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先前就受過太多蠱蟲的侵蝕,對蠱毒已經有了一定的抗性,傾央果然還沒有完全變成一個毫無知覺的傀儡。
「傾央,我是阿瑾,我說過會幫你的,你還記得嗎?」阿瑾連忙繼續和她講話,努力地想喚起她的知覺和記憶。
「幫……」傾央的喉嚨里終于發出了第一個聲音。
「對。我說過會幫你的。」阿瑾高興地說道,「我沒有忘,所以你也一定沒有忘。」
傾央眨了一下眼楮。
「你放心,我不僅會幫你,而且會幫桑晚也逃出去。」阿瑾俯在她的面前,壓低了聲音悄悄說道。
傾央眼里好像頃刻間被「桑晚」這兩個字激出一些淚光來。
「我已經去偷偷見過他了,他還好,你不用擔心他。」阿瑾忍著不去回想桑晚在密牢里的情狀,對她撒謊安慰道,「我們已經計劃好了,明晚我就從聶瞳那里偷到鑰匙幫他逃出去,到時候他會把你一起帶走的。」
傾央卻在听完這話後露出抗拒的神色來。
阿瑾不解。
「他……」傾央努力地動著唇,好像想說什麼。
阿瑾焦急卻也耐心地等著她。
「他……並不想……帶……我……」
「你不要這樣說。」阿瑾猜到她想要說的話,提前打斷了她。
「你……不知……道。」傾央繼續努力地喃喃著,明明很吃力,卻好像非要把那些話講出來不可,「當初……是我……是我……在……他的……酒里……下了毒……所以,他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其實有些事雖然桑晚和聶瞳都沒有告訴阿瑾,但阿瑾基本也能猜出來。此時,听了傾央親口把這件事告訴了她,她也沒有表現出太大的吃驚,只努力地握住傾央的手,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阿瑾想跟她說︰「沒關系的。」但是她又不是桑晚,她有什麼資格對傾央說這樣的話?
「我……」傾央還想說什麼。
但阿瑾已經不忍心在听她講那些話了,打斷她道︰「你不要再說了。不管怎麼樣,我都會讓桑晚把你一起帶走的,他也已經答應過我了!」
「他……」
傾央似是微微愣了一下,眼里沉默著,最終卻從口中吐出一句︰「他……恨我……」
「不會的,他可以原諒你的。」阿瑾又道。
原諒?
傾央的唇角似是動了動。這世上,總有些事情是不可能被原諒的。
阿瑾見她這副神色不由有些擔憂,問道︰「你不想就這麼死在這里,對吧?」
死?
傾央輕輕愣了一下,眼中的光芒清緩而透亮。
——不,她現在當然還不想死。
她還沒有報仇。
同時,她又覺得,或許活著才是對這具身體最好的懲罰。
明明已經成為了一個連自己的身體都還無法控制了的傀儡,可她還是期待著……期待著有一天,自己可以把那個人一起拉向地獄。
——既然如此,那麼,就由她來替她完成這一場復仇吧。
「既然你還想活下去,那你就不能繼續以這種方式活下去。」阿瑾盯著她的眼楮,又鼓勵道,「你必須離開這里,必須重新做回自己!」
呵。
傾央動了動嘴角,然而既沒有認同也沒有否定。
「明晚和桑晚一起離開這里,好嗎?」阿瑾又問一遍。
傾央沒有回答,卻突然轉頭看她,看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認真︰「你……叫阿瑾?」
阿瑾一愣,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再問一次自己的名字,有些莫名地點了點頭︰「嗯。」
傾央的眼楮笑了笑,緩緩開口道︰「阿瑾,遇見你……很幸運。」
難得較為完整的一次講話,聲音卻有些渺遠而飄忽的感覺,讓阿瑾有些身處夢境的錯覺。
「可這具身體……只能這樣了……」傾央輕輕嘆道。
「不會的……」阿瑾想要否定她的話。
然而,傾央像是根本沒有听到她的話一般,只繼續自己的話說道︰「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答應……我。」傾央卻堅持說道。
阿瑾稍稍猶豫了一下,便點頭︰「好。你說什麼事我都答應你。」
