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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不假,經過楚襄十來天的集中訓練,岳凌兮進步神速,一些普通的生活用語已經不成問題,就是有點磕巴。

不過平日里的好學寶寶今天卻撂挑子了,這讓楚襄有些奇怪,他挑起眉頭打量了岳凌兮一陣,故意考她︰「那你用楚語告訴我為什麼喜歡盯著外頭看?」

本想听听她會怎麼形容漠北的風景,豈料她低頭沉思片刻片刻,竟用一句詩來回答他︰「月是故鄉明。」

好一個月是故鄉明!

楚襄眼底的光芒盛了一瞬又如數斂去,余下的光澤仍是懾人,「你離開楚國已經十年,家人又皆已蒙難,為何還記掛著這里?」

岳凌兮垂著眸子,聲音輕飄如絮︰「過去種種皆是因為族中長輩犯下了滔天大罪,與人無尤,故土于我始終是故土,我與家人相處的時光全都封存在這里,即便我現在不回來,死後也一樣會魂歸于此。」

這一番話竟讓楚襄啞然。

他原以為她心中多少是帶了點怨恨的。

未及多言,馬兒長嘶一聲停下,流胤在外頭輕敲車門︰「少爺,客棧到了。」

外頭風聲已歇,人來人往極為喧鬧,听得出是已經進城了,按照行程今天會在這里休息一晚,之所以沒在驛站落腳是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煩,稱呼自然也得改一改,在外人面前便是世家公子與小姐出游的模樣。

楚襄率先下車,岳凌兮跟著落地,兩人一前一後往客棧內走去,再沒提起剛才的話題。

時值正午,客棧里人聲鼎沸,座無虛席,跑堂的猶如陀螺一般在各個席位之間旋轉,流胤不動聲色地擋開那些人,先一步邁至櫃台前扔下兩錠銀子道︰「掌櫃的,來兩間上房。」

掌櫃見他出手如此闊綽眼楮都亮了,二話不說轉身就去拿鑰匙,誰知手伸到一半突然僵住了,爾後賠笑道︰「客官,不好意思我忘了,今兒個只剩一間上房了,倒是還有幾間下房,您看能不能湊合一下?」

流胤也不敢擅自做決定,便走回去轉述給楚襄听,楚襄淡淡地擺了擺手,算是同意了,轉過頭又對岳凌兮道︰「你等會兒去樓上。」

陛下要把上房讓給岳姑娘睡?

流胤頓時皺眉,還來不及勸阻就听見岳凌兮發出了疑問︰「楚國律法是不是不準男女同處一室?」

楚襄嘴角微抽,道︰「……沒有這種律法。」

「那我們為什麼不能像在西夷那樣共用一間房?」

岳凌兮隔著人群遠遠地看了眼下房所在的位置,只覺密不透風,陰冷潮濕,越發覺得不適合他住,剛想說自己去睡下房也可以,抬眸一看,楚襄正直直地盯著她,身體似乎有些僵硬。

她說錯什麼了?

再扭頭一看,流胤的表情更加復雜,似乎含有戒備、驚訝、猜疑等等意思,讓岳凌兮越發肯定自己說錯了話,正想拎著包袱沖進下房解決這件事,楚襄突然低聲開口了。

「就共用一間房。」

岳凌兮怔了怔,旋即點頭︰「這次你睡床上。」

流胤心中登時刮起了龍卷風,差點沒控制住自己驚吼出聲——之前他們在西夷的時候都是陛下睡地板?

很快,他的猜測得到了證實,他看見楚襄彎著唇笑了,還道︰「好,我睡床。」

言罷,兩人的目光齊齊轉過來,他霎時一凜,不敢再想東想西,扭頭就去訂房了,然而心底那股子不踏實的勁一直未曾消去。

陛下實在是太亂來了……

就這樣,流胤直到吃飯時心都沒定下來,一個勁地往樓上那桌瞅,生怕岳凌兮又語出驚人沖撞了楚襄,可兩人的神色都是淡淡的,完全沒有因為剛才那件事而泛起波瀾,他微微一愣,隨即想起一件事。

都說西夷那邊民風開放,素無男女之別,如今看來果真不假,這岳姑娘只怕是飽受荼毒,心都大得沒邊了……

想到這,流胤又朝樓上看了一眼,兩人正在商量吃什麼。

「這段時間也學了不少詞了,今天的菜你來點。」

楚襄把菜單往岳凌兮那邊一推,她雙手並用地接下,才大致掃了一遍就開始發懵——這佛跳牆、蜜三刀、陽春白雪都是什麼玩意?

她面不改色地把菜單往回推︰「還是您來點吧。」

「教了你這麼久,總該讓我看看效果如何。」楚襄紋絲不動,神色頗為閑散,一點兒壓力都沒給她,「你點什麼,我吃什麼。」

他都這樣說了,她還能怎樣?

