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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這些人似乎真的是來過聖誕節的,不管斯內普是怎麼想的,他們還是一起吃掉了那個聖誕布丁,眾人一起動手準備了滿滿當當的一桌晚餐,這次大人們沒讓哈利插手,于是他帶著毛帽子、帶著鹿皮靴子和帕迪一起在前院里堆了一個羊毛般潔白的、掛著鈴鐺的雪人,並把鼻子凍得通紅,年長的那個一邊笑話他一邊在眼楮里閃爍著懷念︰「現在的雪和以前的雪不同了。」

「雪不都是一樣的嗎?」哈利凍得腦子也有點木了,傻乎乎地問道。

帕迪•芬林笑著搖頭,眼中又流露出那種帶著憂郁的快樂了,他說︰「不一樣的,從前我見過那樣的雪︰像成群的白色蝙蝠在天上飛,像被撕破的雲從山谷吐出來,狂風卷著暴雪在大地上奔走……現在的雪,雖然也很冷,但不像過去那麼白了。」

哈利伸手接住一片六角的冰晶,雪花很快在他掌心融化成一滴水,他來不及分辨是否和過去一樣潔白。

帕迪拉住哈利的手把他帶進屋子,一邊笑著道︰「所以活得久一點還是有好處的——至少我曾經見過那樣的大雪。」

我也活過許多年了。哈利心想,嘉美也是,但我們都沒有見過真正的雪。

「你還是個孩子。」帕迪忽然開口道,毫無預兆的。

男孩仰頭看身邊微笑著的男人,發現他是那樣的平和,他的安靜與憂傷很像哈利的一個朋友,他們都有著不屬于塵世的氣質,毫無疑問,他們都屬于上帝和他的創造物,屬于那些遠古傳下的東西,所以他們身上常常流露出天真與蒼老並存的氣質。

晚宴就在那棵帕迪從拉普蘭帶來的聖誕樹旁進行,樹上已經被裝飾上了泡沫雪花和各式各樣的小彩旗、小鈴鐺和膠皮女圭女圭、塑料糖棍。汽燈上掛著槲寄生。餐桌上擺滿了鄧布利多家亮晶晶的銀餐具,當然,更重要的是雪莉酒、火雞、蜂蜜啤酒、巧克力餅干。已經痊愈了的邦尼窩在沙發上安靜地看著窗外,海德薇蹲在高處對它虎視眈眈。壁爐里爐火劈啪作響,等待著烤栗子和大火鉗。遠處村子里有樂隊正在演唱聖誕頌歌,贊美歌聲和煙色的飛雪一起飄舞到這里的窗前,讓哈利忍不住感嘆道︰「Christmas!」

「啊,音樂!」喝了足足兩杯蜂蜜酒的鄧布利多也感慨著,「聖誕節怎麼能少了音樂?」

「我會拉手風琴!」難得清醒的伊尼格•英麥格酡紅著臉道。

「薩克斯!」尼克•勒梅更加豪爽。

但是這兩樣樂器鄧布利多宅都沒有,最後是帕迪•芬林拉起了小提琴,提琴聲也像是從遠古傳來的,像是從聖誕節都還沒有出現的年代就開始演奏,穿過了那麼多年月才從窗縫飄進來,鑽進哈利的耳朵。帕迪演奏過後,尼克•勒梅趁著酒勁唱起了一首老歌,隨後英麥格也跟著哼唱起來,哈利听不懂歌詞,只隱約知道歌里頭說的是一個一切都無關緊要的年代,即便你被殺死,只要你有一顆善良的心,就總會有人用魔棒一點,讓你又起死回生,要是你是個王子,模樣恰好長得和你弟弟一樣,那麼你就有可能同他的王妃上床,後果僅僅是一場小小的吵架。哈利听著听著就傻笑起來了,笑著笑著他發現自己原來也已經喝了整整兩杯酒,已經有些上頭了。

大約是喝醉酒的緣故,又大約是晚宴的氣氛太過熱烈,哈利在平安夜與聖誕節的交接時間怎麼也睡不著,只能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星星發呆,耳朵敏感地捕捉著風與雪花壓斷樹枝的聲音。

然後他听到了雪花被壓緊的聲音。坐起來扒在窗口往外看,哈利看見一個不胖不瘦的人正在穿過前院,朝外面走去,那人帶著帽子,哈利沒有看清他的臉,但接著他看見了緊跟在那人身後的兔子邦尼。

「帕迪?」哈利吃了一驚,然後睡意全無,迅速穿上自己的外套和雪地靴,打開窗戶,一個無聲漂浮咒跳了出去,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雪地上。基于上次的經驗,他並不打算驚醒魔藥教授。