「明晚……請驅動,我身體里面的……蠱蟲……」她無比平靜地吐出了這句話。
阿瑾面上悚然一滯,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求你控制我……把我作為……你的武器吧。」傾央繼續說道,「否則……你們逃不出去的……我……可以殺人。他常常……這樣做。」
阿瑾知道,傾央說的那個「他」應該是聶瞳。看來聶瞳不僅是報復傾央,還在借用她作為殺人的工具——因為傀儡即使流血受傷,也感受不到痛。
這個曾經被桑晚當做最珍貴的寶物來寵愛的女人,最終卻在這個地獄一般的城里,被人當成了一件沒有感覺的東西來對待。從另一個方面來說,這更是對桑晚的報復和羞辱。
好聰明的聶瞳,好惡毒的聶瞳,也是好可憐的聶瞳……
他果然,早已不是當初自己認識的那個男孩了——阿瑾不由想道。可不管他變成這樣是別人的錯,還是他自己的錯,都是不可被原諒的。
想到這兒,阿瑾心底的某個想法也由此而變得更加堅定了起來。
可是,對于傾央……
「我不能那麼做。」阿瑾低頭拒絕了傾央剛才的請求。
「你……答應過我。」傾央卻極是堅定地說道。
「可是這樣,你可能會死的……」阿瑾不由提醒她道。
「死嗎?那……就請你……讓我在死前……親手……殺了那個人。」
阿瑾啞然,不知該怎麼答她。
「如果你死在了這里,那桑晚怎麼辦?你讓他一個人離開這里嗎?」許久之後,阿瑾才抬眼激動地說道。
「你陪他……一起……」
「我憑什麼陪他一起?我一開始想救的人只是你而已,現在你卻要我親手把你推向死地。」阿瑾不能認同傾央的主意。
她知道傾央一定還是愛著桑晚的,可如果僅僅是為了復仇、為了他們能夠順利離開而犧牲掉自己,那未免太可悲了。阿瑾寧願在這場荒誕殘忍的事件中犧牲的是她,也想要保全傾央依舊傾央所愛的那個男人。
可現在,傾央卻想要犧牲自己,讓阿瑾和桑晚離開。
——阿瑾難以接受。
「求你……這是我……這些年來……最想要的結局。」傾央卻無比堅持的說道。眼角有淚光閃現。
阿瑾突然回想起自己剛剛被關在那個地窖里時,每晚都會听到的歌聲來。
是的,這些年來,傾央每天都被關在那個陰暗、腥臭的地窖里,只偶爾被拉出去放到聶瞳的面前,但多半也只是被玩弄、被羞辱而已——所以,傾央才會被逼瘋。
傾央對聶瞳的恨,一點不會比桑晚對聶瞳的少。
而阿瑾也不得不承認︰以傾央現在的這個狀態,即使離開了這里,也沒有多久可以活了。
況且——桑晚真的會原諒她嗎?
想到這些,阿瑾突然覺得這里的一切都很可悲。
「好,我答應你——答應讓你去死。」最後,阿瑾終于那樣說道。聲音冷然,仿佛連最後一絲感情也被褪盡。
傾央卻笑了,笑意美好而易碎。
阿瑾,很幸運,遇見你。
……
這一晚,阿瑾一夜無眠。
直到第二天早晨,她依舊清醒無比,起床、洗漱、穿衣、用餐,一切仿佛都與往常一樣。到了去看望傾央的時間,她就出門了。
這一天的雲很高。
從院子里抬頭往上望去,可以看到整個紅蓮城上方的天空,一片湛藍,浮著幾絲薄薄的白雲——那樣透亮而又溫柔的湛藍色,在凰國西部的這片山林里並不常有。
由丫鬟領著,阿瑾走在去往中城的路上,深思莫名有些飄散……她在這個地方住的時間實在有些長了,連這條路上的石板都帶著一種已經與她無比熟稔的氣息。
第一次走這條路,是鐵面領著她的。自她開始有些熟悉這個城之後,鐵面就很少被派去她那邊了。仔細想想,阿瑾已經好幾天沒有見過鐵面了,或許……這幾天他也很忙吧。
到了傾央的住處,聶瞳和意料中的一樣,依然也在。
傾央還在睡,此刻的睡顏很是安靜,聶瞳坐在她身邊,默默地看著她。一如當初阿瑾剛來不久時的那個樣子——不知道的人看到了,定會以為那張床上躺著的是個他極其深愛的女子。
阿瑾沒有理他,兀自進門,在屋內的燻香爐里重新點上了昨夜里燒完的檀香,那檀香有靜心斂神之效,對安撫病人情緒有很大的作用。
「她活不長了。」
阿瑾一邊斯條慢理地點著檀香,一邊對屋內的人突然說了一句。聲音意外的平靜和空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