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這個認知讓楚襄頗為驚訝,他深知會被刺上這種圖案的人多半都被判了流放關外,北地苦寒,長年風雪交加,有的人在路上就凍死了,有的出關之後被匪徒綁回去做了奴隸,極少數幸運的人活著到達了周邊各國,但都因為是異族而遭到歧視。岳凌兮看起來年紀並不大,按時間推算,她獲罪時只是個半大的孩子,楚襄很難想象她是怎麼活下來的。

不過一個孩子是不會犯下滔天罪行的,她當時應該是被族中之人所牽連才落得漂泊異鄉,如果刑法改革得早一些或許不會是今天這樣,罷了,木已成舟,多想無益。

不過話說回來,她如今只怕沒有族人在世了,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混在難民的隊伍里,費盡心思想要回到楚國?

想到這,楚襄腦海中似有微光閃過,忽然就記起那個跟在她身旁的小男孩了,于是他把匕首撤離三寸,繼續用夷語問道︰「那個男孩是你弟弟?」

岳凌兮搖搖頭,語調都不帶轉彎︰「我不認識他。」

那在戰場上的時候她使勁把男孩往他那邊推是什麼意思?楚襄眸光一細,緊緊攫住那張平靜如昔的臉,並再次問道︰「那你為何會跟他一起逃出來?」

「離開蒙城的時候在路上撿的。」

楚襄聞言一噎,過了半天才冷哼道︰「這會兒倒答得快,方才不是裝啞巴裝得挺來勁?」

「我不會楚語,並不是要故意欺騙你。」

岳凌兮掀起長睫,眸中一片水色淋灕,宛如被大雨洗過的天空,干淨得沒有一絲雜質,楚襄低頭看著她,銳利的目光仿佛直探內心深處,讓她的靈魂無所遁形。

不會楚語是真,並非隱瞞也是真,但按照律法,以她的身份這輩子都不能再踏進楚國半步。

「為何要回楚國?」楚襄直截了當地問道。

「我有位姐姐在那里。」岳凌兮輕垂螓首,冰冷的刀刃映出一張稍顯黯淡的臉,「我已經三個月沒有收到她的信了。」

听她的語氣這個姐姐應該跟她沒有血緣關系,否則也不可能進入楚國,鑒于他們現在尚處于危險之中,楚襄沒有再細問下去,反手把刀一收,道︰「先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岳凌兮明白剛才那些人很有可能會去而復返,確實不能再耽擱下去,于是轉身回到屋里取了莓果來,邊走邊對楚襄說︰「既然要趕夜路,先拿這個墊墊吧。」

她可沒忘記,剛才他辛辛苦苦打來的野味全部貢獻給西夷士兵了,現在想必餓得慌。

楚襄瞟了眼她手里為數不多的果子,道︰「不必了,你自己吃吧。」

岳凌兮神色微滯,默默地把果子放回兜里,不做聲了。

戰場上他奮不顧身地來救她是出于對難民的責任心,水中任由她去解束帶是出于信任,如今知道她是個罪眷,這些恐怕一點兒都不剩了吧?

一朝獲罪,一輩子都難以擺月兌這個身份。

岳凌兮心頭發沉,不知不覺落在了後面,待行至溝壑前,余光里冷不防多了個影子,她抬頭看去,一只大掌握著微光伸到了她面前,在火苗的照射下顯得溫暖而厚實,令人無比安心,她卻是愣了一下,遲遲未伸出手去。

「過來。」

楚襄輕吐二字,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她額前泛開,她驀然回神,直接握住他的手並借力躍過了溝壑,落地時左腿微微蜷縮了一下,楚襄看著她不太自然的動作,眉頭不自覺地緊了緊。

「可還能走?」

岳凌兮迅速點頭,又道︰「多謝王爺援手。」

王爺?

楚襄嘴角微勾卻沒有說話,就由得她這麼誤會了去,隨後用匕首割開纏繞著的藤蔓,繼續舉著火把向前走去。

山路崎嶇,又是一片漆黑,兩人磕磕絆絆地走了大半宿,終于在晨光熹微之時見到了幾縷裊裊直上的炊煙,謹慎地探查一番之後,兩人並肩踏入了這個小小的鎮子。

整夜未眠,又帶傷趕路,岳凌兮已是強弩之末了,臉白得嚇人,幾乎站都站不穩,相比之下楚襄要好一點,但也是精疲力盡了,所以眼下他們要盡快找一間客棧來休息,補充了體力再考慮接下來該怎麼辦。

可問題就在于兩人身上半塊銀子都沒有,拿什麼住店?楚襄把岳凌兮從頭到腳掃了一遍,最後在她烏亮的發間停住。

「把你的簪子給我。」

岳凌兮沒有多問,直接把銀簪取下來遞給楚襄,楚襄反手將一枚碧透的玉佩交給她,道︰「權當我與你交換了。」

說完他就閃身進了右邊的當鋪,留下岳凌兮單獨站在大街上垂眸凝視著那塊玉佩,片刻之後默默地收進了袖子里,對他的行為沒有任何疑問。

若是把如此扎眼的東西拿去典當定會引來旁人的注意,他們在逃命,還是低調點好。

沒過多久楚襄便拎著幾串銅錢出來了,數額少得可憐,好在這里不是揮金如土的蒙城,客棧的房間都比較便宜,岳凌兮數了數,大概夠他們訂一間下等房和吃一頓熱乎乎的飽飯了,其余的就等睡醒了再做打算吧。

兩人有了共識,便以夫妻的名義住進了客棧,所幸在河邊已經扮過一次,演起來倒是駕輕就熟,掌櫃只道他們是鄉下來的兩口子,要去蒙城給女的治病,也就沒有多問,把鑰匙遞給他們然後就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房間在二樓,岳凌兮一瘸一拐地爬上樓梯,進門之後先坐在茶幾旁緩了口氣,旋即轉過頭凝視著楚襄說道︰「委屈王爺了。」

聞言,楚襄眼角明顯一搐。

這話怎麼听起來像是她佔了他的便宜?

