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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一時極靜,無人再開口說話,黎穆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只好低垂著頭,一言不發,偷偷地拿眼去看顧淵的神色。

顧淵正想借口自己累了,將黎穆趕回去休息,可仍是覺得有些不放心,便向黎穆詢問︰「那日你在那夫妻門外,究竟都听到了些什麼?」

黎穆輕輕抖一抖耳朵,一副人畜無害般的模樣︰「听到了他們吵架。」

顧淵問︰「還有呢?」

黎穆眨眼道︰「沒有了。」

說謊,這顯然是在說謊,顧淵皺起眉來,佯作生氣道︰「你何時學會欺騙為師的。」

他原想著黎穆向來害怕他生氣,可這一回黎穆卻篤定自己什麼也不知道,無論如何是不肯再說了,顧淵套了一會兒話,黎穆跟他繞著圈子,什麼也不曾問出來。

顧淵只覺郁卒不已,黎穆忽而問︰「師父今日去鎮上,可曾買了什麼好東西回來。」

顧淵道︰「不曾。」

黎穆點一點頭,沉默片刻,忽而又說︰「幸而師父還能陪我走下去。」

顧淵不知他為何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他心中煩悶,擺手要將趕黎穆趕出門去休息,一面在心中想此時若再趕去束桐鎮,難免會引起黎穆懷疑,不如等到晚上時再偷偷地趕去見易先生。

黎穆尚且以為他在生氣,只得灰溜溜離去,又替他關好門,回首一看,那只八卦的守陣獸正蹲在門外偷听,此刻睜大了眼望著他,好似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黎穆不想听它信口胡謅,走出幾步,卻逃不過守陣獸那一張好事的嘴。

守陣獸搖著尾巴湊上來︰「我都听到啦!」

黎穆一言不發,十分冷漠。

守陣獸說︰「沒想到你心里竟然是這麼想的。」

黎穆說︰「我怎麼想都與你無關。」

「你畢竟是主上獨子。」守陣獸說,「我只是擔心你識人不清。」

它說完這句話,擺一擺尾巴,屁顛屁顛走了,黎穆站在原地,不明白守陣獸為什麼忽然與自己說了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沉默許久,也只得听顧淵的話,暫且先回了自己的屋子。

顧淵見黎穆離去,走到桌旁拾起鏡子,他想這麼多日不曾見到賀潺,也不知賀潺在鏡中怎麼樣了,正想去念那一句咒訣,可想想賀潺也以為他是尹千面,喚他出來難免又是挨他一頓罵,便嘆一口氣,又將鏡子放下。

待到夜深,顧淵算著時間,輕手輕腳溜出屋子。他原想了好幾個理由來搪塞守陣獸,威逼利誘讓守陣獸與他一同瞞著黎穆,可守陣獸根本不在屋外,直至顧淵溜出死陣也不曾見到它,他心中難免覺得有些古怪,守陣獸是死陣的陣眼,他出入死陣,守陣獸定然會有所察覺,待會兒趕回來時,大約還要去同守陣獸串一串口供,顧淵想這守陣獸平日里傻里傻氣的,應當不難騙過,他心急趕往束桐鎮,便不曾多想。

此時已是深夜,朗月當空,束桐鎮路中甚為安靜。顧淵步履匆匆趕至客棧之外,客棧早已打烊,他干脆掠上屋頂,翻牆進了客棧,偷偷模至易先生門外,又擔心驚醒左右住客,只好輕輕敲了敲門。

他等了片刻,听得屋內窸窣聲響,易先生低聲問︰「什麼人?」

顧淵道︰「前輩,是我。」

易先生來為他開了門,側身讓他進了屋子,問︰「你這麼快便考慮好了?」

顧淵將鏡子自懷中拿了出來,交到易先生手中︰「晚輩是來送此物的。」

易先生長嘆一口氣,將鏡子置于桌上,卻不急去看,顧淵不免蹙眉,覺得他這舉動稍稍有些奇怪,而易先生卻與他說︰「我認真考慮許久,倒是想著了為你澄清身份的最佳時機。」

顧淵問︰「前輩指的是?」

「前些日子,玄風宮魏堂主的獨子進了鶴山派,他頗為自豪,再過幾日便是魏小公子十歲生辰,魏山打算為他擺下宴席,請些往來好友,慶賀此事。」易先生說,「他交游甚廣,認識的都是些說得上話的人物,我與他算是朋友,到時候或許也會去參加。」

顧淵明白易先生是想在這宴席上為他澄清身份,這魏山倒也是個多事的人,不過短短幾月,他已辦了兩次酒。只是顧淵只要一想起黎穆,便越發覺得自己不能這麼快就回去。若他現今回去,或許黎穆對他的身份不甚在意,還會繼續黏著他,可他的家人好友卻一定會憎惡黎穆的。在他們眼中,黎穆頂著個魔修的名號,又是厲玉山的獨子,那便是十惡不赦的,為了黎穆,他絕不能這麼快便回去。

易先生說︰「顧少莊主,我雖然不知你為何執意要留在此處,可這宴席的確是絕好的機會……」

顧淵道︰「還會有下一次機會。」

易先生只得長嘆一口氣,背過身去,拿起桌上那一面鏡子,說︰「我會盡快尋到賀仙師的肉身的。」

他們又說了幾句,易先生仍是勸顧淵盡早決定,顧淵婉言拒絕,說實話,他恨不得立即便結束這一場鬧劇回到家中去,只是想著黎穆,不免躊躇。他看了看窗外天色,擔心黎穆發覺他已不在死陣之內,又著急要去與守陣獸串通口供,便匆匆忙忙與易先生道別,他走出易先生的屋子,掠上屋頂,輕飄飄落在客棧門前,拂一拂衣上沾染的塵土,望天上月已西沉,不免要加快些腳步。

他正要離去,目光忽而瞥見屋檐下的陰影之中堪堪立了一人,那人著了一件深色長衣,面容深陷在昏暗之內,卻還能看得清些倫廓——他頭上聳著一雙獸耳,那是顧淵這些日子最熟悉不過的模樣。

顧淵頓住腳步,莫名的恐慌之感裹挾著寒意自從尾椎躥遍全身,只覺連聲調都明顯打著顫。

他問︰「黎穆?」

那人自屋檐之下走了出來,月光昏暗,他的面容卻仍是清晰不已,顧淵一顆心已如石子沉了底,總算再驚不起半點波瀾。

「師父。」他語調冰涼,「我全听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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