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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內庭女官嗦了半日,諸人才得散去,敏妃將將坐下,就听到外頭響起王喜的問話聲︰「娘娘可用了膳了?」

外間春苓伺候著擺膳,聞言即是一蹙眉,打簾即出了門,「才散了,茶還沒喝上一口呢!總管是有什麼要緊事急吼吼的過來?」

王喜嘴皮子一抽,要說不說的有點遲登,正猶豫間就听敏妃的聲音傳出來︰「有什麼事進來說吧。」

「喳。」王喜應了聲兒,抬腳進門,將遇上三公主跑出來,以及從宮人那里听說的一一回稟。

敏妃听著,臉色便一點點沉了下去,末了將纏枝蓮花銀箸擱下,板了臉問︰「三公主人呢?」

王喜吞吞吐吐道︰「奴才勸了兩句,回房里鬧脾氣了。」

養尊處優的小公主,向來是說一不二的脾氣,敏妃知道她的性子,因二話不說,起身就趕了過去。

三公主甩著不知哪來的皮鞭子在屋里撒氣,桌子椅子橫七豎八,花瓶瓷器碎了一地,乳母丫鬟圍在旁邊,想靠近卻不得靠近,瞧見敏妃過來,稍稍收斂了一些,一眼看見她後頭跟著的王喜,立時又炸了,鞭子跟著就抽了過去︰「狗奴才,你竟敢到母妃面前告狀!」

「燕燕!」敏妃厲聲喝止,「把鞭子放下!」

「額涅!」

她臉色嚴肅,三公主不敢和她 ,一跺腳扔在了地上,只狠狠瞪著王喜。

敏妃吸了口氣,冷眼看著她︰「你鬧什麼?」

「漢人都是下賤胚子,我不要李氏做我先生,也不要這奴才留在長!」三公主指著王喜,破口大罵,「狗東西,敢說什麼滿漢一家,八旗里的格格都不敢同我稱一家,你一個閹人漢狗敢和我稱一家?」

這公主年紀雖小,歪曲事實的本事卻有一套,王喜一下苦了臉,忙分辯道︰「娘娘!娘娘明鑒啊,奴才絕沒有冒犯三公主的意思!」

見敏妃只看著三公主蹙眉,便識趣退後半步,閉了嘴。

「你跪下。」她望著三公主道。

「額涅……」三公主往前兩步,還待撒嬌,覷她鐵青面色沒敢,老老實實的跪在地上。

敏妃猶擰著眉,問她︰「漢人都是下賤胚子,這話哪里听來的?」

「我……」三公主抬頭一頓,往旁邊奴才堆兒里看了眼,喏喏道︰「她們……她們都這麼說?」

「都說了什麼?」

三公主支支吾吾道︰「漢女惑主,漢人天性都下賤,像永和宮的魏貴人,表面上干淨,骨子里都流著膿,沒準兒哪天就捂不住流出來了……」

一語罷,只叫人堆里幾個小丫鬟驟然失色,撲通跪下,顫聲求饒︰「娘娘饒命!」

「骨子里都流著膿,說得好啊。」敏妃冷笑,「今日若不出這樁子事兒,我還不知道你們在公主面前怎樣碎嘴碎舌。王喜!」她聲音陡然轉厲,伸手指著她們,「通通給我拿下去,婆子丫鬟,但凡公主房里的人,一個不準少,給我一五一十的審清楚,平日里她們究竟是怎麼挑唆公主、搬弄是非的!」

「娘娘,我們冤枉啊!」

那邊立刻就有人喊冤,王喜一頓,覷她眼色,一向御下寬和的敏妃卻眼皮也沒眨一下,春苓使了個眼色,他便會意,立刻招呼幾個小太監把人帶了下去。

她轉而鐵青著臉看向三公主。

敏妃平日縱她,三公主何曾見過她這副陣勢,因一時嚇傻了,待她看過來,哇的一聲便哭出聲來,拖著地面撲過去,「額涅我錯了……額涅……」

敏妃卻一把扶開她,繃著嘴角問︰「你錯哪兒了?」

「我……我……」三公主嗚嗚咽咽的答不上來。

敏妃眼皮一斂,卻吩咐身邊丫鬟,「到景陽宮候著,李姑娘若出來了,請到前殿見我。」

再看一眼大顆大顆往下滾淚珠字的三公主,一指牆角的位置,吩咐︰「站過去。」

又指派身邊一個嬤嬤,「看著她,幾時不哭了,清省了,幾時再來見我。」

她拂袖而去。

「額涅……」三公主哭著去追,叫那嬤嬤一把拽住,公主公主的勸著把她拖回了牆角。

三公主先是哭得凶,哭著哭著倔性就上來了,死咬著牙,一站就是半個時辰。

站得春苓也心急了,一遍一遍的朝門外頭瞧,回目一眼蒲團上闔眸拜菩薩的人,一咬牙就要溜出門去,腳才落地,就听後頭人道︰「不許去。」

「主子!」春苓焦急,「小主子年紀小,難免黑白混淆,誤入歧途,需得有人指點,她才能迷途知返啊。您叫我過去瞧瞧,烏喇嬤嬤是個實心眼兒,您叫她盯著,公主明日也回不了神兒。」

