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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開花圃的門,是一個年輕人接待她的。籬笆牆斑駁的影子里,她跟著進了院子,年輕人拿鏟子挖開左邊花圃的地,將福伯在這埋藏多時的一個包裹交給她。

昏暗的月色里,她打開包裹,並非父親的遺囑,遺囑早在福伯被殺那天就被楊立撕毀了。包里是個發黃的筆記本,還有一幅畫卷。

畫卷打開來,白紙黑墨中式寫意風,風格蒼勁雄厚,正是那幅《樓蘭望月》,說是畫,表現方式卻極為奇怪,縱橫交錯也不知畫些什麼,看著是山水風景,卻又是沒畫全的,譬如這邊隱約能見個起伏的丘陵,那邊卻一大片空白,空白過後又是一處其他的風景,整個畫的布局就像是繪畫者在跳格子,這里落幾筆,間隔一些空白那里又去落兩筆……斷續又散漫,讓人模不著頭腦。

而正因所有人都雲里霧里,這幅畫便在行內傳的神乎其神,說是蘊藏玄機,更有八卦研究者根據作畫的年代,說此畫是莊未年在陪愛妻考古旅途中所繪,也許隱藏了一個天大的考古機密。總之沸沸揚揚的,都成了國畫史上的未解之謎。

莊清妍小心翼翼卷好了畫。這里有關父母重要的秘密,她一定會繼續守護。

將畫妥善藏好,她拿起筆記本。本子起碼有二十年的歷史,邊角都已破損卷翹,莊清妍用手細細摩挲著,像捧著一本稀世的珍寶。

這是她母親當年的記錄本。世人皆說她父親莊未年是聞名遐邇的國畫家,卻不知她母親亦是國內有名的考古學家。那些年母親致力于古文明古遺產的研究與保衛,敦煌壁畫、尼雅廢墟、樓蘭古城……她以柔弱之軀殼,行走于天南海北。也正因為對考古工作的嘔心瀝血,她的人生只存在短短三十五歲便英年早逝。

日記本前半本都是她母親寫下的工作日記,密密麻麻的文字,見證了她母親曾經的認真與辛勞。而後半本,是父親的日記。

父母鰈鶴情深,她母親逝世後,父親若不是顧著年幼的她,只怕要殉情而去。後來父親一直不肯再娶,直到自己十三歲那年初潮突至,青春期的她什麼都不懂,父親作為一個男人也不知該如何教導女兒,心疼無措下才將亡妻表妹沈碧如娶進了門,說是娶妻,倒不如說是給女兒尋母來的貼切。

也正因對接發之妻的情深,父親再婚後難以將情感轉移到續弦沈碧如身上,愧疚下便在其它方面補償,譬如吃穿用度,沈碧如對外雖是端莊的當家主母,但一擲千金卻是家常便飯,比如某奢侈品牌的包包必須同款不同色,新季度的衣服穿一次就不穿……親戚朋友看不下去來勸誡,父親總是一笑而過,說,隨她去吧,只要她高興。

沈碧如的揮霍莊未年不去干涉,正如沈碧如也無法管控莊未年,他仍對過世的妻子念念不忘,將愛妻遺物細細保留,甚至將亡妻從前的記錄本也留在身邊,用文字的形式緬懷。而記下的瑣事,亦多是愛妻在世時的點滴,總結便是應了那首蘇軾的詞,「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而也是這本日記本,揭露了父親為何要投入大部□□家,成立影視公司的動機。在最後一篇日記里,日夜浸泡在甲醛的毒家具里,莊未年寫下了這段文字。

「近來身體狀況愈下,恐時日無多,想起阿瑜遺願未完,夜不能寐。阿瑜一生為考古鞠躬盡瘁,然坎坷重重,匪徒猖獗,致使心願未完,抱憾至終……阿瑜逝後,本想為其完成遺願,奈何心有余力不足。若能拍部她的自傳,將故事搬上屏幕,或能影響號召更多有志之士,為古文明事業披荊斬棘……」

莊清妍看完一愣,記載的內容大多她懂,母親的考古生涯她知道一些,的確風吹雨曬坎坷重重,她後來的病世跟考古工作也有關,但「匪徒猖獗」是什麼意思?

