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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內宅,芳華院。

鞏氏面色枯黃,靠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嘴唇已被咬出了血,聲音干啞道︰「到底還是沒能毒死她,讓她順順利利嫁了出去。」

沈時琬跪坐在她身前,用帕子輕輕擦干淨她唇上的血,端了藥送到她嘴邊,平靜道︰「母親先將藥吃了。」

鞏氏眼中又涌出淚來︰「是母親連累了你,琬姐兒,你可怪母親嗎?」

沈時琬搖頭︰「我的命都是母親給的,哪有甚連累不連累的,母親別多想了。」

鞏氏把藥碗推開,哭起來︰「她要報復便報復我好了,為何要害你?為何要害你呀!天殺的……」

沈時琬也不強勸,就把藥碗放下,靜靜等著她哭完,過會兒鞏氏平靜些了,她復又把藥碗端起來,一勺勺地喂。

她從前性子就嫻靜,如今更是少話,仿佛多了層冷漠還是什麼,看得鞏氏心里沒底,斷斷續續喝完一碗藥,試探著道︰「琬姐兒,你是不是還記著……杜遲?」

沈時琬手腕一頓,面色如常,道︰「沒有。」

鞏氏歪頭端詳她,片刻,猛力一抓她的手,緊張道︰「他是阮姨娘那邊兒的!琬姐兒,你記住母親的話,不,你發誓!你發誓即便是做了姑子,也決不能與他夾纏不清。」

沈時琬垂著眼楮,並沒有什麼過多的猶豫,舉起手掌,淡淡道︰「女兒發誓,絕不會再與他有任何牽扯。」

鞏氏似乎還有些擔心,難過的看著她。

沈時琬起身去給她拿了迎枕和薄毯,讓她躺一會兒,鞏氏卻听著外面的鞭炮聲不動,臉上一片絕望之色,沈時琬看了眼,伸手將窗子關了,很輕聲道︰「母親放心,只要留得性命在,總有朝一日,能尋得機會,讓她沒那般得意。」

外廳。

沈道乾大喘幾口氣,扶著牆才算站穩了,沈時玬的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讓他氣血上涌,頭腦發懵。

麟哥兒是他的心尖肉,他捧在手心長到這般大的,如今沈時玬竟說他……

不可能!他得去找阮姨娘問個清楚,興許只是個誤會。

對,對對對,沈道乾安慰自己,他與阮姨娘這麼些年,兩心相依,恩恩愛愛,從未覺出她有分神的時候,怎麼會、怎麼會……他著急忙慌地就往外走,可沒走出兩三步,不知為何,又猛地一轉,返了回來。

腦中亂糟糟的,沈道乾也不知自己在尋思什麼,兩腿就是邁不出去。

許久。

他靠牆閉了閉眼,讓眼前發黑之感減輕些,方沖門外虛聲叫道︰「來人。」

自沈家生了變故,下人已走了大半兒,過了約有半盞茶的功夫,才跑進來一個小廝,一面掖著袖口,一面問︰「老爺,有什麼吩咐?」他左邊的袖口尚未掖嚴,露出一點兒晃眼的金黃色,袖子也沉甸甸的。

只是沈道乾神思恍惚,並沒有留意,呆然半晌,長長出了口氣,道︰「去將麟哥兒領過來。」

那小廝覷他一眼,低聲問︰「要將姨娘也請過來麼?」

沈道乾不語,沉默片刻,搖搖頭︰「不必。」

小廝便應了一聲,出門時四下里看了看,迅速將袖子里的東西掏出來放到懷中,方往後院叫人去了。

沒多時,麟哥兒被領過來。

沈道乾將他抱在自己腿上,細細端詳——麟哥兒長得隨了阮姨娘,眉目秀氣,一管鼻子精致,似乎也不如他的鼻梁般高挺;嘴唇和眼楮更是,他是一雙鳳目,眼皮單細,麟哥兒卻是實打實的雙眼皮;嘴唇他的偏薄冷肖,麟哥兒卻偏厚溫潤……

沈道乾越看越皺眉,一顆心漸漸提了起來,不知這般瞧了麟哥兒多久,他忽然出聲,叫守在門口的小廝︰「馮六,去打碗清水來,關嚴門窗。」

那喚馮六的小廝似乎早知他會有這一出,利索地關了窗,又很快端來一碗清水,關門退出去,守在門口。

興許只是一會兒,也興許是很長時間,屋中陡然傳來摔東西的脆響,緊接著,是麟哥兒的哭聲。

馮六貼著門縫兒咂咂嘴,隨即直起身,模了模懷里硌人的金子。

***********

「……那日,玬姐兒出門前,二叔的臉色還是好的,」沈兆謙一身風塵僕僕,在沈老太太的東跨院里與時瑾和顏九淵等人說話,「行完禮,玬姐兒說還有幾句話想與二叔說,我站得遠,也沒听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見二叔領著她去了東間說話,沒多久,玬姐兒先出來了,二叔卻一直悶在屋里。我再見著他的時候是晚上,听著不知為何,就和阮姨娘鬧起來了,鬧得還頗凶。」