岳凌兮緩了緩,一口氣在菜單上連點三下,然後果斷把東西交還給小二,小二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嫌棄,卻也沒說什麼,撇撇嘴就走了,岳凌兮瞧得清楚,扭過頭又來問楚襄︰「我是不是點得太少了?」

「你覺得呢?」楚襄淡然相視,心中雖有答案,卻把問題又扔了回去。

「我覺得夠了。」岳凌兮無意識地撫模著桌面上古老的紋路,喃喃道,「以前過年的時候我家都只上三個菜,我娘會炒一盆自家種的小菜,再把曬干的小魚和干豆角一塊蒸了,放些辣子和麻油,出鍋的時候可香了,妹妹最喜歡吃,每次都搶著往碗里撥,爹就在一旁笑看著她,不時夾幾片鹵好的豬肺下酒。」

楚襄听著神色未變,扣在扶手上的五指卻緩緩收緊。

當年岳群川被抄家之時搜出來的錢財何止成千上萬?一脈相連的旁系卻清貧如洗,若不是被這個案子牽扯出來,恐怕早就沉寂在遙遠的江州了。

他真是該死。

楚襄腦子里想著陳年舊案,嘴里說的話卻是渾然無關︰「那你喜歡吃什麼?」

「我也喜歡吃小魚干,不過娘說妹妹正在長身體,我就都讓給她了。」

岳凌兮兀自沉浸在回憶里,楚襄卻沒有再接話,因為他明白,即便她再貪戀那份美好,她也不可能再嘗到母親做的菜,她的妹妹也不可能再長大。

一切都回不去了。

漫長的沉默中,小二將菜端到了兩人面前。

「二位客官,請慢用。」

岳凌兮在碗碟與桌台的踫撞聲中回了神,一眼掃過去卻驀地僵在了當場,她都點了些什麼東西?一碗陽春面,一盅蘑菇湯,還有半碟蜜汁麻花,全是素的,連肉沫都沒有!

偏偏對面的楚襄已經開始動筷子了,先試了面條,然後撥出一小碗給她,還道︰「這個味道挺清淡,你也試一試。」

她吃了一口,只覺寡淡無味,不知他這種吃慣了辛辣口味的人是如何忍受的。

「您別吃了。」岳凌兮將碗奪過來,神態頗窘,「陽春白雪不是一首高雅的樂曲麼?怎麼成了面條加豆腐……」

「楚國的食肆近幾年來都熱衷于把菜名取得文雅,陽春白雪已經算是淺顯的了,等到了王都還有更匪夷所思的。」楚襄見她抱著碗不放,薄唇微微勾起,轉手又夾了一筷子麻花給她,「這個點得不錯,是這里的特色小食。」

岳凌兮本來已經對自己點的菜不抱任何希望了,經他一說,便揣著試試看的心態嘗了一口,誰知那麻花噴香酥脆,上面裹著的飴糖亦是甜而不膩,在舌尖層層化開,猶如飲蜜。

確實不錯。

即便對甜的東西沒什麼抵抗力,岳凌兮卻十分有節制,只吃了一塊就不再動筷,反而好奇地看向楚襄︰「您似乎對這里很熟悉。」

「少時經常隨舅父到邊關歷練,曾經在這住過小半個月。」楚襄淡淡道。

怪不得他沒有半點兒皇親貴族的驕縱之氣,吃起這些平民食物也甘之如飴,原來是自小就離家歷練的緣故。

岳凌兮如此想著,又替自己和楚襄分別盛了一碗湯,然後垂下頭默默地啜飲著。

飯後,整個客棧變得空曠起來,他們一行人趕了半天的路,都準備休去息一下好養足精神,楚襄也不例外,豈料剛進房間就發現岳凌兮要出門,他腳步一頓,下意識伸手攔住了她。

「做什麼去?」

「去城南的書鋪買辭典。」

說來也不趕巧,這一路上經過的都是小鎮子,買辭典的事就這麼耽擱下來了,今天算是正兒八經地進了次城,她得趁此機會去書鋪看一看,免得楚襄隔三差五地考校她,她再像今天那樣鬧笑話……

楚襄只瞟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也不多說,只問道︰「帶銀子了嗎?我與你說的可還記得?」

岳凌兮甚是乖覺︰「帶了,我記得的,楚國一兩銀子兌七百七十錢,而非西夷的一千錢。」

楚襄滿意地擺擺手︰「去吧,早點回。」

「嗯。」岳凌兮輕輕點頭,旋即轉身出門。

楚襄去了半個月還沒回來。

坐鎮後方的夜言修也不輕松,每天早出晚歸,一邊收著雪花般飛來的戰報,一邊將糧草兵力源源不斷地運過去,看似沉著冷靜,再拖上幾天只怕要命人去前線請楚襄回來了,太上皇及姑母就這麼一條血脈,要再像蒙城之戰那樣出個什麼好歹,他唯有切月復謝罪了。

但他也明白這不太可能,為了打響震懾西夷的第一炮,扎城楚襄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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