麼一身紅衣,站在這麼高的地方。」他竟有些認真地答道。
「是嗎?」她像是隨口回了一句,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那這里面的人一定都很守規矩。」
「是的。」他眨了眨眼楮,聲音里面的情緒叫人有些無法分辨,「不守規矩的人,都會受到責罰。」
停頓了一下,他又笑了笑對她說道︰「不過你放心,這里不會有其他人會看到你的。」
她沒有看他,眼中似乎只有黑夜中清冽透徹的雨絲。沉默了一會兒,她突然對著冷雨緩緩道了一句︰「今晚,我是受人之托,來取你的性命。」
他愣了一下,神色有些黯然,苦笑道︰「是嗎?可我看你並不十分想殺我。」
她動了動唇角,「我從來都不喜歡殺人。可我卻殺了很多人。」
「為什麼?」
冷雨輕彈,他輕輕問,語氣清淡,好似一個天真的小道士在觀前問一個前來解惑的末路殺手︰為什麼?為什麼不喜歡殺人,卻要殺人?
那紅衣女殺手的眼神間現出幾分迷離來︰「這個問題的答案,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是誰讓你來取我性命的嗎?」他又問。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道一句︰「你知道嗎,你的身上流著某種特殊的血液?」聲音緩慢而清冷,听不出悲憫,听不出哀嘆,卻讓人覺得莫名空茫。
他聞言,身子輕輕地顫了一下,眼中終于露出幾絲混亂的神色來,口中低低說道︰「我知道……」
原來,都是因為這血。
受傷的這段日子里,每天晚上,他的腦海里都會響起一個聲音。那個聲音像是一頭沉睡了許久的狂獅,在夢里發瘋一樣想要醒來,沉重而又憤怒地低吼著。
那是呼喚他覺醒的聲音。可他知道,他駕馭不了那頭獅子,他只是個病弱的少年而已。
「只是因為這血,所以有人要我來殺你。」
「我不明白。」他突然抬頭,眼楮里有光在掙扎。
她淡淡地答︰「你擁有這種特殊的體質,卻無法承載它將來會給你帶來的力量。」
「可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別人有什麼關系?」他忍不住問道。
她輕扯了一下嘴角︰「在這世上,有這種情況的人可不只你一個。」
「不是我一個人……」他喃喃,神色中有驚詫和不解。
「你是知道的吧——那是怎樣特殊的一種優勢?」紅衣女子突然問。
「……什麼意思?」他的目光有些逃避,又有些害怕。
「正是因為你擁有那種特殊的血統,你父親才會那麼堅持地要保你太子的地位吧。」
他怔了一下,神色間再度浮現異樣的神色,口中喃喃︰「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會知道我父親的……」
他身子從小就有些毛病,很早就有太醫說過他活不長,所以當初就有一堆朝臣都反對他父王把王他立為太子,並建議他父王在佷輩里面再選一人作為繼承人。可是他父王卻偏偏駁了眾人的意願,費盡心思把他推上太子的位置,又在一眾虎視眈眈之下一路保他。
她微微勾唇︰「你害怕別人知道這件事?因為你的父親說這是一個誰都不知道的秘密,對嗎?」
「不錯。」他如實答。
「這確實是一個秘密,但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卻遠比你想象的要多,而且——這個秘密也遠比你想象的要廣大。」
她繼續說道︰「不只你的身上有這種特殊的血統,你的父親身上也有,你的祖母身上也有。」
「你是說這種血統是由我王祖母遺傳給我父王,再遺傳給我的?」他驚奇地問道,繼而又有些釋然地自喃了一句,「原來,我不是怪物。」
「怪物?」她聞言卻不由地笑了。
「真不知道要是你父王知道你是這樣看待自己身上流的血,他會怎麼想。要知道,他當年奪得王位靠的便是他的特殊血統。」她似嘆息般淡淡說道,「你父王知道自己的兒子竟也遺傳到了他的異血,心里定然開心得很……可偏偏,你是個病弱的孩子。」
「這是不是就是父王和母後都特別寵愛我的原因?」他突然有些慘淡地笑了笑。
她沒有回答,只看向他的目光露出幾分悲憫。
「是啊。畢竟……父王……」他卻聰慧得很,忍不住兀自喃喃,神色恍惚。
「除了在受傷的時候身體會覺得異樣之外,我想你已經感受過自己身體的另外一個異常之處過了吧?」她又扯回正題。
他臉上神色驀然一愣,眼神里甚至露出幾分不可思議的驚恐來︰「你全部都知道?難道你也是……」
「我只是恰好知道而已。」她卻打斷他,並坦白說道,「正是因為那個特殊性,所以你會拖累你的同類,所以有人想要你消失。」
他聞言身子輕顫了一下,低聲笑道︰「所以,托你來殺我的那個人正是我的同類?」
她沉默。
他忍不住自嘲般輕笑︰「之前太醫替我查看身子時,還說我已經好多了,將來還會有許多時日可活。」
「即便勉強續了命,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人死後……會怎麼樣?」
「人死了,大概就會化作鬼魂,離開家人,忘記過去,轉世投胎吧。要麼,便是化作孤魂野鬼,游蕩人間。」
「呵……」他干干地一笑,沒有講話。
女子只平靜地看著此刻的他,在他說完後問了一句︰「你想要繼續活下去嗎?」
聲音輕如薄霧,似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誘惑。
他卻霍然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光亮︰「我可以不死?」只要不死,他大概就可以繼續看著那個人吧……
她輕笑︰「死是任何人都逃不過的。」
「但你可以不殺我?」他卻一心問道。
「我可以幫你。」紅衣女子輕輕從唇間吐出一句,眼底神色莫測,「但你得以另一只方式‘消失’,讓那個人再也感受不到你的存在。」
他望著這個陌生的紅衣女子足以傾國的臉龐,一時間有些恍惚。
「你是誰,為什麼要幫我?」他忍不住問。
「我不會告訴你我是誰。只是相比直接殺了你,我更想幫你一把。」
「你要怎麼幫我?」他又追問。
「我會有我的方法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有些遲疑,最終開口道︰「可是,我要為此付出什麼代價?」
「你倒是清醒得很。」她略略勾了一下唇角,也不知是不是笑,說道,「代價或許就是——你會失去手中的王位。」
「以王位換取繼續活下去……」他夢囈般喃喃,墨黑瞳孔中的神色有些迷離,「好啊。」
紅衣女子微笑,紅眸中卻有幾絲類似悲憫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