沈時玬成婚,沈兆謙去了一趟,因多少也听說了些沈道乾在京中的事,想來問個清楚,不料在沈家呆了三日,沈道乾日日不是在飲酒就是在罵人,話也沒說幾句,他只得作罷,直接從臨江來了京中,路上一耽擱,到這里已是九月下旬了。

時瑾陪老太太坐在暖炕里,腳上還蓋了條姜黃色的毯子,聞言與老太太相看一眼,道︰「她果然將阮姨娘也算上了。」

老太太皺著眉,問︰「麟哥兒可還好麼,這陣子胖了還是瘦了?」

沈兆謙知她還是有些惦記孫兒,便道︰「我瞧著倒是挺好,也沒瘦。」——麟哥兒都在阮姨娘的院子,他也只是用飯的時候見了兩回。

沈道乾沒了官職,時瑾大略也能也想出家中情形定與以前不同,微微抿唇。只稍一動作,便被顏九淵瞧見了,男人似乎總是知道她在想什麼,抬了抬下顎道︰「你莫想這些事,那位阮姨娘想必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一句話提了醒兒,沈老太太也忙拍拍她,說︰「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比不得以前,快莫費心神。」

一旁的沈兆謙還不知情,聞言瞬時睜大了眼楮,喜道︰「時瑾你!」說到半路又歡喜地站起身來,在身上模了模,道︰「你看我,來時也沒給小甥兒帶件像樣的東西!」

時瑾臉上一紅,忙道︰「大哥快坐著,別笑我。」

沈兆謙不由瞧了瞧她的肚子,又看顏九淵︰「多時候的事?幾個月了?我該早來些才是!」

時瑾和老太太都失笑出聲,老太太道︰「前幾日才診出的脈,知曉的人還不多呢,你早來了也沒用。」

沈兆謙便笑起來,復又坐下,說︰「等我回去,好好給小外甥備份兒禮,連這回的一並補上!」

「是不是外甥還不一定呢,」時瑾有些不好意思,坐直了身子,「多遠的事呢。」

「不論外甥還是外甥女,都好。」沈兆謙哈哈笑道︰「左右都是咱們的寶,一樣的疼。」他說完才想起來,這話當著顏九淵的面說,未必合適,便忙偏頭看了一眼。

顏九淵的眼神卻一直跟在時瑾身上,過來幫她拉了下毯子把腳蓋嚴,說︰「女孩兒像她,得多疼些。」

時瑾看他一眼,又快速地別開眼,老太太和沈兆謙便都笑了。

晚上一塊兒用飯,因此次沈兆謙主要就是來接沈老太太的,也停留不了幾日,遂隔天時瑾便操持著幫老太太收拾東西。

分別在即,祖孫兩個都分外不舍。

因時瑾有了身孕,老太太更擔心些,一遍遍交代她平日里要多加小心,原想要是身子好,留下來照顧她也成,但眼下她自個兒的身子養過來怕也得三、五個月,與其讓時瑾兩頭忙,倒不如早些回蘇州去,遂在沈兆謙到的第四日,老太太便收拾好東西,準備啟程了。

當天一大早,顏老太太便領著一眾人來送,她也很舍不得,讓沈老太太身子好了一定要再來。沈老太太淚盈于眶,抓著她的手握了又握,哽道︰「時瑾這孩子就交給老姐姐了,你平日里多管教。」

「哪兒的話。」顏老太太招手讓時瑾過來,說︰「老親家就放心吧,不信你就過陣子再來瞧。」

沈老太太連連點頭,又說︰「放心,放心。」顏老太太也不多說什麼了,讓她們祖孫兩個送別。

時瑾原是告訴自己別哭別哭的,可到了這會兒又忍不住,眼淚徑直往下掉,又讓沈兆謙一定仔細祖母的身子,有什麼事千萬給她來信。沈老太太撫撫她的鬢發,說︰「等過幾個月,我身子骨養利索了,你快臨產的時候,祖母再來。」

時瑾點頭,聲音還是控制不住的嗚咽。顏九淵用力摟了摟她的肩膀,低聲說︰「時辰不早了,讓祖母上車吧。」

沈老太太看著顏九淵,眼神里盡是托付,說︰「都督,淵哥兒……」

顏九淵便一頷首︰「祖母放心,保重身子。」

老太太點點頭,又看時瑾一眼,不敢多留,匆匆上了馬車。沈兆謙沖著眾人一禮,又對時瑾道︰「風大,別老站著,快回去罷。」

時瑾掩著唇,于朝陽中目送祖母的馬車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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