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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說陸靈是頹喪的。

這段時間以來,她總能在這里那里看到人們目光中對她的同情,她知道,那是一種基本的教養與善意。但就像她告訴摯友們的,她對此不知做什麼樣的反應。而在那樣的目光中,仿佛她應該是頹喪的才對,仿佛她的父親已經死去。她並不在意那些,可或多或少也覺得尷尬,而更多的感覺是荒唐。她不頹喪,就連最初的悲傷也被時間沖淡了一些,大部分時候,她想起這件事,是陷入一種虛無的思考中。

譬如,人死之後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在這樣的思考中,她覺得她回到了七八歲時的狀態。那時候,她就想,第一,她永遠不可能知道當男孩兒是什麼樣的感覺;第二,人在活著的時候永遠不會知道死是什麼。

在一場平局之後的夜晚,加之她又知道了菲爾的新故事,她有些低落。就像最近一周球隊的成績,在足總杯里出局,又在聯賽杯半決賽第一回合一球未進。她在車里努力調整著自己的心情,她不想把壞情緒帶給即將見到的情人。他們接近兩周沒見,她不想在這個夜晚跟她抱怨近來所有的不順意。不過,她想,他應該也不會介意听她抱怨一整晚。想及此,她臉上終于有了笑意。

門打開的時候,她像過去許多次一樣,跳到了男人身上,對他來說,抱住她一向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他臉上充滿驚喜︰「我以為你們今天與阿森納打成平局,你會很失落。」

她抓了抓他的黑發,「Well我之前的確很失落,但你在這里。」

他笑著哼了一聲,把她往上托了托,他們開始親吻。

這期間兩人話都不多,偶爾會調幾句情,唯有一句抱怨有些打擾氣氛。

「Fuck,Ican-**(該死,我他媽都不能看你的腰和**。)」他說。

他的很聲音很低沉,但她听得很清楚,她本來想裝作沒听見,可嘴上還是回應道︰「那就別看,親愛的。」

而這句話可能激怒了他,往後愈加激烈,不過誰也沒再說什麼,只有彼此的喘息聲。

當他們躺到床上的時候,他突然問了一句︰「你介意我抽根煙嗎?」

陸靈也坐起來了一些,「在這里?」

「我也可以去樓下或者外面。」他說著準備起身穿衣。

她拽了拽他,「除非你給我一根。」

他有些意外,但他點了頭。

兩人躺在床上一人點了一根煙,煙霧繚繞中,沒人做聲。

陸靈笨拙地彈了彈煙灰,忽然開口︰「感謝上帝我的管家明天會過來,我會跟她說幫我換一下床單床套。」

尼古拉斯吐了口煙,說︰「Babe,我明晚會跟球隊一起回利物浦,周日還有一場很重要的聯賽。」

「當然。」她掐了煙,超級星期天,QPR對陣切爾西,而埃弗頓的對手則是曼聯。

「為什麼我覺得你好像有點失望?」他也掐了煙,扭頭笑著問她。

陸靈聞了聞右手的手指,她不太喜歡遺留的尼古丁的味道。她下了床,光著身子,面對著他︰「別擔心,尼克,你知道我完全理解這件事,但我失望不是很正常的嗎?你明明很享受這個。」

