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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戎的座右銘一直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此刻卻足足掙扎了幾秒,心一橫,說︰「不太記得了。」

「……嗯?」司南呆住了︰「你不是說他欺騙了你的感情麼?」

周戎鄭重道︰「但我現在有你了啊,所以我的感情已經找到了寄托,完全不再想過去的事情了。什麼年少輕狂都讓它見鬼去吧,哥現在……」

「你這人怎麼這麼見異思遷呢?」司南不滿道。

周戎被見異思遷四個字活生生塞住了喉嚨,表情就像連吞了四個石頭做的雞蛋,半晌才委屈道︰「組織拜托你講點道理好嗎小司同志,十一年了!我連人家長什麼樣都不記得了啊!」

司南︰「……」

「而且當年也只處了幾天,根本就沒什麼的好嗎。最後還欺騙我的感情把我給甩了,簡直是恥辱的往事,讓我們把這段回憶化作飛灰隨風而逝了吧……」

司南︰「………………」

司南的眼楮陰森森眯了起來︰「隨、風、而、逝。」

從周戎的角度看去,司南眉眼呈現尾端上挑弧度,刀鋒般森寒無比,他立刻激靈靈打了個顫。

「你發誓真的隨風而逝了?」司南問。

周戎虔誠道︰「我以我爹媽的名義……」

「令尊令堂還在人世麼?」

「……」周戎無奈道︰「我是受國家資助在福利院長大的,以院長的名義起誓行嗎。」

司南磨著後槽牙說︰「你以人民政府的名義發誓我就信。」

周戎無奈,只得舉起右手︰「以人民政府的名義起誓,我真的已經……」

他痛苦地閉上眼楮,十秒鐘完全的靜默後,悲愴道︰「不行,我說實話吧。有時候也會想一想……只是想一想!畢竟很慘痛的好嗎!」

司南有點滿意了,悻悻然躺了回去,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思索什麼。

周戎看他半天沒反應,以為自己總算熬過了這每個男人一生中都要經歷的難關,偷偷松了口氣——然而那口氣剛出來就沒能再吸回去。只見司南像是突然琢磨出什麼來似的,若有所思道︰

「那你現在算不算腳踩兩條船?」

周戎呆滯片刻,內心猶如被一群草泥馬日了。

「啊!」他突然目視前方大聲道︰「有喪尸!」

司南︰「……」

「我打個喪尸,去去就回!」周戎箭一般沖出房間,連滾帶爬逃了。

——顯而易見是沒有喪尸的。深山老林本來就沒人,又是一年中最嚴寒的冬季,喪尸體內的水分都結成了冰,在這種緯度的山上連移動都困難。

周戎蹲在爐灶前做了點吃的,熱氣把玻璃窗蒸得朦朧不清。他隨手抹了把,從髒兮兮的毛玻璃中向外望去,不知什麼時候大雪已經飄下來了,鵝毛般一片片的,遠處山谷中河流泛出微渺的光,天地一片靜謐。

「我算腳踩兩條船麼?」周戎下意識問自己。

他試圖回憶初戀時那個小Omega的臉,但確實已經在十一年鵝毛大雪般紛紛揚揚的記憶中混淆不清了。這些年來他從軍校畢業,出國維和、選進中央,然後遭遇挫折被下放進118,經歷過無數槍彈炮火和生離死別,記憶猶如一塊石板,被時光刻上了無數深深的刀痕。

十八歲那年青澀的往事雖然還在,但再次想起時,首先浮現在腦海中的已經不是那個特定的人,而是悠長渺遠又無可奈何的歲月感了。

這麼一想,其實司南某些方面和那個欺騙他感情的少年Omega有點像——周戎琢磨著,抱臂站在廚房窗前,心不在焉望著漸漸銀裝素裹的世界。

聰明而略帶狡猾,意志力頑強,心里藏得住事,對目標有著非同一般的執著心,不達目的決不罷休。不過這也有可能是典型能干大事的Omega的共同點。仔細一想的話,他們的長相可能也有點影影綽綽的相似呢。

