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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僅在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請支持正版!清晨從帳中醒來,岳凌兮擁著薄被坐在床上,首先想到的居然是那件事——入關時果真是沒有交銀子的。

昨夜楚襄帶著她一路快馬加鞭地趕回去,到達關口時,精鐵鍛造的巨型城門已然全開,依稀可見印著楚字的旌旗迎風招展,城下戍衛修立如竹,獵獵風聲中竟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待楚襄策馬經過時齊刷刷地單膝跪下,形容肅穆,士氣磅礡,雖沒有發出聲音卻透著至高無上的尊崇。

軍心所向大抵是如此。

在如此龐大的陣勢下,岳凌兮不由自主地想要把自己藏起來,好在她隱沒于人高馬大的騎兵隊伍中,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在穿過狹長甬道的一剎那她抬頭望了望暗色無邊的天幕,再難掩藏內心的波瀾。

楚國,她終于回來了。

八歲那年離開的故國到如今幾乎變得全然陌生,風格迥異的建築,格外熱情的百姓,一切都讓她心潮起伏,還有燕州大營里的女醫官,說得一口極好听的吳儂軟語,她隱約記得那腔調卻再也說不出口。

十年了,該忘的不該忘的都擋不住時間的侵襲,她是楚國人,卻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岳凌兮按捺住內心的嘆息,掀被起身梳洗。

昨夜進城之後她就被影衛領來這個小帳篷了,沒去難民營的原因大概是楚軍昨日攻下了蒙城,難民大幅度增加以致營中滿員,沒有她可以住的地方了吧。

來這之前,楚襄沒有再與她有過任何交流,他被眾人簇擁著去了中軍主帳,那邊是軍營重地,守備森嚴,不許任何無關之人進入,她站在高處遠遠地望了幾眼,看見兩名身形挺拔的男子在門口相迎,一個似乎身上有傷,楚襄親手扶了他一把,隨後三人就進帳了。

那句未說出口的謝謝就一直存到了現在。

岳凌兮放下布巾,冰涼的洗臉水讓她清醒不少,她想了想,決定到外面去看一看,新到一個地方把周圍環境都觀察透徹已經是她多年來的習慣了。

走出帳篷,眼前豁然開朗,上有碧空赤晷交相輝映,下有青山伴著關隘城牆連綿起伏不知盡頭,營砦林立其中,色調冰冷,肅然生畏,四面八方皆設有校場,一片烏壓壓的全是玄甲軍在操戈演練,場面十分壯觀。

她所在的地方到處都是來來往往的傷兵,應該是在醫療隊這邊,想來昨夜剛到營帳便有女醫官來給她看腿傷,中間缺了一味藥,回去拿來不過半刻的工夫,原來是就近安置。

岳凌兮默然回想著,身後冷不防傳來了孩童稚女敕的聲音。

「言修哥哥,你不會又讓醫官姐姐給我熬那又苦又嗆的湯藥喝吧?我真的沒受傷,你相信我好不好?」

男孩癟著嘴,步子邁得極小,像個小尾巴似地拖在夜言修身後,顯然對看病喝藥這件事極為抗拒,夜言修啼笑皆非地瞅了他一陣,見他實在不願去,索性停下了步伐。

「長安,你被人擄去西夷大半年,且不說在那邊過的是什麼日子,這一路奔逃就吃了不少苦頭,倘若不好好調理一下,出了問題我怎麼向你哥哥交代?」

「可我真的沒事……」

顧長安辯解著,聲音漸趨低弱,最後盡數消失在夜言修溫柔卻堅定的目光中,他耷拉著腦袋,認命般牽回他的手,正要往醫官的帳篷而去,誰知不經意地一瞥讓他剎住了腳步,旋即神采大放地朝前方那抹麗影跑去。

「姐姐——」

岳凌兮能听懂這兩個字,又辨得那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不由得回過身去,一看之下眸光亦亮了起來。

那是她前天在蒙城救下的小男孩!