她說著準備去洗手間,他伏身過來拉住她的手腕,「如果你說你希望我留下……」

陸靈甩開他的手,「別留下,周四和周五的訓練課一向很重要,一般都是針對對手的戰術訓練。如果你因為我留下,我會感到不舒服。」

尼古拉斯聳聳肩,「OK.」

她對于他的反應感到滿意,轉身往洗手間走。

他看著她的背影,那很曼妙,但就是多了些什麼。他不願意再提這件事,但不提不代表不存在。他得接受這個,就像他承諾過的一樣。

他也從床上起來了。

鏡中,他從身後抱住了她。她在使勁搓著右手,好像剛結束手術的外科醫生,動作和表情都透著偏執。

「你既然討厭,為什麼要抽煙呢?」他在她耳畔問她。

陸靈依舊低著頭,她還在使勁搓著手︰「我有些郁悶。」

「除了你爸爸和比賽還有別的原因嗎?」

陸靈把手放到水流下,白沫正在被沖去,「是的。」她洗了好一會兒,才關掉水龍頭,她轉過身,靠著洗浴台,問他︰「你踫到過那種……你踫過那種非常渴求愛的球員嗎?」

他皺了下眉,「什麼樣的愛?」

「不是浪漫的愛,更像是……」

他松開了眉毛,笑了笑,「踫到過,不過那時候我還不是教練。」他回憶著,「我那時是球探。我的工作主要在歐洲,所以我踫到的大部分球員雖然大部分出身于中下階層,但基本生活都沒有什麼問題。當然,也有例外。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在法乙梯隊踢球的小孩兒。那是個法國和塞內加爾混血,母親是塞內加爾人,獨自帶著他和四個兄弟姐妹,生活非常艱辛。」

跟菲爾有點像。陸靈想。那其實很典型,她都不需要問菲爾母親的故事,她大致可以猜測到,因為她有同學就如此。

十幾歲的時候就成為未婚媽媽,到二十多歲可能就有好幾個孩子了,甚至孩子的父親都不是一個人。基本生活有保障,因為有福利政策。

但是……

只限于基本生活有保障,再也沒有更多的東西。很大概率之下,他們的孩子會重復父輩的人生。

如果菲爾不是已經在QPR一線隊踢上球了,那麼他就是在重復她母親的人生。

她從來不批判這些,她只是不喜歡看到這樣的故事和這樣的人生。

尼古拉斯繼續說著︰「我去看了他的幾場比賽,跟他的經紀人和他的青訓教練聊了很多,當然我也跟他本人聊了很多,你知道一個球員的性格很重要,而且也是需要寫在球探報告里的。那時候,我二十七歲,他十七歲……或許是我的法語太好了……」他開了個玩笑,很快回歸嚴肅,「他很單純,渴望愛,誰都能看出來。他把我這個只見了幾次面的陌生的西班牙人當做親哥哥一樣,他甚至會告訴我他前一天踫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姑娘,然後整個晚上都想著那個姑娘。」

「後來呢?」

尼古拉斯沉默了一會兒,說︰「他是一個邊鋒,我對他的興趣主要來源于他的爆發力,但當我第六次去看他的比賽的時候,他受了傷……」

「重傷?」

「是的,膝十字韌帶嚴重斷裂。」他澀澀地笑了一聲,「他好了,應該也會受到影響。我沒有把他寫入我重點推薦的名單中,我也再也沒有見過他。」

「悲傷的故事。」

「是,在我們的世界里,這樣的故事其實很多。」他吻了吻她的臉。他再抬頭,懷里的姑娘目光有些茫然。她在他懷里轉過了身,好像忘記了才洗過手,又打開了水龍頭。

「你談論的是巴赫邁爾?他可不像絕望地渴求愛的男孩兒。」他看著鏡中低著頭的姑娘問道。

這一次她只是沖了一下就關掉了水龍頭,她抬起頭,同樣看著鏡中的男人,「希望只是我想多了。」她說著扯了扯嘴角,「不,不是漢斯,但我不想告訴你是誰。他今晚告訴了我一件事,但我同樣不能告訴你,我答應了他。那件事讓我有些心煩意亂。」