很快哈利就趕上了帕迪•芬林,後者似乎也並不吃驚,只笑了笑,拉下裹在臉上的毛巾笑道︰「你也睡不著嗎?」

哈利愣了一下,然後點頭。于是兩人一兔並肩夜游。

帕迪看似漫無目的地信步而行,但不久哈利就發現他是在朝村鎮的方向走去。今夜的山谷小村比平時睡得更晚,他們穿過幾條裝飾著彩燈和氣球的街道,看見好幾個醉漢互相攙扶著,蹣跚走向另一家酒吧,還有幾個調皮的孩子沒有回家,光著通紅的手在積雪厚重的地面挖著,似乎是想滾一個雪球,但一陣強風掛過來,一個孩子迷了眼楮,一腳滑到在結冰的車轍印里,哇哇大哭著被他的同伴拉著回家了。

哈利笑了一聲,帕迪問他在笑什麼,哈利便答道︰「听說這是杰克凍人(Jakefrost)的惡作劇。」

帕迪也低聲笑了起來︰「你相信杰克凍人嗎?」

哈利側頭想了一會兒,才認真答道︰「我願意相信他的存在。」然後停下腳步來,安靜地等待了一會兒,但是只有雪花在街角打轉,並沒有白頭發的淘氣男孩出現,于是哈利失望地朝下彎了彎眉毛。

于是帕迪大笑著牽起男孩的手,拉著他朝西邊走出鎮子,一直朝山坡走去,哈利順從地跟隨著帕迪,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迷路的寒冬夜行人,而帕迪•芬林——彼豆,像是某種神話中的引導者。他們直到走到能回望整個小鎮的高度,才停下腳步來。

哈利扶著膝蓋傳奇,帕迪則久久地回望著山谷,臉上頗有一種肅穆的神情。

「哈利,你知道的,當我還是孩子的時候,世界並不是這個模樣。」帕迪沒有看向哈利,而是看向更遠的地方,「那時候我認識的人也不是這樣,他們更……嗯,他們更容易接受一些神秘主義色彩的食物,他們編織了許多張狂、充滿想象力的故事——我得說,有些其實是相當接近真實的。但是現在的人們,他們更願意追求唯一的真理,他們行走在荒原上時不需要仙人來指引腳步,也不相信會有零星鬼火在沼澤上跳舞開道,他們不需要這種故事了。」

哈利屏住呼吸,緊盯著帕迪•芬林哀傷的面龐——他看起來似乎更加年輕了。

「我的同伴們,來自遙遠年代的同伴們,用了許多方法來提醒人們他們的存在,希望被人們記住,但他們還是被遺忘了。當人們不再相信全心全意的愛與恨,永恆不變的善與美,永不衰竭的快樂與悲哀,我的同伴們就黯然失色了。」帕迪悲傷地微笑著,「哈利、哈利,我見過魔法更加輝煌的年代,那時候的雪花是潔白的,每一顆星辰都璀璨無比。」

他懷念著︰「後來我把那稱為黃金年代,再也不會有那樣的年代了!那個世界的人們也是這樣弱小、貧困,處處遭厄運威脅,但那時候事物更有意義,他們把所听到、看到的事情,編織成信仰之袍和古老的夢,並從中獲得力量,于是沒有人相信光明會消失,生活會被毀滅。但是……當人們不再相信,我的黃金年代就會黯然失色,像被玫瑰高牆封鎖的城堡,我的同伴們隱居在那里,我們走過的日子無法再現,我常常能听到他們在用風中搖擺的蘆葦的嘆息,用鳥兒的歌唱,波浪的呻|吟,用小提琴柔情的泣聲,久久地哀悼我們隕落的世界。」

隨著帕迪的講述,哈利似乎真的側耳听見了遙遠的哀悼之音,他不由得握緊了帕迪逐漸冰涼的手,而來自遙遠年代的旅人用另一只手握緊哈利的肩膀,微笑著道︰「哈利,這個世界,它是殘缺破損、笨拙不堪的,但就是這樣一個世界,培育出了優美、智慧、富有意義的事物,我們不能讓它隕落,我們必須回應它的呼救!」

「呼救?」哈利看著身體逐漸變得透明的帕迪,漸漸恐慌起來,「什麼呼救?」

帕迪的眼神轉為哀傷︰「你沒听見嗎?哈利,你沒听見世界的呼救之聲嗎?它正在迅速虛弱下去,它已經時日無多……天啊,它幾乎還是個孩子!」

不!不!不!

——你要如何擺月兌自己的影子?如何反叛命運?

——又要如何沖破桎梏?如何獲得重生?

哈利退了一步,下意識地抬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有些事他不該听,有些事他不願听,有些事他不想听!但那貫穿腦海的聲音逐漸清晰起來,他終究放下了手,腦海中翻騰著的海嘯哀鳴蓋過了帕迪的聲音,他終于在無意識中落下淚來。

而帕迪•芬林——講故事的人,也終于微笑著,被風吹散了身形,消失在了這個冬夜。

哈利搖晃著跪倒在雪地上,他終于看見,雪地上只有一行腳印,而那宛如噩夢的聲音——

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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