他正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恰好小二叩響了門扉,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喚道︰「客官,您的吃食和熱水來了。」

楚襄走過去開門,接過東西放好之後轉身再看,那小二居然還在門口探頭探腦的,他登時有些不悅,卻沒有開口呵斥,而是扔了幾個銅板給他,然後才把門闔上。原因沒別的,客棧是消息傳得最快的地方,得罪了這些嘴上無門的人,對他們來說便多了幾分暴露身份的可能。

岳凌兮瞅著他,待外頭的腳步聲遠去,忽然伸手勾起他腰間的銀袋說︰「不多了。」

楚襄有些好笑︰「是不多了,你還準備用幾天?」

他說這話自有他的考量,現在離他失蹤已經過了一天一夜了,以夜言修的行動力及楚鈞的鐵腕,影衛也該找過來了,這點碎錢他壓根就沒考慮過要花到明天,可听在岳凌兮耳朵里卻成了另一個意思。

「大約三天吧。」

幾十個銅板他們兩人能用三天?

楚襄劍眉陡揚,還沒說話,岳凌兮就已經細細道來。

「進鎮子的時候我注意過,東邊的集市上有賣土匪鍋巴和炊餅的,只要三文錢一個,我們明早買幾個當做干糧,再交三十文給隔壁那條街上的商隊坐個順風車,他們應該是要去蒙城交貨的,我們在黔安道下車,途徑暮雲露宿一晚,第二天傍晚就能到達雁門關了。入關一人要交十五文,錢剛好用完,但離燕州大營還有半天的路程,听說關內有安置難民的居所,我們可以在那里休息吃飯,第三天中午就能回到營地了。」

別的不說,听到中間那句話楚襄就笑了,堂堂楚國天子,入自己家的關還得交人頭稅?

「那三十文可以省了,明天多買幾個炊餅。」

岳凌兮瞬間就明白了,听他如此篤定便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是我想錯了,王爺在雁門關鎮守多年理當是有熟人的,這錢可以省下。」

楚襄才喝進嘴里的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他倒還成了關系戶了!

啼笑皆非之際,楚襄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遂問道︰「剛才並沒有在街上停留多久,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

「只是隨便觀察了一下。」

岳凌兮顯然不願意對自己過目不忘的本領多加討論,楚襄聞弦歌知雅意,也就沒有再問下去,一邊把熱粥挪到她面前一邊轉移了話題︰「你去西夷多少年了?」

「十年了。」岳凌兮隨口答著,然後越過楚襄去拿勺子,見他愣在那里不禁問道,「怎麼了?」

楚襄忽然扣住她的手腕,眸光深沉如海,盡頭似乎有團烏雲在滾動,醞釀著狂風驟雨。

「你再說一遍。」

岳凌兮被他抓得有點痛,卻沒有掙月兌,而是慢慢放下勺子凝視著他前所未有的嚴肅神情,她能感覺到,這一刻他渾身散發出的冷意甚至比昨天發現她身份時要更加濃重,壓迫著她所有的感官,讓她難以呼吸,可盡管如此,她的聲音依然平淡而輕柔,猶如一張上好絲綢所制成的畫卷,將昔年舊事緩緩呈現在他眼前。

「十年前的臘月二十八,我和父母一同離開故鄉,經淮西出的關,這個日子我記得很清楚,即便王爺讓我重復一萬遍也是同樣的答案。」

楚襄的表情突然凝滯,像是被凍住了一般,胸中卻掀起了滔天巨浪。

這怎麼可能?那個時候舊刑已經廢除了!

這次可以說是大獲全勝,不僅為飽受迫害的邊關百姓討回了公道,還狠狠打擊了夷軍的囂張氣焰,朝廷內外皆是一片贊揚之聲,連百姓都自發地夾道相迎,為凱旋的將士奉上鮮花和掌聲,一時間滿城鑼鼓喧天,歡聲雷動。

寧王府卻是安靜如昔。

大門正對著的浮雕照壁後方有一大塊空地,落著二十幾只雪白的鴿子,端木箏坐在藤制吊椅上心不在焉地灑著玉米粒,任它們伸長了脖子不停地啄食著,完全沒注意到已經超出了自己平時喂的量。

也不知他到了哪條街上了。

她兀自猜測著,一顆心在胸腔里亂跳,只因記掛著楚鈞身上的傷,偏偏在這人山人海的當口她不便去城門迎他,只能在家里干等著,實在讓人著急。

正是坐立不安之際,貼身婢女忽然從門外跑了進來,高興地向她稟報︰「夫人,王爺回來了!」

話音剛落有人就從門口拐了進來,身披薄甲腰挎長劍,凜然如風,不一會兒就走到了端木箏面前。她仰首看著那個朝思暮想的人,竟忘了起身去迎他,一昧地坐在那兒發愣,見此情形,楚鈞把頭盔和劍都交給了下人,並揮退了他們。

「大半年不見,不認識我了?」

楚鈞沉啞的嗓音一下子把她從恍惚中拽了出來,只听一陣細密的碎響,整盤玉米粒悉數落在了地上,隨著衣袂的舞動,她整個人已如蝴蝶般撲進了他的懷抱。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