「好的,我不問。感謝你的坦誠。不過,你怎麼知道那個男孩兒不是在你身上尋求羅曼蒂克的愛呢?對有父親或者母親問題的年輕男孩兒來說,他們可能根本分不清區別。」

陸靈搖搖頭,她很難解釋清楚,她只知道她感覺到的的確不像是羅曼蒂克的東西。她無意繼續這個話題,抓著從後面摟住自己的胳膊,扭了扭腰,曖昧問道︰「今晚就這樣了嗎?」

尼古拉斯低聲說︰「就這樣吧,我很累,可能因為我在變老……」

陸靈稍愣,覺得有點尷尬,當然心里也有些失望。但她不能表現出來,她不想讓他傷心,只是,這麼驕傲的男人怎麼會說這樣的話……而且,他一直貼著她,明明是那個狀態……

「我被分心了!我不敢相信有那麼一秒我竟然相信你了!」她轉過身,提高音量笑著埋怨他。

他只是看著她笑,也不說話,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就把她托到了洗浴台上……

「愚蠢的小女孩兒,我的愚蠢的小女孩兒……」他用西班牙語念叨著,爾後听到了她滿足的輕呼。

鏡中她的撲克牌紋身刺痛了他的眼楮,他移開視線,低頭去看那朵猩紅色的水仙,他愛那朵水仙。

****

1月12日,周六。

冬歇期歸來的西甲第二場比賽,巴塞羅那將迎戰德比戰對手西班牙人。

派崔克與內馬爾在球員通道里說笑著。雖然是德比戰,但巴薩球員的心情看上去還比較輕松。目前巴塞羅那在積分榜上領先第二名皇馬6分,在這兩隊的角力中,6分是個有些令人絕望的差距。

梅西走過來,情緒很不錯,他笑著跟派崔克說︰「今天比賽結束,來我家吃飯?赫拉德(皮克)和這家伙都會來。」梅西用下巴指了指內馬爾。

派崔克點了點頭︰「好的,你家的馬黛茶一向很好喝。」

今天的諾坎普,人聲鼎沸,由于是德比戰,所以多了不少敵對氣氛。巨大的球場內,兩隊的球員緩緩走入。

派崔克下意識模了模自己的紋身,腦中卻閃過一張邪惡的、旋轉著的小丑面孔……

比賽開始了。

巴薩的優勢非常巨大。在佩普-瓜迪奧拉回歸後,球隊進行了年輕化的處理。伊涅斯塔已經在上賽季結束後退役,布斯克茨成為板凳成員,取代他們主力位置的是德國年輕中場達胡德、以及西班牙本土新生代中場大衛-穆尼奧斯。

曾經瓜迪奧拉在08-12打造的夢之隊,現在留在隊中依然能打上主力的只有赫拉德-皮克以及萊昂內爾-梅西,兩人都已經31歲。皮克這賽季多傷,事實上只有梅西是主力,但跑動能力已經非常不足。

因此,派崔克作為攻擊線上的年輕球員,他必須要承擔很多的跑動任務,瓜迪奧拉要求他覆蓋邊路,參與防守,並且也要兼顧前場的突擊。在冬歇期之中,他基本沒有停滯過對自己身體狀態的維持。因此,回歸以來,他的狀態一直不錯。

