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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綣嗯一聲,被他緊緊握著手,莫名覺得安心了些,于是閉上眼養神。然他五髒損傷氣血不暢,只覺得心中一陣陣翻涌躁動,片刻後又睜開眼來︰「我睡不著,有些難受。」

覃雲蔚道︰「哪里難受?」查探他脈息,還是靈脈損傷太重之故,他法力又被透支嚴重,因此連自身本體也修復不得。他只得哄勸道︰「你先好好睡一覺,等我修為恢復一些,我助你療傷。」

韓綣急道︰「我真睡不著,師弟,我我」他只覺得怎麼都不好,偏偏又全身僵硬動彈不得,臉色漸漸變得頹喪起來。覃雲蔚握緊他手,以自身修為暫且平息他躁動之意,覺出無甚功效,忽然想起來一事,模出一顆淡白色蓮花狀的珠子塞入他手心中,低聲道︰「這是我師尊給我的佛陀舍利,穩定心神平息躁動甚為管用,你握著別放。」

韓綣呻/吟道︰「是嗎,我怎麼覺得一點用處都沒有,這是專程給你們禪修用的吧,畢竟我和佛祖也沒什麼干系,他也不會對我另眼相看。」

覃雲蔚無奈道︰「那你說怎麼辦?」

韓綣想了想,忽然道︰「你講故事我給听,我小時候不睡覺,我娘就講故事給我听,容哥也給我講過。」

覃雲蔚愣了愣,支吾道︰「我,我不會講。」

他是真不會講,韓綣身上難受,導致情緒不好,索性不管不顧鬧起來︰「我不管,就要你講,咳咳咳咳」驚天動地一陣大咳,幾乎上不來氣。覃雲蔚忙給他揉胸口,只得道︰「我講,我講。」

可是講什麼呢?他搜腸刮肚苦思冥想良久,韓綣喘息稍平,見他眉頭緊蹙為難之極的模樣,提醒道︰「容哥從前愛給我講他入世之所見所聞,因為我沒有入過世,我喜歡听。你入過世嗎?」

覃雲蔚道︰「我跟師尊和師兄在俗世中游歷過十年。」

韓綣道︰「是嗎?那麼人世間愛恨情仇悲歡喜樂都可以講。」

覃雲蔚︰「人世間能有什麼愛恨情仇悲歡喜樂?」

韓綣又怒了,覺得他是故意推諉,覃雲蔚忙道︰「我想想。」終于給他想起了所謂愛恨情仇悲歡喜樂來。

「我跟著師尊和師兄游歷之時,師尊喜歡讓我看人間疾苦百姓流離,大師兄卻喜歡帶著我去看一些奇怪的事情。我問他為何如此,他說他的那件法器九夢槍主修悲歡,須得參透此二字方有所成。我也曾問他何為悲歡,他就在俗世的上元夜帶我去看了一場花燈。有兩對少年男女,恰恰約好在上元夜相會。我們觀其過往,其中一對是鄰居,自幼生長在一起,俗世間稱其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兩邊家境亦屬平常,然雙方父母性情溫和,那位小郎君入學堂讀書之時,也送了那個女子去讀了幾年書。後來他們長大了,上元夜相約出來看燈,還一起去猜了燈謎。那燈謎想來兆頭甚好,兩人看起來都很開心。

「那個男子就說,要送那女子一樣禮物,就帶她去河岸邊放了煙火,還告訴她說‘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我當時問大師兄,他們又不是修行之人,下輩子投胎能投到一起嗎?為何就這麼篤定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大師兄笑我不知世事,說這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而已。俗世中人不過幾十春秋,死後即入輪回,何來生生世世之說,但凡這一世快快活活的,也不枉此生。

後來我就跟著師兄回去了,過得有一年,大師兄忽然告訴我,說那兩個人成親了,說要帶我去看看。我不肯去,我說成親沒什麼好看的,我又看不懂,他卻硬拉著我去了。他們果然成了親,俗世中的婚禮,新房中紅彤彤一片,那男子揭開了那女子的蓋頭,喝了所謂的交杯酒,爾後」

