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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駕到達揚州府是在四月二十八日,以不擾民故,諭令上下于城外二十里地處從簡接駕,其後秘密入城,駐蹕于揚州府衙。

李明微到府衙是在三十日傍晚。

是時太陽正將西沉,半邊天空都是一片火紅的顏色,遙遙只看見一群群倦鳥歸巢,在那張緋紅的畫布上劃下一道道優美的弧線。

陸滿福在街口候了已有一會兒,遠遠看見一人騎了高頭大馬引著一輛素帷馬車從人流中穿行而來,便示意人備好了轎子。

眼見得索宏跳下馬來,牽著韁繩近期,即拱手迎上去,笑著道了句︰「索大人一路辛苦,主子爺已吩咐在福滿樓備了酒宴,為大人接風洗塵,奴才暫不及招待,還請索大人帶了幾位先行一步。」

這意思是說叫他先帶人往福滿樓候著了,索宏躬了躬身,謝恩應是,招呼了幾個隨行的,陸滿福一面指過去兩個小廝帶路,一面卻望了望車上,道︰「魏娘子也請同往吧。」

魏綰瞬了下,轉頭就要撩車簾子,李明微卻下意識的拽住了她的袖子。

她撫了撫她的臉,「我沒事,你也不要怕,皇上兩年前就有心等你出來,不會待你不好。」

她轉身下了車,那簾子垂下來,一瞬又被打上去,陸滿福站在下頭,喚了聲李娘子,她斂眼下了車。

府衙是三進的院子,從街口到垂花門,在轎子里晃晃悠悠不知走了多久,轎簾打起來的那一刻,她走下轎子,只恍若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入門是一座磚雕影壁,陸滿福躬身引她往內。

聖駕駐蹕之處,外頭不顯山水,內里卻嚴加戒備,三五步即見一兵吏持兵器警戒,越往里走,守衛越是森嚴。

過影壁以後,但見除了四周護軍,正房前頭,尚有一隊巡邏之人,走過去將將遇到他們。

蒙立望了眼她,眼中一瞬,不著痕跡的斂下去,躬身退後了半步。

她側了下眼,抬腳踏進了門。

「主子爺昨兒議事睡得晚,今兒一早又出去巡視河工,才回來不久,這會子正在里頭小憩,晚一會子還要召見臣工,小主在里頭稍待,掐著時辰,一刻鐘以後喚他起來就好。」陸滿福說著,將一只金鏈子拴著的懷表遞了上來。

她點頭應了,自往房中去。

皇帝是呆在書房,里頭陳設很簡潔,只一架書,一張桌,一只椅,一個臥榻而已。

榻靠西南角放著,他便臥在上頭,因合了細竹簾子,光線有些暗,只看見一片昏暗的影子面朝外側臥著,呼吸勻停的樣子,似乎是睡得很沉。

她進了門口就停住了,幾乎是一動未動的站過了一刻鐘,眼見得那細如發絲的指針走過了三個格子,卻還是未能挪動腳步上前。

時辰已經過了有一會兒,陸滿福在外頭沒听到動靜,想一想那一位的性情,只得打了簾子進去,果見她就在門口站著,躊躇未前。

「小主——」他輕輕喚了聲,催她上前,而李明微索性就回過身來,把懷表朝他塞一塞,只說得一句「公公去吧」,便就出了門。

他抱著拿表一愣,只道是冷宮里過了兩年了,那硬脾氣還是一點沒磨平。也是,那樣子由著她,又怎麼磨得平?心里嘆了口氣,方要上前,卻見臥榻上的人已經醒了,看過來道︰「叫她進來。」