想不明白,眼圈卻已然紅了,無論那些詞是指什麼,就為母親對古遺產研究的無私奉己,為父親的情深不渝,這種至深至沉的情感讓人感動又沉重,她不由落下淚來。

寒風瑟瑟中,她擦干了眼淚,對著天空說︰「爸媽,你們的夙願,我一定會完成。」

將畫轉移到更安全的陣地後,莊清妍出了花圃。

先前帶她挖畫的年輕人出來送她,踏出院門時,一直沉默的年輕人突然開了口。

他看她的眼神格外認真,幾乎是用叮囑的方式︰「莊小姐,福伯那天走時,再三讓我轉告你兩句話,第一,畫的秘密關系重大,再沒有找到可靠的援助力量之前,務必死守秘密。」

「第二,堤防A.G。」

莊清妍頷首,這幅畫是她父母用生命守衛的,包括後來的福伯,也為此付出了生命,這個驚世秘密,在沒得出可靠的解決辦法前,她一定會死守。但第二句話她不明白,便問︰「A.G是什麼?」

年輕人搖頭,「福伯也不知道,他說,你爸病重昏迷時好幾次無意識自語,說要你堤防A.G,具體是什麼,那會他病的太重,福伯也沒听清楚。」

莊清妍在腦里搜刮一陣,沒想出什麼,只得離開。

……

半小時後,莊清妍回了陸氏別墅。

陸澹白仍坐在茶幾邊品茶,仿佛就在等著她回。昏黃光線下,就見他一人、一影相對,不言不語,氣質卻如靜川明波,芝蘭玉樹。見莊清妍進門,他抬頭,往一旁空杯里倒了杯茶,一個無聲的邀請。

莊清妍今晚接受的信息太多,一時半會還沒理清頭緒,端著杯子半天都沒喝。好久後她開口問︰「陸先生,你有沒有听過A.G這個詞?」

慢條斯理品著香茗的陸澹白指尖微頓,杯中清液蕩開一圈漣漪,旋即他抬頭,又是從容如初的模樣,「沒听過,怎麼突然問這種問題?」

既然他也不知道,莊清妍便不好再問,「沒什麼,我就隨口問問。」頓了頓,言歸正傳,「陸先生,我決定了,我要把爸爸的影視公司開起來。」

陸澹白沒有半點驚訝,只平靜地看她。

莊清妍繼續道︰「未來的路我想明白了,不僅要給我爸和福伯討回公道,我還要將父母的事業繼續下去。爸爸逝世前開電影公司,是想拍以媽媽為題材的電影,如今他不在了,還有我。」

陸澹白道︰「可公司里的資產早就被沈碧如轉移,現在就是個空殼,人力、設備、資金你什麼都沒有,拿什麼運營,又拿什麼投資拍電影?這是一筆大數目。」

「我知道,但不管多少我都不會跟你開口,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莊清妍道︰「我那還有爸爸的一幅畫,我打算用畫去銀行質押貸款。」

陸澹白烏眸里忽有暗潮一涌,掀起復雜波濤,他抬頭看她,「是那幅《樓蘭望月》。」

莊清妍在心底默默跟陸澹白道了個歉,「不是,是另一幅畫。」

不得已,她隱瞞了《樓蘭望月》的事,但她也沒騙他,《樓蘭望月》這麼重要,她不可能出手,質押的是另一幅。

陸澹白默了會,「讓我想想,你爸的遺物對你來說應該很重要,也許我能想到其他的辦法。」

莊清妍心下甚是感激,道︰「謝謝。」

陸澹白道︰「晚了,去睡吧。」

……

燈光幽暗,莊清妍去後很久,陸澹白仍坐在大廳之中,端著茶杯若有所思。

靜悄悄的大廳,陸澹白飲盡杯中茶後,問身後的阿其,「剛才她去了哪?」

「她?」阿其名義上是陸澹白的秘書,實際上是跟了陸澹白六七年的心月復,「莊小姐去了城南的一個小花圃,不過沒讓兄弟們跟進去,好像怕我們知道什麼事。」

見陸澹白不說話,阿其獻策︰「不然我帶人去把那翻一遍,看看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找出來你能破解里面的謎?」陸澹白搖頭,「總得要她心甘情願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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