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艾維因確實笑出了聲。
極輕地。
「誰?」原本就已經臉色蒼白恍如石化的精靈少女,突然之間就像是被解除了詛咒一般,幾乎是立時跳腳,恨恨地吼了出來。
周圍的同學一臉茫然,但是伊麗莎白根本沒工夫去在乎。
雖然此刻風大雨大,聲音嘈雜,但那樣一絲不和諧的噪音還是成功地被她捕捉到了——多虧了她的精靈血統,這讓她的听力同視力一樣,遠勝于常人百倍,想要騙自己听錯了都不可能。
那從鼻腔里發出的笑聲絲毫不掩飾其中的愉悅、嘲諷之意,在一片尷尬至死的沉寂中實在是刺耳得讓她抓狂。
「到底是誰?!」
然而也許是因為她的血統終究不夠純正,有可能是因為心神不寧、噪音干擾太大,她沒能成功地分辨出那個聲音究竟是哪里來的。
可對方似乎根本沒有打算出來解釋或者見見她的意思。
于是迎接伊麗莎白的是一陣更為尷尬的沉默。
她能感覺到,周圍看她的眼光已經變得驚疑不定,仿佛她就是個瘋子一般。
從沒有哪一刻讓她感到如此屈辱……從沒有。
伊麗莎白氣得幾乎要顫抖起來。
「咦……」突然左側人群突然傳來輕輕的騷動。
伊麗莎白驀然轉身,隨即看到,從那個方向確實有什麼人過來了。
開始的時候仿佛只是一片淡淡的虛影,但不過眨眼功夫,那影子就站在了剛才可可的位置,如同亡魂一般,穿過雨幕的時候半點聲息也無。
這個人身材極高,穿著黑色的斗篷,面孔遮得嚴嚴實實,除了背部那讓人無法忽略的奇異的巨大凸起,很難再得出更多的關于具體樣貌的信息——
當然,很快就有眼尖的學生發現,來者胸口部位的繡著的金花銀盾,沉默地表明了他的身份。
——是學校護衛隊的人。
傳說學校負責治安護衛的家伙,都是一群身手奇高但是身份特殊的群體。關于他們的具體身份總是有著各種各樣奇奇怪怪、充滿恐怖色彩的猜測。什麼禁忌法師啊,什麼叛、國之徒重刑犯之類的……這樣的揣測雖然沒聲麼道理,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這些家伙只會在突發事件中露臉,而且不管事情鬧得多麼大本身多麼棘手——比如不久前那起史萊姆入侵——護衛隊都可以很好地將之解決。
但這也意味著,只要他們出現的地方,就有人要倒霉。
至于今天要倒霉的對象,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很有默契地,原本圍觀的人群又默默往後退了幾步。于是原本就已經讓出的一小圈空地,突然之間就變得更加空蕩,或者說基本已經沒有了圍觀的樣子。
幾乎是在眼神觸到對面胸口的那個徽章時,伊麗莎白原本已經憤怒得發紅的尖耳朵,突然就變得煞白。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究竟在做什麼︰
野外實訓的第一天,她就和同班同學鬧不合,挑事情,拖延了實訓計劃——而且最關鍵的是,她被抓了個正著。
學校派護衛和導師跟著他們這件事,伊麗莎白他們都是知道的,但這也僅僅是為了應付某些可能導致意外傷亡的事件。也就是按照一般順利的情況,這些「護衛」是根本不會出現的。
假如這件事情最後上報到學校,然後被導師知道了……
「你們都不打算走了?」
忐忑中,對方突然開口了,語氣雖冷,卻沒有什麼譴責的意思。
「咦?」
伊麗莎白有些發懵。
「狩獵路線是由領隊決定的吧?她已經走遠了。」
對方似乎只是很好心地在提醒她。
哦,這個啊……
對面不說,伊麗莎白幾乎都要忘了。雖然她從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她可以肯定,除了可可那個莫名其妙的跟班,這一屆同院的學員沒有人會跟著她走。尤其是在經歷剛才那一場變故後。
畢竟平時一起上課、訓練的都是她,展現出極高游俠天賦、領導能力的也是她。
「不去麼?」對面倒也不催促,只是聲音里多了幾分玩味的意思。
而就是這微微上揚的語調,立刻讓伊麗莎白確定了,剛才嘲笑她的人就是這個家伙!
