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還沒有完呢。」
離王正準備起身，卻听得身側的太子淡淡吐出一句。聲音平穩而清冷，像是緩緩劃在冷冬的冰面上，冰面出現細小而又讓人恐懼的縫隙。
離王抬眼，眼中閃過驚異——「你又想做什麼？」
他勾唇作揖，以最謙恭而又溫文的聲音說道︰「做二弟沒有做完的事。」
眾人驚魂未定，又是猛吃一驚，幾乎個個睜大了眼。
「你難道沒有看到他的下場嗎？」離王不由冷笑，直視著他，問道。
「兒臣怎麼會和他一樣呢？」他也看著離王的眼楮，慢慢向金座走去，聲音里面帶著讓人畏懼的笑意。
「兒臣可一直都是父王您最寵愛的兒子啊。」
他提高了音量，緩緩走到離王的面前，極有耐心地說著，「兒臣四歲喪母，五歲便被立為太子，多年來那麼多人想推兒臣下位，都是您一手扶持，兒臣才有了今天，不是嗎？」
離王什麼都沒有說。
他繼續說道︰「您這麼幫我，一定有您的理由吧？」
原本只是極普通的一句話。然而，此話一出，殿中竟同時有幾個人的表情微微顫了一下，包括離王本人，也包括王後，甚至包括阿珞。
離王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緊抿的唇間泄出幾分怒意來。
「我猜，一定不是因為我特別討人喜歡。」
他絲毫不在乎殿中其他人驚異的目光，一直逼到離王的面前，瞪著他的眼楮說道，「——我記得有一次您私下里對王後怨過一句︰太子那副表情真是惹人厭惡，明明都是仙菱生的，卻和紫瓊一點都不像啊。」
話至「紫瓊」二字，他的聲音已近尖厲。
「不要再說了！」
離王還沒有做出反應，一旁的王後卻先一步尖聲阻止道。
「你緊張個什麼？」太子猛然轉頭看她，手指著她高聲喝道。這一喝，幾乎嚇得殿里的其他人也跟著心抖了一下。
王後似乎已經失去了以往的冷靜，被嚇得說不出話來，只呆呆地看著這個平日里溫沉低斂的年輕人。
他鋒芒畢露的眼中突然溢出偏激的笑意來︰
「你難道也覺得丟臉？是啊——這種事情能不丟臉嗎？自己要提防前任王後的兒子，不是因為自己的夫君還對那個女人念念不忘，而是對那個女人留下的女兒貪戀不舍！」
「哈哈——哈哈哈——」
整個大廳里只剩下了太子的笑聲在回蕩，氛圍變得比先前更為怪異和可怕。想象中應該出現的窸窸窣窣的議論似乎被壓制在某種可怖的壓力之下。
這種壓力來自太子。
此時此刻的太子，是所有人都不曾見過的太子。他身上的鋒芒凌厲得像是一把出鞘的瘋劍，隨時能從每個無辜或者不無辜人的身上劃出一道道血花來。
平日里溫斂的太子噴薄不出這樣的鋒芒，而此刻仿佛有一股陰暗的氣息從他的身體里源源不斷地發散著，也支撐著他。
他應該一早就知道了真相吧……他只是一直都自己一個人忍著，想著，恨著，連和阿珞在一起時都不曾談論過此事。
離王，王後，六公主，還有某次偶然得知此事的阿珞——他們都當太子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可他其實都知道。
不過，他們雖然覺得這件事會刺激到太子，卻沒有想到事實會讓他可怕到這種程度。
「太子！」
這個時候，門口卻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女聲。
是太子妃听說了今晚這兒發生的意外，拖著還未好全的身子匆匆趕來了這里。
沈碧婉一早就知會過王後他們了︰阿珞她這次回來沒有這麼簡單，可能短時間內就會做出什麼破壞性的事情。可王後雖听在耳里，卻覺得阿珞縱然想做什麼，也不可能會這麼快下手——畢竟先前二世子手里還握著兵權，連離王都不敢太輕舉妄動。
可誰會知道一切竟都坍塌得那麼迅速？
而且，最重要的是︰太子才是這次事件中首當其沖的一人，而不是阿珞。
沈碧婉現在既恨王後先前不听她的提醒，又恨阿珞，覺得定是她一直在太子耳邊唆使才導致了太子做出這等瘋狂的舉動來。
「你來干什麼！」
此時的太子猛然轉身，身上仍帶著那種那人害怕的森冷氣息。
在這個對太子來說無比憤然的時刻，這個理應待在東宮繼續乖乖做著小白兔的女人卻又跑了過來，太子的臉上不由露出深深的厭惡。
