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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是膈應的,一出宮門就丟開了她,李明微踉蹌幾步,被門外等著的幾個奴才提著心扶住,才不至摔到在地。

「送她去養心殿!」他寒著臉吩咐了一聲,轉身又進了慈寧宮,穿過前庭,甫到垂花門處,就見兩個小太監卻哆哆嗦嗦的把門掩了, 當一聲落了鎖。

那藏青盤金繡龍紋的馬蹄袖一頓,也未如何,返身就在檐下站了。

這一站就是半夜,金漆鎏銅鋪首的朱漆門緊閉,一夜寂靜,天將明時,才听到有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隱有腳步聲過來,他抬起頭,即听吱嘎一聲響,緊閉的朱漆門開了一條縫。

太後一聲叫走,皇後是連緩一緩也沒能就離了佛堂,她幾乎不能走路,左右幾個侍女扶著,也只能一慢再慢的踱出門來。

他瞧得不忍,上前一步接住了她,穩穩托在了臂彎。

皇後瞧見他顯然訝了下,甫要開口,見他目色望向前方微微一凝,便轉而也朝門口看去。

金嬤嬤是緊跟著過來的,下來台階朝帝後施了一禮,略帶謙卑的傳了太後的話︰「太後娘娘叫我來告訴二位主子一聲兒,她是最後一回參和您二位的事兒,打今兒起,二位主子就是把天掀翻咯,她也不再多言一句。娘娘還說,二位主子往後也不要再來慈寧宮,等過了太皇太後千秋,她立時就起程去永寧山給先帝守靈,您二位好自為之。」

話說完卻一抬眼,慈和的看了看略嫌狼狽的帝王,「萬歲爺先回吧,太後娘娘這會兒在氣頭上,待她消了氣,奴婢先勸勸她。」

金嬤嬤比太後年紀還長些,脾氣溫和親善,是這宮里數一數二德高望重的一位嬤嬤,皇帝頷了下首,很是听進了她的話,「勞嬤嬤操持,朕這里先謝過了。」

「不敢。」金嬤嬤福身還禮,交疊著兩手,送他二人出門。

「傳攆。」皇帝喚了一聲,摻著皇後轉了身。

兩人相扶著往外走,內侍婢女都退開了去,皇後十分之八*九要借他的力,皇帝站了大半夜,走路也不怎麼利索,二人慢慢挪騰著,頗有些患難與共的味道。

金嬤嬤目送他們出了院門,才返身往後院走去,一路進了內室。

里頭倒並沒有言說中太後橫眉怒目的景象。

金嬤嬤去的這會兒功夫,她已起了身,拾掇的整整齊齊的在檐下逗鳥。

先帝去的早,太後年歲也並不大,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保養得宜,看上去也是美麗雍容的。她的心卻不像她的面容,任歲月流過,水過無痕,深宮沉浮的經歷早已鍛造了一副堅韌又強硬的心腸,任外頭如何風雲詭譎,也自能閑庭信步。

因而皇帝的事兒雖叫她發愁,卻不會太過影響她本身的日子——這也並非說完全不受干擾,昨兒夜里到今晨,她是確確然沒準旁人提皇帝一個字兒。

說到底,是她懂得調適自己罷了。

金嬤嬤省得她想听什麼,一五一十的把前頭看到的情景講給她,太後一頓,只問李氏是如何處置的。

金嬤嬤答一出門就叫送去了養心殿。

太後那里即是一笑,頗為譏諷,「我說他荒唐,他倒真個兒給我荒唐到底了,好不好的把人往寢宮里帶,是想得一個荒yin無度的名兒好听?」

這一番話氣性大,回眼看金嬤嬤,金嬤嬤也噎聲不吭了,因倒一笑,「你慌什麼,我是沖他又不是沖你。」

金嬤嬤道︰「是瞧您動氣,不知道怎麼勸您。」

「我不氣。」太後一撂手,慢悠悠的從台階上踱下來,「只他做得事兒叫我忍不得要罵上一頓。正是犯傻的時候,與他生氣,犯不著。我且看著,他還能再傻上幾日。」

這話金嬤嬤是明白的,太後說是生氣放走的李氏,不如說是故意,又故意說了不容她的話,皇帝必然百般看顧。眼下瞧著是罵他把人帶到養心殿是犯傻,實是正遂了她的意。李氏不馴,他們二人必還有得鬧,再加上這邊的壓力,以及皇後那一層,皇帝未必能繼續容著她。