「受些罪才長記性。」敏妃聲色淡淡,「該叫你去的時候自叫你去。」

她起身,春苓忙伸手去扶,一面小聲抱怨︰「您罰一罰她有個交代也就行了,這都站大半個時辰了,那小胳膊小腿的,怎麼受得了……」

「苓子,你我心疼她無用,有沒有交代也不是你我說了算。」

春苓一頓,「娘娘?」

「總得皇上心疼她。」敏妃幽幽嘆了口氣。

「這點子小事,皇上也會在意?」

「咱們萬歲爺的心思啊,」敏妃略微無奈的搖了搖頭,「我是拿不準了。你瞧他待李氏,雖沒有收進宮的意思,卻處處施以恩典。咱們進宮也這些年了,幾時見他待人這樣好過?」

她輕笑,「合天下的人都算上,他能瞧上的,也就這位了,偏還能耐著把人放出宮去,先前倒是我想淺了。燕燕性子嬌縱,從前他是喜歡她嬌憨,可事關李氏,沒準兒就能叫她嫌我,嬌慣于她。這卻是不能的。後宮之中,聖寵才是咱們的立足之本。」

一席話說得春苓長長嘆氣,「難為小姐要處處周全,深宮似海,這話說得委實不錯。想當年咱們在家里頭,那些輕快日子,真像夢一樣了。」

「人各有命,我就是這樣的命。」敏妃淡笑,「有什麼法子呢。」

春苓這才意識到擾了她的心思,忙道︰「娘娘有小主子呢,小主子和您是至親骨肉,再親厚不過了。」

卻惹敏妃又是一嘆,道︰「燕燕這孩子,也不知是隨了誰。」

正說話,丫頭來報李姑娘來了,敏妃便命把人請去里頭,自從佛堂出來,遣退了宮人,獨個兒進了前殿。

「娘娘。」次間里頭,李明微如常向她行禮,面無異色。

敏妃親自過來扶她。

「請起。」她牽著她的胳膊一起坐到榻上,「我這兩日疏忽,縱得下人在燕燕面前嚼舌根子,她不懂事,旁人說什麼就信什麼,委屈你了,我待她向你賠罪。」她拍拍她的手,「你別多心,滿漢一家,從□□爺起咱們就這麼說,歷世宗、先帝到當今,從不以滿漢論高低,我朝重臣,反而泰半都是漢人。那起子奴才眼界窄,嘴巴碎,瞧見一星子半點兒的事故就要拿來說嘴——你是姑娘家,那些污糟事兒我不便同你講,只永和宮的漢妃魏貴人行止上出了些岔子,那些沒見識的,就一竿子打翻了一船漢人,全不知是非黑白,明日我便回了皇後娘娘發落了他們,你且寬心,勿要著惱。」

魏貴人行止出了差錯,她說得隱晦,實際遠不止于此。

前日皇帝詔永和宮魏貴人,不料那邊沐浴更衣,卻叫婆子從肚臍里查出了有催情助興之用的息肌丸,魏貴人當夜即被廢入冷宮,第二日,皇後即大刀闊斧的整頓後宮。

這樣的事兒,上頭雖然捂著,下頭卻傳得飛快,更兼由三公主挑了出來,方才來的路上,敏妃派去等候的丫鬟夏鳶已經交代清楚了前因後果。

「姑娘沒錯,小主子也沒錯,錯都錯在那魏氏品行不端,媚亂後宮,殃及了姑娘,還有那一群爛了嘴筒子的小人在公主面前嚼舌根……」

夏鳶絮叨了不少,是以讓她已想好的請辭的打算,入殿前就已擱置。

話說到了這份兒上,她若再請辭,叫人看著不識抬舉也罷,怕就在有心人能讀出別的什麼。若則一切順利,她出宮總有更為穩妥的法子。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幾分笑痕︰「娘娘嚴重,幾句閑言罷了,我總是無礙,若因此發落他們,倒不必了。」

敏妃道︰「是我說得左了,原也不全是因你,有這樣的刁奴伺候,我也怕燕燕叫他們引入歪路。」

李明微輕輕頷首,正說著,春苓急急忙忙的進來回三公主站暈過去了。

「燕燕!」敏妃猛就起了身,驚慌失措了似的高呼︰「傳太醫!快傳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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