沈碧婉看到他臉上的神色，當即臉上一愣，輕輕抖著唇問道︰「阿釋……阿釋你怎麼了？」
「別那麼叫我——那不是你叫的！」此刻的太子就像一個被點著的火球，再也不會對她裝出任何溫柔的表情。
「你……你到底怎麼了？」沈碧婉有些愕然。
她待在太子身邊的兩年，辛辛苦苦把太子的痛苦淡化了，這些日子以來太子好不容易對她親近了些……她以為太子是認同她的無辜和溫柔的，可這些怎的說變就變了？
「為什麼？」太子卻嗤笑，眼楮看著自己的這個太子妃，手卻猛然舉起來，手指指向王後，「你還問我為什麼？難道你覺得我活該忍受那個女人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嗎？」
「——從你靠著王後的關系進入東宮那一天開始，就注定了我不可能真正的接納你。」太子繼續冷冷說道，「更何況，據我所知，你一直都沒有真的和王後他們斷清楚關系吧？」
「不……」沈碧婉下意識地否認，卻又想到太子會那麼說肯定是已經知道了一切，只能盡力去解釋，「我也是沒有辦法啊。可我雖然有在和王後他們聯系，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啊！我甚至還背著他們一直想辦法在保護你啊！」
「那又如何？」太子諷笑，「你還是只會讓我覺得惡心而已。」
惡心？
沈碧婉顯然被這兩個字刺激了一下。
她沒有听到剛剛關于紫瓊的事，自然不知道太子會月兌口說出這兩個字的根源是什麼，只覺得自己好像受到了當頭一棒……自己這兩年來的努力，最後居然只換得了他口中的「惡心」二字，實在是……太可笑了。
是阿珞！一定是因為阿珞造成的這一切！
如果阿珞沒有回來，一切說不定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沈碧婉頹敗的眼里突然閃過一絲瘋狂的光。
下一刻，她突然轉身朝向阿珞，一下子撲了過去。
阿珞原本倒不是那麼弱，只不過沒有料到沈碧婉會突然做出這個舉動，一下子重心不穩被她撲倒在地。
沈碧婉伸手用力地掐住了阿珞的脖子，終于第一次能夠居高臨下地看著阿珞了。她臉上的神色有些猙獰，嘴角卻揚著笑意︰「阿珞，我要殺了你——沒有你，一切都會變好的！」
「呃——」
阿珞掙扎著伸手去打她，可率先被她坐到了身上，縴細的脖子被她的手緊緊壓住，一下子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
「你要做什麼？」太子見狀立馬沖過來，想要拉開沈碧婉。
沈碧婉現在卻壓根管不了太子那麼多，兩只手全力掐著阿珞的脖子，怎麼都不肯放手——好像自己這一放手，就再也沒有機會翻身了一般。
太子的臉上滿是憤怒，直接起身一腳向沈碧婉踹去，這才踹開了沈碧婉。
沈碧婉一下子跌倒在地毯上，身上吃痛到竟是無法立刻坐起身來。
「來人！把她拖下去打死！」太子今晚的情緒本來就已經經不得刺激了，此刻臉上神色幾近瘋狂。
眾人愕然︰那畢竟是太子妃啊，怎麼能說死就死……
可殿內的人如今都知道這里已經被太子的人所控制了，又覺得那是一個和自己無關的人，誰都不敢出聲去反對……
沈碧婉听到太子的話，眼中也是悚然一驚，仿佛剛才的瘋狂一下子被一盆冰水瞬間澆滅。
「你怎麼能這樣？」她不由淒然喊道，「我縱然再不討你喜歡，也給你做了兩年妻子，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呵，阿珞何嘗不是給我做了兩年妻子？她還和你做了多年的好友——可你又可曾對她有過一絲憐憫？」太子冷然道，再次重復，「把她給我拖下去！沒有人听到嗎？」
他談不上有多恨沈碧婉，對于她，他至多是覺得厭惡和鄙夷而已——可是，反正過了今晚這個殿堂里的很多人都會死，先死一個又有什麼關系？
門外的侍衛終于進來動手來拖沈碧婉。
「你這個惡魔！」沈碧婉一邊被人制住了身往外拖，一邊不由叫罵道，「我那麼愛你，你卻終于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