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墓園冷清,只有木葉在哈利腳下發出碎裂的聲音，林立的墓碑也還像往常那樣多,或新或舊，只是石碑上空蕩蕩的,沒有死者的名姓，只冷淡地反射著深秋的日光,讓哈利渾身發冷。
憑著記憶走到那塊墓碑前,哈利揮動魔杖,詹姆和莉莉的名字，以及他們的生卒年重新出現，再次揮動魔杖,一個小小的百合花圈安放在墓碑前，沒有遮住他們的墓志銘︰最後一個要消滅的敵人是死亡。
跟在兩人身後的萬磁王看見墓碑上的名字後,驚覺這是哈利父母的墓碑,再抬眼看墓園里一片林立的無字碑，不由得陷入沉思。
哈利卻並沒有在這里駐足太久,他轉身走出墓園,穿過一條不長不短的林蔭道,就來到村子中心的廣場，廣場不大，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中央那座方尖石碑，石碑下有情侶在談戀愛,有孩子在嬉戲,有老人在慢悠悠地散步。石碑上什麼都沒有。沒有榮譽,沒有歷史。
哈利按捺住胸腔內幾乎滿溢的憤怒，第三次揮動魔杖，石碑上出現了一行文字。
死亡不過是另一場偉大的冒險。
萬磁王不由得重復念了一遍這句話，斯內普則垂下眼瞼，又緊緊盯住貌似風平浪靜的男孩。
哈利只低下頭︰「教授，我們去霍格沃茨吧。」
哈利去霍格沃茨的常規路線有三條︰霍格沃茨特快，斯內普家的壁爐，以及霍格莫德的密道。
霍格沃茨特快一般只在開學和放假時期開通，所以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踫壁是可以理解的；而斯內普家的壁爐真的只剩下一個取暖的作用，大約也是因為他長期離家在外通道堵塞了吧；但是，當三人從霍格莫德村村頭走到村尾，連村口的大黃狗都沒看見一只時，心里還是拔涼拔涼的。
「去尖叫棚屋！」哈利深吸一口氣，繼續往前走。
尖叫棚屋還是那麼破舊，還是那麼陰森，不像是有人特意來維修過的樣子，但偏偏撬開地板後，哈利發現有人將地下那個坑洞給填上了，填得嚴嚴實實，就像從來沒有過一樣。
斯內普粗暴地制止了哈利試圖用魔杖挖坑的打算，朝他吼道︰「夠了波特！你是要在這里發瘋——還是再去一個地方？」
哈利紅著眼瞪著斯內普︰「我要去……陋居。」
奧特河沿岸的陋居，哈利的第二個家，在他成年之前，除了在霍格沃茨的冒險，就屬在陋居的壁爐前消磨的時光最美好︰羅恩在和他下巫師棋，赫敏在一旁只招，金妮躺在盧娜的大腿上寫寫畫畫，雙胞胎用層出不窮的笑話和玩具炒熱氣氛，珀西會在最熱鬧的時候沖下樓來試圖將兩個弟弟扔出去，莫莉煮了一大壺熱騰騰的茶，讓孩子們過來吃小餅干，這時候亞瑟加班結束推門歸來，一口氣吃掉大半盤餅干……
然而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陋居人去樓空，花園里的地精都走光了。除了記憶，哈利什麼都沒有了。
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第一次從輪回中出來，跌倒在嘉美面前的時候，黑衣黑發的圖書管理員面無表情。
「沒有意思……」哈利喃喃自語，「這個故事可沒有什麼意思。」
她給了他七百三十一次人生，然後將他擁有的統統奪走。沒有戈德里克山谷，沒有霍格沃茨，沒有陋居……哈利波特什麼都沒有。
「我……」哈利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我可以……」
我可以創造世界。
我可以讓詹姆和莉莉起死回生。
「我可以……」
我是存在。我是造物主。我是真正的巴別圖書館。我是……
「我是世界本身。」哈利抬起頭來，碧綠的眼楮異常明亮，讓斯內普心下一震。
但哈利看不見斯內普的表情，他只看見世界。
這是他第一次用圖書管理員的視角觀察這個世界，山川平原都在散發金線，億萬金線平行、交錯著構成世界的紋理，最後一同穿過大氣層，沒入雲端；明明是白晝時分，卻依然能隔著淺紫輕紅的雲層清晰地分辨出星子的光芒，它們密密麻麻構成不斷變幻的星圖，那是世界的密語，而現在他能讀懂了。
世界在呼救。
哈利從微風拂過蘆葦的波浪、從撲面而來的星塵、從心髒跳動的頻率中听到世界的呼救聲。
「我可以……」
我可以拯救你們。哈利呼吸急促。
用這雙手，我可以讓愛爾蘭的妖精們重回大地，讓帕迪芬林和隕落的世界歸來，讓霍格沃茨和霍格莫德，陋居和戈德里克山谷，讓一切屬于魔法的，屬于過去的，屬于黃金時代的美好事物統統回來……
「砰！」
「斯內普你——」在干什麼？！