他忽然頓住,努力回思當時情形,他記得那少年男子滿臉喜悅之情,而那位新娘子臉色嫣紅,眉梢眼角間滿滿俱為笑意,然後似乎又羞怯無比,只背對那男子,任他千呼萬喚卻是不理,良久才半推半就轉過身來。

這要緊關頭忽然沒了下文,韓綣急道︰「然後呢?然後呢?」

覃雲蔚道︰「然後他們就行了周公之禮,我師兄就把我拉走了,說是再看下去,回去他會被師尊罰跪。」

其實那晚回去後,聶雲葭還是被罰跪了,因為覃雲蔚拉著師尊寬大的僧袍袖子問道︰「師尊,什麼叫行周公之禮?」

禪寂明王讓聶雲葭跪到門外去,後來又覺得懲罰力度不夠,又讓他跪到房頂瓦片上去,聶雲葭如一只黑貓般在房頂上蹲了一晚,第二天黑著臉跟覃雲蔚慪了一天氣,還背地里說他是個木石心腸的傻子,說他徹底沒救了,說以後再也不管他了,就讓他這般孤家寡人過一輩子。

韓綣氣的長嘆一聲,也在心中暗罵︰「最關鍵時候,怎麼就回去了?」他遲疑片刻,問道︰「師弟,你可知什麼叫周公之禮?」

覃雲蔚道︰「知道,就是行夫妻之事,然後生女圭女圭。」

他毫不避諱道來,韓綣喃喃道︰「你果然知道。然後呢?然後怎麼樣?」

覃雲蔚道︰「這是我們初入世那一年去看的。十年後將要回轉雲天之時,師兄依舊記著這件事,又帶我去看了一次,見兩人已經有了四個孩子,一直很快樂的樣子。師兄說,這就是悲歡中所謂的‘歡’。」

韓綣見他將此事平平道來,臉色冷凝淡然,似乎在述說一件無悲無喜之事,他躊躇半晌,又試探問道︰「那你覺得他們兩個為什麼快樂?」

覃雲蔚道︰「大約是浮生短暫,所以要尋點讓自己高興快樂的事情,做一副美好圓滿的模樣。」

韓綣擰眉望著他,再一次疑竇叢生,無奈道︰「那好吧,另外那一對呢?」

覃雲蔚道︰「另外一對家境比這一對好些。兩人同居一城之中,一個是都尉之子,另一個是太守之女。兩人亦是自小就認識,那個城中民風較為開化,因此上元夜他們也可以出來游玩且私下相會。他們同樣也去猜了燈謎,但想來那燈謎兆頭不好,那個女子很不開心的樣子,少年就說不要相信這些虛無縹緲之事,只要兩人矢志不渝,就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分開他們。那個女子還是不開心,那個少年想了想,就說要帶她去看一種新奇有趣的玩意兒,說是軍營里傳訊示警用的。

「後來他就拿了幾個孔明燈出來,還把兩人的名字寫上去,說是此物點燃以後,可以帶著他們的名字飛越千山萬水,于是兩人相偕去放了寫著自己名字的孔明燈。爾後才心滿意足地離開。其實我跟大師兄看著,那孔明燈飛了一會兒就分開了,且等油盡燈枯以後,一只掛到樹上,一只被風吹到河里,並沒有一起飛越千山萬水。」

韓綣笑道︰「你們倆挺閑的呵呵呵,咳咳咳」

覃雲蔚附身過去,輕輕按住他胸口︰「你再嘲笑我,我就不講了。」

韓綣道︰「你講你講,我不是嘲笑你,你講的很好。」

覃雲蔚瞪了他一眼,接著道︰「一年後,師兄帶我看過那對成親的,說是要再去看看這一對,我想著他兩個也不過是成親,沒什麼好看的,自然也不想和他去,卻被他硬拖了去。結果這一對少年男女卻並沒有成親,正在商量著要私奔。原來那個男子的父親犯了禍事要被流放發配,那男子覺得此去吉凶難測,不忍心讓女子跟他去那塞外蠻荒之地吃苦,就堅決不肯帶她走,自己跟著家人走了。

「結果那個女子家人給他另外定了一門親事,她卻是不情願,最後不等到成親就郁郁而終。那個男子在塞外卻不知道愛人已經去世,每年的上元夜,都要放一盞寫著自己兩人名字的孔明燈,希望這燈能飄飛到那女子身邊。我大師兄這就是所謂的‘悲’,還說他們俗世中有一句詩叫做‘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應改作‘可憐青冢掩玉骨,猶是邊塞夢里人。’」