剛才有情況為什麼不來阻止?非得拖到現在?就是為了看戲麼?
因為差距而壓抑下的怒火,突然又不可遏制地騰騰冒了上來。
但伊麗莎白知道這不是發作的時機。
「會的。」伊麗莎白勉強笑笑。
形勢比人強,她決定妥協。
畢竟以後還有很多機會不是?這些是護衛不是保鏢,不可能會一直跟著的……從學校發給他們的求助卷軸就可以知道,只有緊急情況才可能見到這些家伙。
說起來,其實她這也只是小小地耽誤了一下出發,並沒有造成什麼特別的沖突不是?
「希望如此。」對面的語氣卻是再明顯不過的嘲諷,像是根本不相信,又像是在期待什麼,亦或者是還有點別的什麼——比如類似于威脅的意味……
「那你們可得抓緊,不然……也許就成了事故了呢。」他補了一句,讓威脅的意思確定無疑。
伊麗莎白笑容驀地一僵。
然而對面沒再說什麼。
她沒再說話,只是木然撿起剛才甩在一邊的斗篷——之前的動作有多瀟灑,現在這東西的狀態就有多糟。
哪怕現在披上,也基本和沒穿也沒啥區別了。
伊麗莎白強忍心中的屈辱,咬牙胡亂罩上。
「漂浮」「迅疾」,給自己施了兩個簡單的術法後,她頭也不回地扎進了森林——朝著可可之前消失的方向。
一看情況不對,剩下的學員也模仿伊麗莎白的做法,給自己施了加速,三三兩兩地趕上去。
就這樣,原本來勢洶洶圍觀堵截團,就這樣悄然散去了。
艾維因望著那些倉皇追趕的背影,忍不住又有些想笑。
剛才他其實可以選擇就這樣無視,完全不出來——因為這樣昏暗的天氣下,他已經將好戲看了個清清楚楚。
但不知道為什麼,剛才伊麗莎白氣急的樣子讓他感到愉快極了。聯想到可可之前的舉動,艾維因忍不住就想要站到她剛才站的那個位置上去,從她的角度,近距離再好好欣賞一下這精彩的一幕。
這個舉動顯然幼稚極了。
艾維因也知道。
但是他只是忍不住,而且雖然有暴露自己違反學院契約的風險,但當他站到那個位置上的時候,他真的一點也不後悔。
因為實在是……太有趣了。
他很少有這種能光明正大給予人教訓的機會,包括經驗也很少,他做得最多的就是在黑暗中伺機報復,然後一擊必殺,毫不拖泥帶水。
像這樣給予對面無限壓力、慢條斯理地欣賞某些喜歡裝模作樣的家伙痛苦糾結的模樣,實在是一種不一樣的享受。
心底里某種陰暗的記憶悄然上浮,他忽然就能理解,為什麼以前族里的主母和族長們都喜歡站在高處的陰影里,偶爾扔出語意不明的句子,讓低位的人們自行揣測,看他們瑟瑟發抖卻又無可奈何。
真的……很愉快。
多虧了可可。
雖然他不知道「主人」當時站在這里的心情是什麼,但第一次,他對可可生出一種類似感激甚至喜愛的情緒。
有趣極了——哪怕是基于這種狐假虎威般的感受。
而且以後……還會有這樣有趣的事嗎?
他仰臉,頗為享受地接觸那冰涼的撫模,生出了一絲久違了的期待,連同死寂已久的胸口,也仿佛開始復蘇。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腳步在泥地里濺落的聲音,短促沉悶。
「啊,你來了?」轉身,不意外看到來的是那四號。這家伙背得東西不多,但是顯然行動力還是差了精靈一截。
「是啊你們這種長腿生物根本不懂我們這種貼近大地種族的痛苦……等等,你這是什麼表情?」
剛才他就看見精靈仰臉淋雨一副神經病的樣子,結果走近了看清後發現更加可怕。
「嗯?」
「你……你你你……你這個愉快的口氣是怎麼回事?」四號被嚇得說話都有些不利索,「還有你這個表情是怎怎麼回事?」
他不答,只是眯眼彎唇,笑得像是某種剛剛自冬眠中蘇醒的冷血生物。
……
墨菲斯的心情糟透了。
因為就在剛才,那只該死的魔偶烏鴉把他從睡眠中吵醒——當然這還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他發現美少女大概已經出發了,而他還沒來得及送出準備好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