萬磁王眼睜睜地看著斯內普一把將被打暈的哈利抗到肩上，然後面無表情地道︰「我不知道他準備干什麼，但我不打算讓他做出自己日後會後悔的事。」
「……那我們現在要干嘛？」
黑袍教授微微皺眉︰「先回漫威。」
長期吐槽超人魔防為零的小巫師哈利波特沒有想到，自己也會因為物理防御趨近于零而被一個重錘放倒。不過斯內普這突如其來的一下確實也讓哈利稍微冷靜了一下，從一片混亂的念頭中清醒過來，但還是不想睜眼，便在黑鳥上佯睡了一路，其實模出鑰匙進了圖書館。
圖書館內還是戈德里克山谷的模樣，但破碎焦黑的範圍更加擴大了，哈利剛走到波特老宅附近就有黑灰落在了他的眼睫上，推門進去，嘉美外形的「圖書館」依然躺在躺椅上看書。
「化了個哥特妝？」
臉色慘白，眼眶深陷的「圖書館」咧嘴一笑，一排森森白牙。
哈利在「圖書館」旁邊的另一張躺椅坐下，正對著一整面牆的報紙，報紙出產的年月各不相同，但大抵都在1980年至1993年之間，哈利也不著急，認認真真一張一張看了過去，看完這面牆，就掉轉躺椅的方向，緊接著看另一面牆，四面牆都看完了，就躺下來看天花板。
「圖書館」坐在一旁紋絲不動，只看著他冷笑。
直到將最後一個字母刻進腦子里，哈利才躺在一排書脊上，呼出一口長氣，然後輕笑道︰「我說，世界末日——它還是存在的吧？」
「圖書館」沒說話，但換了一只手支撐腦袋，像是示意哈利繼續講下去。
「我是說，宇宙怎麼可能無限地膨脹呢？存在怎麼可以無限地增長呢？這種無限的放大，在無限時間的尺度上，難道不會造成坍塌嗎？——就像巴別圖書館一樣。」哈利眨了眨眼楮，似乎自覺找到了一個好的類比。
然而「圖書館」還是沒說話，甚至打了個呵欠。
「再說人類好了。當一個個體，被強制帶到這個世界上來之後，勞作、繁殖、享樂、幻想、進行感官體驗、用愛與責任麻痹自己，然後再毫無選擇地走向死亡；而人類群體，合作、爭斗、繁衍、擴張，形成文明與文化，然後，就像瑪雅文明一樣，現在進行時的文明終將被遺忘，即使他們能夠幸運地將種子散播到銀河系，銀河系外，宇宙盡頭的餐館——一切都終將在坍塌到來的一瞬結束。所以他們為什麼還要這樣活著呢？為什麼不停止繁殖，手牽手一起迎接末日的來臨？」
哈利慢慢站起來，看著同樣面無表情的「圖書館」，輕聲道︰「存在在時間中走向虛無。」
黑灰從半開半合的窗戶飄進來，「圖書館」的臉色又白了一分，卻輕輕的、咳嗽般的笑了起來，笑得整個人滑落躺椅。
哈利沒有再看她，捏了一下手中的鑰匙，離開了圖書館。
回到學校後，三人立刻到校長辦公室向X教授說明了在英國發現的情況。
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整個英國的魔法界都失蹤了。」簡直是驚天綁架。
而X教授的神情異常嚴肅︰「哈利，半個小時前，漢克發現了另一件嚴重情況。」
臉色微微泛藍的漢克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在眾人的注目下開口道︰「美國魔法協會……也不見了。」見哈利和斯內普臉色微變，又補充道，「地址還在那里，但是……那里只是一家酒店了，或許是對我們設置了權限？」
X教授微微搖頭︰「我用超腦也搜不到他們的信息。」
有人在修改設定。哈利在大腦中鈍鈍地想著︰抹除魔法界的存在，這是有人在修改設定。可是這也得拿到管理員權限吧，虛神真的能夠做到這一點嗎？
X教授似乎也異常疲憊，萬磁王上前將一只手按在了他肩膀上。
斯內普低頭見哈利疑似失魂落魄的樣子，皺了皺眉︰「波特，回宿舍躺著去。」
哈利應了一聲，但兩分鐘後才反應過來斯內普在說什麼，才慢騰騰地在X教授的溫聲安撫下轉身離開辦公室。
留下來的斯內普面無表情地與始終微笑著的X教授對視了一會兒，才冷笑著道︰「我不知道你們和鄧布利多有怎樣的協議，但現在他失聯了——捎帶著整個魔法界失聯了，而救世主波特的狀況極不穩定，另外那位同我一起過來的盧平先生準確來說是一只黑魔法生物……」
「你不用說了。」X教授打斷了斯內普愈發咬牙切齒的話，直接將一旁的檔案袋遞了過去，「我知道的情況並不多，都在這里了，你自己看吧。」
斯內普反而因此愣了一下，復又挑眉道︰「我不知道鄧布利多選擇的合作伙伴如此——保密性強？」
這什麼人啊這是！X教授揉揉疼痛的太陽穴，耐心解釋道︰「並不是我一個人的主意。事實上，早在你們來紐約之前，鄧布利多就交待了，萬一發生什麼重大意外，霍格沃茨與我校的合作人就自動變成你。意思就是——斯內普教授，恭喜你，現在你升職成為斯內普校長了。」
斯內普拿著那個分量不輕的檔案袋，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