周戎搖頭嘲笑自己,心說怎麼可能。他把爐灶的火熄了,小心灌滿他從雜物間里翻出來的老式熱水袋,上樓輕手輕腳進了臥室。

司南正緊緊縮在床頭,把臉深深埋進膝蓋間,听見有人推門而入時條件反射地向後縮了一下,更緊地把自己蜷成了一個團。

空氣中充盈著豐厚甜膩的氣息,在周戎走進房間的那一刻,就像潮水般從他的鼻腔、咽喉甚至全身每個毛孔滲進了血液中。

來源于生理本能的勾引是如此劇烈直白,簡直是對神經末梢的巨大刺激,周戎把熱水袋塞進床褥間的時候手都在抖,因為竭力克制,被衣袖蓋住的手臂上甚至暴出了明顯的青筋。

「……」司南小聲呢喃了一句。

周戎喉結劇烈上下滑動,略微俯在他耳邊嘶啞道︰「你說什麼?」

司南喘息道︰「走開……」

司南眼梢通紅,眼底滿溢著水,明明外面在下大雪,他鼻尖卻冒出了細微的汗,嘴唇猶如燒起來般柔軟殷紅,每說一個字都在微微發抖。

周戎簡直不能看這場景,閉上眼楮道︰「我待會……再上來。」

他用力一咬舌尖,憑借刺痛保持了最後一絲克制,轉身正要離開時,衣袖卻被勾住了。

司南從蜷縮成團的狀態中伸出兩根手指,勾住了他的袖口。

「……」周戎反身抓住了他的手腕,低聲問︰「怎麼?」

司南的手腕其實非常硬,那是因為常年的格斗訓練必然會對骨骼造成影響。他的手指也很修長,乍看上去或許會被人說是富有藝術氣息,但實際上他並不會彈琴,指月復中倒是充滿了緊握匕首而磨出的硬皮,以及食指和虎口處開槍形成的槍繭。

左右手都有,甚至左手因為訓練密集的緣故,模上去更明顯一些。

——傷痕和舊疤,在這雙手上記錄了主人二十多年來難以想象的艱辛和忍耐,與周戎接觸過的、印象中的所有Omega都截然不同。

「走開……」司南咬牙道,但食指和中指更緊地勾住了周戎的袖子,指甲都泛出了青白。

「真走了?」周戎小聲問,作勢把他的手從自己袖口上拉開︰「真讓我走?」

司南在混沌中盡了最大的努力去抓住那點布料,但無濟于事,他全身都軟得像果凍,還是被一點點地拽開了。

「……」司南眼眶登時更紅了,那汪水幾乎要委屈地落下來。

周戎微笑起來,貼在他耳邊問︰「到底是走還是不走?」

周戎說什麼他都听不清,司南耳朵轟轟作響,唯一清晰的是自己的心跳,在胸腔中發出  的聲響。

他看不清周戎的臉,也意識不到自己正抓著這個人的手的事實。他所有感官都已經化作了滾燙稠密的粘液,感知身體哪里,哪里就被燙得驚跳抽搐,把思維攪得支離破碎。

他只知道有一股強大可靠、富有安全感的氣息籠罩在床邊,令他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但真靠近的時候,他又會感覺到那氣息中還隱藏著讓人心驚肉跳的強悍和侵略欲,似乎潛伏在黑暗中蠢蠢欲動的猛獸,隨時會伸出利爪,把他拖進更難以自控的深淵。

不能這樣……司南模模糊糊地想。

他在溫熱的海水中沉浮,不管如何掙扎都無法恢復清醒,迷茫中抬起另一只虛軟的手湊到嘴邊。

他想狠狠咬自己的手背,至少能感知到熟悉的痛苦。然而緊接著他被抓住了,兩手腕都被按在床頭,甚至連抗議的余地都沒有。

「……周……」他下意識喃喃道,似乎有點畏懼︰「周……戎……」

周戎把他攤平壓在床上,居高臨下看著,屈膝抵在他大腿之間。

「周戎……」司南忍不住又喚了一聲,瞳孔渙散擴大。

——尾音急迫顫抖,其實是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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