皇後,路鋪到這份兒上,端看她能走到什麼地步了。

帝後倒是因此一事多了兩分親密,抑或說皇帝因著愧疚對皇後生了兩分親近。

皇後素來和他是相敬如賓的狀態,總是端著慣了,少些小女兒的心腸,因一路叫他扶著出了門並不大願意,瞧見轎攆,即想月兌開,回頭看他,「您得去早朝了,叫丫頭們扶我回去就行了。」

皇帝倒沒察覺到她這般心思,只一意補償她,因道︰「養心殿離此處近些,你隨朕過去,待叫太醫瞧瞧,好一些再回去。」

也是因他把李明微帶了過去,更覺愧疚,適才留了她。

皇後雖不知這一層,他心里有愧倒是知道的,她是向來以他的滿意為目的的,想想無妨,也就同意了。

倒是沒料到會撞見李明微在。

跪了一夜,傷得實在不清,整個膝蓋都是青腫瘀了血的,過來時還不覺,一靜下來,就陣陣惹人的疼。

太醫開了藥,侍女在腿上揉著,也不抵多少用,冷敷熱敷換了一圈兒,也不過鬧得煩人,索性叫人退了下去,自個兒咬牙忍著。

吳宗保打外頭進來,一面是送膳,一面又詢問︰「才听太醫說可以針灸散瘀,奴才傳個醫女來再給主子瞧瞧?」

「甭來煩我。」皇後不耐煩的擺手,抬頭一掃,卻見窗戶外頭還有一溜托膳盤的宮女往後頭去了,心思一轉,即一挑下巴︰「這是送到哪里去的?」

吳宗保回頭看看,面上泛笑,「送去後頭華滋堂給李小主的。」

皇後面色一瞬,卻道︰「甭往後送了,端過來,你去請她,就說我說的,我想和她說說話,叫她過來同我一道用膳。」

吳宗保有些猶豫,只是皇後臉色一沉,便就應了。

那位主兒這回倒好請,痛痛快快就來了。

見皇後也算守規矩,一進門就行了禮,雖說按理該行大禮,她行的是常禮。

冊文是皇後下的,她是還記著仇呢。

記仇,憑她辦出來的事兒,多大的抬舉了,吳宗保心里頭只不知說什麼好。

妾身未明,皇後也不好稱她了,一抬手,只讓她坐。

宮人布菜,皇後暗暗的打量,一道安排了兩個,雖已被她提前授意擺在一起,也看看得出送過去的菜式雖也是皇帝自己的分例里抽的了,比送到她這里來的,還是遜了不止一籌。

可見皇帝心里頭還是有數的。

不管怎樣,這倒叫人滿意,不過到了眼前這個地步,不是她不在意這件事兒就能結束了的。

她不是真心實意一心為著皇帝的人,她實心對他好,順著他從著他,也不過是別有所圖。

眼下情勢明了,機會就在眼前,若不順手推舟,便枉廢她做了恁多年的皇後。

「嘗嘗這個。」她支使宮人往她前頭擺了一道血燕粥,聲氣頗是溫和,「往常總是找不對火候,今兒正好,最是補氣益血。」

「謝娘娘。」她冷著臉道謝,分明敷衍,沒一點恭謹之態。

皇後倒是笑著,半點兒不介意的模樣,又叫往她跟前兒布小排,言語上更親和了些,「我听說你少時在無錫呆過不少日子,趕巧兒咱們萬歲爺也去過,說無錫的小食|精致,回頭就往潛邸里招了無錫廚子,後來進了宮,也不忘把人帶著,說他雖做得大多不算地道的無錫菜,糖醋小排卻可與當地的一較。」

