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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前跪了一地的奴才,宮女捧著藥碗求她,她卻朝里扭著臉,看也不看一眼。

他心里一瞬著惱,只徑直走到床邊,帶著怒意將她的臉扳了過來。

卻只見她幾乎咬破了嘴唇,一臉的淚痕未干。

為那個孽種。

胸腔里怒火洶涌,手上不自覺就用了力氣,扣著她的下頜將牙關捏開,直接將藥灌了下去。

她嗆的咳嗽,被迫咽下去一部分,那來不及咽的就順著脖頸流了下去,衣裳里頭有,衣裳外頭也有。

他灌空了碗才停手,一撂碗叫散了宮人,但看著她伏在床上,咳得撕心裂肺。

他心里才莫名感到舒坦。

待沒動靜了,才將人扶起來,朝後靠在引枕上。卻又抽了帕子幫她擦嘴角,一點一點細致的擦下去,她垂著眼無動于衷。

直至那帕子漸漸往下,落到鎖骨上,他幾乎是沒有任何遲疑的,一下就褪掉了那層單薄的衣衫。

昨兒宮人換的衣裳,小衣仍是沒有的,外衫一解,里頭即是一覽無余。

她終究側了身子往胸前擋,只被他輕而易舉的把手拉開,帕子一點點的挪了下去,但順著藥汁滑過的痕跡游走,無情也無欲,偏又帶著主權的,尋幸了每一寸肌膚。

她眼淚哭干了,干澀著眼眶流不出來淚,于是心里開始泣血,劃開一道口子,一滴一滴的擠了出來。

她想起上輩子彌留之際襄王將他抱來的一瞬,那時他有三歲了,穿著緋紅的小袍子站在門口,虎頭虎腦的模樣,眼楮像外祖母,鼻子像外祖,一臉戒備的不肯上前。

「叫瑞寧。」襄郡王說。

她不情願喚這個名字,襄郡王將他領過來,她哆嗦著嘴唇牽他的手,他卻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叫著我要額涅轉身跑了出去……

額涅,額涅……

那是她兩輩子都不願再記起的情景,一經沾染就疼得刺骨。

只是她沒想到,有一日還有比那更痛的感受,到麻木,到連身上的傷痛也感受不到。

她的孩子,她這世上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

她以為她在它身上感情復雜,帶著它,也不過百無聊賴的一種寄托。可她從未想過,即使在最艱難的境地,她也從未動過放棄它的念頭。

生則一起生,死則一起死。

她總不會再令它離開一步。可是因何,它沒了,她還在。

她見過它那樣活生生的模樣,設想過手牽手將它帶大的模樣,也思量過,帶著它一起走過暗無天日的黃泉路,可最後,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化成了一攤血水,一攤血水也不剩。

她的孩子,偏偏是那樣的時候在她月復中有了動靜,那一瞬的錯步,生生將它從她身體里抽離。

怎麼能讓他獨自走太久,她要盡快跟上去,陪著他一起走。

這俗世紅塵,愛如何,便如何罷。

他手上的動作驀然停下,目色冷冽如冰,猛地將她一甩,撩袍走出了門,但覺胸中戾氣猶難自抑,猛一拂袖,打落了門口的瓷胎畫琺瑯梅瓶。

宮人俱是一顫,撲通跪在地上,卻听他近乎咬牙切齒的狠戾︰「她若有半點差池,通通提頭來見!」

齊齊叩首應是。

他幾乎是腳不沾地的離了後殿,一壁走一壁道︰「著粘桿處去查!教坊司里里外外,通通給我查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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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陸離下晌才得以面聖,其時天子面上猶可見隱隱的不郁之色。