岳凌兮立在原地還來不及做出反應,顧長安已經蹭蹭兩步撲進了她懷里,她向後趔趄了一下,被疾閃而來的夜言修用手臂托住,這才止住了跌勢。

待她站定夜言修立刻禮貌地收回手,然後轉過身輕斥道︰「長安,不可無禮。」

顧長安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唐突了,隨即不好意思地模了模後腦勺,道︰「對不起姐姐,我忘了你的腿還有傷,你沒事吧?」

岳凌兮听得一知半解,但看他神色已猜出了大概意思,遂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就好!」顧長安開心又激動,小嘴像連珠炮似地滾出一串話,「當天在戰場上跟你分開之後我就擔心得不得了,後來又听聞你落水,我只想去東灕江尋你了!幸好有寧王殿下在,我就知道,憑他的本領你們一定可以平安歸來的!」

他嘰嘰喳喳說了一通岳凌兮是一個字都沒听懂,夜言修卻明白了,清湛的眼眸溢出洞悉之色,旋即看向岳凌兮。

她就是陛下救回來的那個姑娘。

昨夜楚鈞與他私下聊天時提到此事便沉了臉,對害得楚襄陷于險境的岳凌兮有諸多不滿,還讓他盡快把人安排到難民營去。他身為監軍,自然也知道岳凌兮待在營中是名不正言不順,遂同意了此事,誰知她和顧長安竟然還有這等淵源,這下可就難辦了。

夜、顧兩家素來交好,他的堂妹夜思甜嫁給了顧家長子顧靖夷,顧長安是其幼弟,也等同于他半個弟弟,岳凌兮既在危難之中伸與援手,他理當替顧家還她這份恩情,別的不說,難民營那種烏七八糟的地方又怎能讓她去?

看來只能跟楚鈞撂挑子了。

思及此,夜言修沖岳凌兮拱了拱手,溫潤如玉的臉龐上掛起一縷淺笑,看起來甚是平易近人。

「多謝姑娘救長安一命,此恩我等銘記于心,他日姑娘若有所求盡管來找我便是,眼下就安心住在這里養傷吧,缺什麼讓人來稟報一聲即可。」

謙謙君子突然施禮自有原因,岳凌兮看著那張俊臉,心中暗自琢磨著剛才听到的幾個字眼,諸如救命養傷之類,還沒推測出大概意思,遠處號角被突兀地吹響,她滿臉疑惑地看向夜言修,他卻淡然地安撫著她。

「沒事,只是準備出發攻城了。」

攻城!

這次岳凌兮听懂了,腦海中瞬間浮起許多事情來。

蒙城既破,楚軍的下一個目標肯定是西邊的扎城,恰好她來時經過那里,對周圍地形及關押難民的地方都有些印象,若能畫成一張地圖給楚襄,說不準對他有所幫助,想到這里,她沖夜言修飛快地福了福身,然後便轉身入帳了。

夜言修只道她是害怕了,隔著簾子回了一禮,爾後哄著顧長安走了,

半個時辰後,岳凌兮站在了中軍帳前。

她的帳篷里筆墨紙硯一應俱全,只不過在西夷時用的是鵝毛筆,突然讓她用回狼毫難免不適應,所以這圖紙畫的時間就長了些,所幸離營的只是先鋒軍,楚襄尚在帳中,她還有機會把這個交給他。

若是能有幫助,也算還了他的恩情了。

岳凌兮如此想著,不知不覺又將手中的宣紙攥緊了些,直到影衛來到她跟前低聲傳喚,她才霎時醒神。

「岳姑娘,你可以進去了。」

她點點頭,緩步踏上石階,到了蜀錦織成的暗紋卷簾前兩旁的士兵自動為她掀起一條通道,她向前邁了兩步,卷簾應聲落下,帳中卻明亮如昔,她抬頭望去,楚襄逆著光站在正中央的沙盤旁邊,手臂半屈,正捏著一枚旗標尋找合適的落點。