「喏,就是這道了。」她指了指她面前青花纏枝淺口碟,笑,「我是無從分辨的,你嘗嘗看,像也不像?」

李明微的性格,其實最不耐應酬,往常來說,若叫她忍著敷衍幾句,也可,不過近日巨變,早沒了那份心。于是但凡遇見她不喜的,便團成了刺蝟,得誰扎誰。

論她不喜歡的,皇帝是第一個,助紂為虐的皇後就是第二個,直覺上她親和就是虛情假意,笑就是笑里藏刀,她橫豎是不怕死了,自不會再給好臉色。

拿銀箸夾菜的姿勢很優雅,細嚼慢咽的也很優雅,開口說得話就不那麼優雅了,干巴巴眼也不抬只有兩個字︰「尚可。」

任誰都看得出來,皇後在好意示好,答應在擺臉子。

「你對我可是有什麼不滿?」皇後略略傾身,面上笑意微凝,卻也不見著惱,輕聲輕氣的,好性到沒話說。

李明微索性就不說話了。

二十歲的人了,心里還是孩子性兒,真要進了宮,也不見得有什麼妨礙。可是太後不喜,再一則防微杜漸,防患于未然,總是不會錯的。

皇後微微斂眸,手上按了按膝蓋,「你不說,我大抵也猜得,你是嫌我插手你和萬歲爺的事兒?」她頓了頓,也不打算回答,「可知皇上待你是極好的?」

「就說這養心殿吧,闔宮的妃嬪,算我在內,沒有在這里住過三日以上的,你自己算算,萬歲爺前後是不是留了你十來日?你不願意進宮,他初時可不是盡由著你的?有些事兒上,總是因他喜歡你,或也急進了些。」

皇後用得就是哄孩子的語氣,李明微不蠢,可此刻心是直的,听了不屑,臉上也就帶出了譏誚,外人瞧在眼里自是替她不值,怨怪李氏輕狂不識抬舉,正正是中了皇後的打算,愈發沒脾氣的哄著她了。

「再者你同太後說得那三條,頭一件,天地君親師,你得知,君比父大;第二件,想是萬歲爺哄你,明兒你同他要今科的墨卷,翻翻就知,他也是在里頭的;第三件,你說淪落風塵,我敢說皇上未曾嫌過,既這麼著,你還別扭什麼?按你說的去修行,修行有什麼好?青燈古佛的苦,你能受得?」

她愈好言好語的勸,李明微也就越來越冷顏譏誚,听及她說墨卷,更是一震,原來他不只是言而無信,根本就是蓄謀已久,兜恁大的圈子來耍她,簡直是無恥已極。

皇後也不過試探,觀她面色,卻知起了成效,皇帝和她的一筆賬旁人算不清楚沒關系,能越攪越亂,就行。

李明微堵的難受,不過她不是會撒潑的人,再生氣的話,說出來也淡,輕飄飄一瞥皇後,從暗里不屑變作了明里挑釁,「敢問娘娘,令尊要是被他革職查辦,罪死獄中,娘娘還能呆在宮里,安心做你的皇後?」

皇後本來還有激她的,沒想到她這樣輕易上鉤,一席話說得滿屋皆靜,她心里叫好,面上不顯山水,尷尬的一凝,一等一湊間,听到前頭有動靜了,方道︰「本宮同答應說過了,天地君親師,君在父前,先談忠君,再談孝父。」

聲音低而忍怒,倒像是忍讓她,遷就她的模樣。

李明微一瞧門口,冷冷發笑,索性更遂了她的意,一字一字譏誚︰「敢請娘娘賜教,不孝之人,何談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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