第5分鐘,派崔克直接從左路往里切。作為雙腳球員,他可以經常和內馬爾換位,讓對手無法防範。這次的挑傳找到了內馬爾,後者輕松一腳凌空推射破門。

諾坎普的球迷們歡呼起來。不過,這對于巴薩球迷來說,也只是見怪不怪了。一切都預示著,這場比賽將和大多數比賽一樣,會是一場輕松寫意的比賽。

第12分鐘,派崔克在右路拿球,然後一路狂奔至中路把球分出。只有內馬爾跟上了這次反擊,他的射門被擋出,不過後面趕來的梅西在外圍直接把球抽進網底。

真輕松。

西班牙人的實力並不強,他們這賽季依然為保級苦戰。派崔克和隊友們慶祝完之後,往回跑的時候,被對手的一個球員撞了一下肩。

他抬起頭,但想不起來對方的名字。大衛-穆尼奧斯馬上沖過來想給派崔克出頭,但被裁判分開。

派崔克整個過程沒有太多反應。他只是往地上啐了一口。

大衛-穆尼奧斯看到派崔克雖然制造了兩個進球,但情緒卻不高昂,過來拍了一下他的肩頭︰「別理那個混蛋巴勃羅-弗洛雷斯。那個家伙就是想激怒你,他一貫這樣。」

原來是這個名字,派崔克想。又一個弗洛雷斯。當然,只是個常見的拉丁姓氏而已。

巴勃羅-弗洛雷斯是土生土長的加泰羅尼亞人,但從小就在西班牙人的青訓營而不是巴塞羅那的青訓營。他在西甲一向有惡名,是個很會惹麻煩的「屠夫」型後腰球員。

派崔克看著面前的隊友大衛-穆尼奧斯。雖然身高只過170,也才滿20歲,但卻非常有氣場,外界都認為他會是未來巴薩隊長的好人選。派崔克笑了笑,「我沒事。」

接下來的15分鐘里,西班牙人突然加強了對巴薩球員的身體騷擾。他們非常凶狠——面對巴薩他們一向如此,而裁判似乎也略微過于縱容了些。

派崔克被犯規了兩次,但他依然在右路中線要球。接到球和梅西做了配合之後,自己殺入敵陣。

內馬爾在接球位置,不過並不算很理想的傳球目標。派崔克一瞥之間已經拿定了主意。

他眼神一飄,左肩稍沉,速度放緩。面前的對手以為他要瞄準傳球,但卻被派崔克突然加速過了個干淨。

內馬爾似乎有點跑越位了,不過不要緊。

派崔克面前是巴勃羅-弗洛雷斯,對手的站位看似不錯,但派崔克稍微一個虛晃,就過去了。弗洛雷斯馬上身體靠上來,不過已經無法阻攔,他于是轉而狠狠給了派崔克小腿一腳。

這一腳讓派崔克稍微踉蹌了下,裁判已經含住了哨子。

巴塞羅那的7號馬上穩住了身體,繼續向前。這一切都在短短兩三秒之內發生。而面前只剩對手的一名中衛,另一個中衛在盯內馬爾。

這個中衛保持的距離很合理,而且卡在派崔克的帶球方向上,逼迫派崔克減速。

派崔克動作猛地收回來,不再向左前突進。

他一個大幅度的扣球,讓球從自己身體右側過去。

盡管身高達到了180,但派崔克的動作如同鯰魚般難以捉模。他的身體很有力量,但沒有過分壯碩,有著這個身高的球員里罕有的靈活性。

內馬爾曾經說,他簡直比巴西人還巴西人。

梅西也曾說過,派崔克動作快得像是170的小個子。

他之後快速往前一趟,在全場驚呼中,沖向門將。

巴勃羅-弗洛雷斯正在回追,他很快,但已經跟不上了。只能勉強夠到派崔克的右腳。他一腳踩了上去。

派崔克倒吸一口涼氣。鑽心的疼痛從腳趾傳來。

他依舊甩開了對手,最後重心失衡的情況下把球捅進球門。

這又是一個偉大的進球,是派崔克本賽季在西甲的第二十球。

全場陷入了癲狂。隊友們紛紛沖上來。

但派崔克-安柏倒在了禁區里。他射門結束的一剎那,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右腳。

這疼痛讓他天旋地轉,這是他職業生涯到目前為止從未有過的劇痛。

巴薩的隊醫沖進了場內。

****

陸靈有幾分鐘沒有看電視,她又一早關掉了聲音,她正在看蒙奇發過來的一封郵件,有名球員的經紀人告知蒙奇,他的客戶現在可以轉會。

而這名球員是陸靈再也沒有想到的一位大牌球星。

如果是在過去,她不會考慮這種推薦,因為這位球星已經年齡不小了,她一般來說更喜歡年輕化的建隊方式。但最近球隊遇到的瓶頸,讓她思考了很多,此時,她竟突然有了靈感。

這讓她忽然之間心情不錯,她拿起手邊的咖啡杯,正準備喝,抬了下眼。

電視上,是派崔克痛苦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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