翻了書卷,卻沒挑什麼錯處,只道了一句甚好,便叫陸滿福收拾了,送去添在先帝爺的祭禮里頭,又回頭望三人︰「你們一夜辛勞,等明日辦完了先皇的大祭,朕重重有賞。」

旁邊的兩個即暗自長噓了一口氣,靜悄悄的看向殷陸離,隨他頷首謝賞︰「替陛下分憂解難,是我等分內之事,不敢居功受賞。」

原是套話,不料皇帝面色明顯冷了下,單單針對了他道︰「殷卿,卻知不恭。」

殷陸離一頓,但叩首道︰「臣等謝主隆恩。」

皇帝臉色稍霽,漫然吩咐︰「累一夜了,朕也不多留你們,回去歇著吧。」

殷陸離一瞬,到底隨了二人跪安,退出了養心殿,才出宮門不久,卻見皇帝身邊的隨侍一路叫著殷大人留步急跑過來。

他駐足一頓,但听他道︰「萬歲爺有詔,請殷大人回去一趟。」

他一頷首,提步隨他。

皇帝在專程等他,見他進門,即開了口,語氣寡淡︰「召卿回來,是為了朕的一些私事。」

殷陸離躬身,但道︰「請陛下吩咐。」

陛下,這矜持孤傲的意味,還真是如出一轍。他心里頭不郁,面上倒沒多表露,只道︰「卿與胡夫人師出同門?」

「回陛下,夫人是陸先生親傳弟子,臣僥幸听過陸先生幾堂課罷了,不敢妄稱同門。」

皇帝道︰「殷卿不必謙辭,明微常與我提起你,說你是真正的文人風骨,名士氣度。」

他徑自稱她的閨名,語氣熟稔,可見其間親昵,細尋思卻能咂出點旁敲側擊的意味……胡夫人墓前的那次巧遇,不知他是否也在側,殷陸離想了想,索性合盤托出,「她少時臣授過幾日書畫,算有半師之分,想來也不過是她作為學生對老師一番敬重。」

「半師之分……」皇帝瞬了瞬,道︰「你既與她有師生之宜,朕就直言了。她近日不大好,想來你說得話她還能听些,朕欲請你勸一勸她。」

不好,殷陸離品不出是怎樣的不好,只是道︰「臣斗膽,請問陛下,她是……怎麼了?」

「去看看答應醒著沒有。」皇帝朝外吩咐了句,斂目卻只落在了屋角的博古架上,微微嘆了口氣,「朕不曉得她有身子,昨兒口角了兩句,沒曾想……」他撇了撇頭,抬眸看他,「她性子倔,這會子都拗不過勁兒來,我卻不能再惹她,她身邊又沒有可近之人,只怕這麼下去悶壞了身子……」

這番話含義,殷陸離消化了好一會兒。皇帝話里話外都待她不錯的模樣,可她與皇帝之間,恐怕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的。

他猶記得她在胡夫人墓前淚眼婆娑的模樣,他不敢多言,不敢深究那個小丫頭究竟受了怎樣的苦,明明他走時,她還是個喜怒隨心的孩子。先喪母,後喪父,家破人亡,今時又受失子之痛,她如何咽下的這無邊苦楚?

李中堂啊李中堂,你權傾一世,卻如何連自己唯一一個女兒的後路也未能安排好?

他心里疼惜她,卻發覺仍舊是無能為力。皇帝的話隱約,意思卻清明,明微的心結,他要想辦法開解。

眼下境地,除了讓她安心呆在宮中,別無他法。那樣一個目下無塵的小姑娘,囿于深宮,她又怎麼甘心?

他默然無言,一時宮人回來,回稟李答應醒著,皇帝便吩咐叫後殿伺候的宮人都退下,親自帶了他往後殿而去。

後院里空蕩蕩的,前殿到後殿的一路,一個人都不曾有。皇帝帶他進門,至華滋堂門口就駐了足,回頭看他,但道︰「朕就把她交給你了,莫要令朕失望。」

「臣當竭力。」他頷首一禮,提步進了門。

華滋堂是宮妃留宿的地方,其間陳設色彩紛呈,華麗炫目,與他一身硬朗的官服格格不入。

他目不斜視的往前,直至那扇金漆點翠屏風前頭方才停下,好一會兒,才開口叫了聲︰「明微。」

李明微將將支身坐起,掀被趿了軟鞋,扶著床柱將要起身,恍惚听到這一聲喚,立時就跌了回去。

「陸離舅舅……」她囁嚅著,只有一種一無隱遁的不知所措,不自覺間朝後退了退。

「明微……」他開口只覺喉中干澀,片刻才問出一句,「你還好嗎?」

她久沒再哭了,一瞬間只覺眼眶模糊,眼淚一顆一顆的砸了下來。

袖下十指緊握,終究難以自抑,起身一步步走了出去。

「陸離舅舅——」她站在門口叫他,一身雪白的中單,披發赤足,伶仃的像是一吹就倒。殷陸離震了一下,立即背過了身。

她情不自禁的往前,被他深吸一口氣喝住,語氣淡卻壓迫︰「明微,進去。」

她省得她出來的不合時宜,不過她心里頭受不住了,哪怕見一見他也好。可他叫她回去,回去了,這輩子他也見不到她了。

為何要他見她呢?她那樣不堪,還有什麼臉面見他?她惶惶然往里面走,一步一踉蹌的回了屏風後面,抱著自己蹲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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