韓綣听得呆呆不語,只覺得胸臆中滿是遺憾悲涼之意,良久後他慢慢回神,眼光轉到覃雲蔚臉上,見他依舊一副淡然冷漠的神色,他不禁再次問道︰「師弟,你覺得他們可憐嗎?」

覃雲蔚點點頭︰「應該是可憐的。」

韓綣有些不滿︰「可憐就是可憐,什麼叫應該是可憐的。」他沉吟片刻,終于將疑惑許久之事問了出來︰「你是不是有什麼病?」

覃雲蔚倏然轉頭看他︰「我有什麼病?難道你一直覺得我有病?」

韓綣道︰「這歡喜悲傷你無法體會,你和常人,不太一樣。」

覃雲蔚目不轉瞬盯著他,瞳孔顏色忽然加深了許多,深邃幽暗喜怒莫測,爾後唇角微微一抿,語氣鄭重又嚴肅︰「我是禪修,本就和他們不同,縱然無法體會也是正常的。」

韓綣道︰「不,我雖然對你們禪修的功法不懂,然而如果你不需體會人間百態世俗悲歡,那麼你師尊和師兄為何要帶著你游歷人間?他們此舉的意義是什麼?難道你師尊的所作所為是錯的?」

覃雲蔚眼中一絲茫然稍縱即逝,旋即羽睫微垂,斬釘截鐵道︰「我神智清醒魂魄俱全,自小修煉進階並無耽擱,我能有什麼病。」

韓綣喃喃道︰「你沒病,那麼病的是我?我總是看你不大對勁兒的樣子。」

覃雲蔚手一松,起身出山洞而去,韓綣忙叫道︰「師弟,師弟!」他見覃雲蔚頭也不回,急得五內俱焚,掙扎著想爬起來,結果眼前一暗,竟是又昏迷過去。

他再次醒來,正是深夜時分,這古境中的星空似和雲天聖域稍有不同,但格外璀璨絢麗,紫藍色的天穹帶著萬千星光暗沉沉壓下來,似乎就挨著人的鼻尖。韓綣身上依舊裹著軟軟的獸皮,手中依舊握著那顆舍利子。他茫然望著星空一點點往後飛逝而去,發現自己應是在飛行法器之上。待回思前事,想起自己和覃雲蔚爭辯了幾句,爾後他甩手離去,自己心中一急,就再次陷入惘然無知之中。

韓綣氣息有異,覃雲蔚立時發現了,卻背對著他不肯回頭看一眼,似乎在一心一意駕馭凌雲舫。韓綣也默默無語,直到旭日初起,他被陽光曬到了眼楮,不耐地微微轉頭,覃雲蔚不知調動了哪里的機杼,韓綣身邊迅速升出四根支柱,支撐起一塊華蓋般的艙房頂板,替他遮住了日光。

韓綣笑了笑,問道︰「師弟,這是去哪兒?」

覃雲蔚道︰「明殿。」

韓綣道︰「明殿里有什麼,為什麼要我們都要趕過去?」

覃雲蔚道︰「有萬象傳承,去拿。」

韓綣︰「萬象傳承是哪兒來的?為什麼會在明殿里。」

覃雲蔚︰「上古,不知道。」

一問一答死死板板無趣之極,韓綣覺得自己還是閉嘴的好。過得半晌,忽然身邊影子一暗,覃雲蔚竟然過來了,附身仔細打量他臉色,目中隱有憂慮之色,神色卻依舊冷淡疏離,似乎韓綣欠了他很多靈石一般。

韓綣閉上眼,裝作不知道。覃雲蔚等了一會兒,問道︰「你可是不舒服嗎?」

韓綣道︰「你連話都不想跟我多說,我舒服不舒服的干你甚事兒。」

覃雲蔚輕聲道︰「不舒服要告訴我。」

韓綣氣憤憤道︰「我全身都不舒服,覺得要霞舉飛升了,你卻有什麼辦法?」又輕輕哼唧了幾聲,聊以應景。

他的確覺得不舒服,此次傷勢太重,雖然覃雲蔚數次以自身靈力輔助他療傷,但並不曾好轉多少。韓綣又性急,恨不得立時就能爬起來恢復從前的鮮龍活跳,心中不免總是一陣陣急躁,更是不利于傷勢恢復。