陸滿福躬身退了出去,有一會兒李明微才進來。

這一會兒到沒站門口了,往前走了兩步,站在了屋當中,端端正正的行了大禮。

皇帝打量了她有一會兒才叫起,而後一揚下巴,道︰「把簾子拉了。」

她是不動聲色的去辦了,竹簾子拉上去,屋里也就亮堂了很多。

窄袖水青褙子的姑娘微微低頭拽著繩子,落日余暉斜窗而過,勾勒出一個窈窕的側影。

比兩年前更顯單薄了些,他略略起了身,抬手招了她過來。

攬在懷里才覺得很溫順,只同換了個人一般,安靜馴服的不像她。

他輕輕撫了撫她的臉,執起那雙搭在膝頭的手,摩挲了下,適才道︰「想要我做什麼?」

她低順著眉眼,話卻很清晰,「查清魏綰的案子,她若有冤,還她清白。」

他挑眉,「倘若她該死如何?」

她抬眸望他,一字一字道︰「我亦然無改。」

從她打開那個盒子的一剎,無論結果為何,她都已做好了為之付出代價的準備。

他斂了斂眼,但道︰「玉佩給我。」

她從腰間解了荷包遞給他,沉甸甸的兩塊,他環著她來接,扯開了口子叫她拿,拿出那塊螭紋玉佩,即道了句︰「丟出去。」

丟出去,她望了望窗子,略一抬手就扔了出去,但听外頭一聲脆響,有人應往這邊走了走,卻被一個聲音喝住︰「回來!」

她心頭諷笑,回眸卻見他已經取出了另一塊玉佩,解了繩子放在一邊,將她扳轉過來。

指尖觸到脖頸是溫熱的,她垂下眼,由著他解了三個紐子,將那塊玉佩帶上,再一顆一顆系回去,一面道︰「記得你今日說過的話。」

她點頭。

他在她耳邊撫了撫,便低頭吻了上去。

很順從,只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被拼命的藏著,再往里卻就慌亂了,沒頭蒼蠅一般,逃著,躲著,四處亂竄。

她總還是她,總還是那種久違的感覺。對著別人總也找不到,在她身上去卻洶涌澎湃。

他輕輕在那唇瓣上咬了下,而後安撫的撫了撫她的後腦,微微喘息著離開了她,望著她眸中一片灼灼之色,她幾乎就閉了眼,他卻低低一笑,吻了吻她的嘴唇,在她耳邊道︰「我叫你來,不是為了這個,把眼楮睜開。」

哪里還睜得開呢?她寧願他和蒙立一樣,只是希圖她的身子,可是不是,他是要她整個人,每一分每一毫都屬于他。

終究是要走到這一天的,終究是要有一天她要完完全全丟了自己。她到底睜開了眼,微抿著嘴唇看他。

他要什麼,她給什麼,已然說過了的。

他只是撫著她的頭發,許久未有其他的動作,直到陸滿福在外頭輕輕咳了一聲,試探著叫了句主子。

「溫禧在後頭。」他沒搭理,只看著她道,「過會子你去找她。」

她應好,他卻未滿意,揉了揉她的嘴唇道︰「說別的。」

她倒是說了,望著他問︰「說什麼?」

他噎了一下,眼見得陸滿福在外頭又提心吊膽的喚主子,到底先放開了她,道︰「吃過飯好好歇著,明日我忙完了就過去看你。」

眼見得她走了,方一撢衣袖起了身,叫陸滿福進來,喝著茶問什麼事。

陸滿福一弓腰,道︰「原說的戌時初殷府台和幾位大人過來見駕,主子爺還沒用晚膳,就到時候了。」

皇帝把他手里的懷表接過來看了看,果然已交戌時。

確然不能因她誤事,他得個荒yin無度的名是小,她有個紅顏禍水的名卻大。

打眼一掃,卻見榻上還丟著她的荷包,四處都是曖昧未散的氣息,心里頭倒有些慚愧在別人家書房里頭失態,但叫陸滿福過去撿了,焚了柱伽楠香。

才點上外頭就稟人到了,他瞧著心里不得勁兒,到底叫陸滿福吩咐他們去前廳候著。

府衙大堂正對著南街,是不便布防守衛的,陸滿福心里著急,出門就朝蒙立使眼色。兩年時候,早就已經人情練達的蒙大人此刻卻有些怔,略頓了頓回神兒,噗通一跪就攔了駕,「前頭魚龍混雜,主子爺與諸位大人議事,咱們不便隨從護衛,主子是萬金之軀,萬不可以身犯險。」

話一出口,陸滿福心里都忍不住罵蠢貨,皇帝愛重他,卻最厭他時不時就犯梗的脾氣,頭兩年因著這事兒罰去戶部模爬滾打了半年多,一時好了,今日卻不知怎麼又犯了,不可,豈是你蒙立說不可就不可的?

好在皇帝今日心情尚好,沒真與他計較,蹙眉罵了聲滾開,點了他和另個人隨從。

蒙立跟在後頭,究竟有些魂不守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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