仿佛是他,又仿佛不是他。

今天他穿著一件天青色錦袍,領口和袖口都繡著水浪山石,極為精致,腰間束著祥雲寬帶,綴一枚無甚雕飾的白玉,簡單而又不失華貴,行止之間隨著他修長的身形晃動,襯得人格外英挺瀟灑。

忽然,白玉停止不晃了,她微微揚眸,恰好與那雙星目對上,深邃如淵,墨色濃郁,幾乎將她吸了進去。

是了,確實是不同了,卸去一身狼狽,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氣勢凜人,不可逼視。

岳凌兮勉力回想著小時候學過的楚國禮儀,然後行了一個標準的官禮,並輕聲道︰「民女參見王爺。」

因為之前一直不曾開口,聲音始料未及地帶了絲沙啞,楚襄眉間幾不可見地沉了一下,旋即凝聲喚道︰「過來。」

她老老實實上前,在三步遠的地方停住。

楚襄面部似有微妙情緒波動,卻快得讓人瞧不清楚,左腳一邁,直接來到她跟前,低眼瞧見她手里攥的東西,不由得開口問道︰「這是何物?」

「是扎城的地形圖以及關押難民的……」

岳凌兮的話毫無征兆地斷在了空氣中,原來她走近了才發現,沙盤後方的花梨木長案上赫然擺著數張地圖,無論是山巒河道的走向還是城郭要塞的布防均在其中,無一有缺,十分詳盡,比起她手里這張不知強了多少倍。

她下意識地把手往回縮。

楚襄眼角微微一揚,伸手就扣住了那雙皓腕,然後一點一點地把宣紙扯出來,並攤平在桌案上用青龍鎮紙壓好,也不管她是個什麼表情,背過身去徑自端詳了許久才道︰「畫得不錯,就放在我這里吧。」

岳凌兮愣了愣,臉色有些發黑,直想把那東西搶回來,楚襄卻往後一推,直接推到她夠不著的地方,然後抱臂看著她,眼角溢出三分悅色,她礙著他的身份不敢僭越,只好使勁忍下伸手去勾的沖動。

「行了,回去吧。」

楚襄幾個字就打發了她,然後轉身去取衣架上的盔甲,似要更衣出發,門口的影衛耳朵比誰都尖,立刻就進來請岳凌兮出去了,岳凌兮默默地看了眼那張地圖,咽下所有的不甘願,旋即轉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忽又回過頭來。

「刀槍無眼,王爺小心。」

楚襄動作一頓,側過身來遠遠地看著她,半晌才吐出三個字,聲線清澈如流水擊石,逐漸擴散至她耳畔深處。

「知道了。」

心有猛虎,欲嗅薔薇,這念頭才起,瞬間就隨著她的腳步聲沉入了心底,楚襄撐榻站起,看著岳凌兮一步又一步地走到跟前,然後向自己福了福身。

「給陛下請安。」

楚襄唔了一聲,任由殿中宮女為他更衣束發,視線始終停留在岳凌兮身上。

她似乎也沒察覺到邊上的人都是垂眉斂目的樣子,兀自仰起臉詢問道︰「陛下是先練劍還是直接用早膳?」

「等會兒中書侍郎譚承則會上御書房覲見,時辰也不早了,讓她們傳膳吧。」楚襄整了整領口,又瞥了她一眼,「你若沒進食就一起吧。」

此話一出,周圍幾名宮女面色各異,端著銅盆的那個更是手一顫,差點把水灑出來,楚襄仿佛未曾察覺,徑自撈起溫熱的帕子擦了擦臉,仍是一副等著岳凌兮回答的模樣,就在眾人都屏息以待的時候,她終于婉婉開口。

「我已經吃過了,陛下。」

沒有受寵若驚,也沒有殷殷拜謝,平淡得就像是多年老友在對話一般。

眾人從未見過楚襄這般特殊對待過誰,心中越發驚訝,卻不敢發出半點兒聲音,只默默看著楚襄梳洗完畢之後筆直地朝花廳去了,而岳凌兮則端步尾隨在後,兩人隔著剛剛好的距離,無論動或靜都莫名的合拍,宛如一對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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