覃雲蔚道︰「你才初結元嬰,離飛升還早,不要亂說。」

韓綣聞言怒道︰「我這是夸張的說法,你竟然听不懂?還是故意懟我?」

他憋著一口氣上下不得,面色越發難看起來,覃雲蔚終于有點慌神,忙附身把他小心翼翼抱了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胸前,一掌在前一掌在後,替他調息經脈,一邊勸慰道︰「你不要急,我身邊沒什麼療傷的靈草靈藥,等到了明殿之外,尋人換一些給你,不然傷勢不好恢復。」

韓綣隨著他施法,氣息終于漸漸平穩下來,他靠在覃雲蔚肩頭上,覺出他鬢發垂下來,軟軟掃在自己臉頰上,撩得人神思不屬。韓綣思忖片刻,一狠心緩緩靠過去,裝作不經意地,唇角擦著覃雲蔚耳根過去,還伸出舌尖輕輕舌忝了一下,爾後在他耳邊低聲道︰「這會兒好多了,謝謝你。」

覃雲蔚道︰「嗯,不舒服要說。」

韓綣見狀更加憂愁萬分,越發認定覃雲蔚有病了,不禁長長嘆了口氣。

覃雲蔚听到他嘆息之聲,心中卻是後悔萬分,想這次明明是自己法力不夠,卻強行動用那九天星雲圖,還抽空又去追殺顏天璽,才導致韓綣重傷,還在他重傷之時又屢次氣到他,自己怎麼就這麼沒有成算這般愚蠢?一時間似有莫名之情緒從他心口處漸漸升起,來回激蕩之下,忽覺胸口如遭重錘一般,竟是疼痛無比。

他瞬間白了臉色,韓綣一直目不轉瞬望著他,此時見他臉色驟變,驚慌起來︰「你怎麼了?是不是你也有傷?」

覃雲蔚從前並不曾有此狀況出現,他伸手按住胸口,不禁有些迷惘,正神思不屬之時,韓綣忙把舍利子塞回他手里去,急急道︰「是不是因為我拿了你舍利子的緣故?你看看你,你師尊既然送你此物,必定是有用的吧。」

覃雲蔚迅速穩定心神,片刻後疼痛如潮水緩緩退去。

韓綣又道︰「你看,我說你有病,你還不承認。」

覃雲蔚想反駁說在這之前幾天是你拿著它,我也沒怎麼樣。待看到韓綣的臉色,他終于選擇了閉嘴。

凌雲舫一路往東南方向飛去,一走就是兩月有余,天氣也漸漸轉得溫暖,沿路景致從荒涼破敗漸趨山溫水軟,竟然頗有幾分看頭,但仔細看來,依然處處死氣縈結,畢竟還是和鮮活繁華的人世間稍有不同。

隨著漸漸靠近那座傳說中的明殿,修士的蹤跡也漸漸多了起來,卻多是一些小門小派結伙成群在這附近游蕩。覃雲蔚見其中高階修士頗多,他雖然不怕這些人,但攜帶著重傷的韓綣,就須得謹慎些。他索性晝伏夜出,小心翼翼繞開這些修士,一心一意趕路。

這一日傍晚他正準備啟動凌雲舫出發,忽然見到前方天際靈光一閃,似有法器飛馳而來。覃雲蔚忙將凌雲舫繞個圈子,飛入一樹林之中,尋一處枝冠濃密的高樹,尋個樹杈坐好,爾後迅速收斂隱匿了氣息。

那果然是幾個修士駕馭法器飛來,眾人一邊飛奔,一邊卻罵罵咧咧的。能進入這彌殤古境的修為都不低,覃雲蔚並不敢放出靈識去跟隨竊听,由于他們飛行速度太快,因此雖然耳力過人,也只勉強拾撿了幾句。

「仗著宗門人多勢眾,就這般欺負人,莫說靠近,連看都不能看一眼了,呸!」這一聲呸,諸多憤懣不平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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