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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隱隱水聲傳來,待繞過一處山坳,一條河流橫臥眼前,河不知幾許寬也,水面上霧氣翻騰看不到對岸。再走近些,見一座長橋隱現于霧中。橋分三層,最下一層大群灰撲撲的人影熙熙攘攘,竟然好生熱鬧喧囂,有哭的,有喊的,有戀戀不舍一步一回頭的,有呼天搶地抓著橋欄桿不松手的,也有行尸走肉般默默過橋的。

待莊霙帶著這一干人走近,听得哭聲更響,許多鬼淚汪汪看著他,臉上呈現悲喜交集的表情,張牙舞爪的似乎也要撲過來抱大腿一般。莊霙不耐煩地撢了下衣袖,道︰「吵死了,上第三層。」

韓綣特意拉著二鳳落在了最後,覃雲蔚一直不疾不徐隨在兩人身後,不動聲色左右梭巡。二鳳往河中張望,怯怯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冥河和奈何橋麼?」

韓綣看著這一片混亂不堪,心中忽然掠過一絲詭譎之覺,回頭低聲道︰「師弟,你覺不覺得這些鬼魂見了大鬼主,好似表演得很賣力,一個個等著領賞一樣。這也太……這麼多等著領賞的鬼?」

他只覺得無法描述,覃雲蔚道︰「跟上去,看看再說。」

那奈何橋的第三層足有七八丈高,橋上寥寥無人,橋下血紅的河流茫茫一眼望不到邊,奔騰翻滾煞是駭人。其間散落著許多斷肢殘骸,更是有一**的人流深陷其中隨波而去,有人被開膛破月復淒慘嚎叫,有人五官被毀形容可怖,血腥氣一陣陣撲鼻而來。待見莊霙出現在橋上,又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哭號之聲,吵得人五內俱焚。

方錦容默不作聲瞧著。莊霙道︰「水里這些都是不听話的,該他們哭天喊地求告無門。其他的鬼魂呢,這奈何橋一過,孟婆湯一喝,人世間貪嗔愛憎悉數放下,說投胎就投胎去了,只有極少數有緣之鬼,才能就近尋個地方修行。」

方錦容微微擰眉,忍不住問道︰「在下有一事不明,需請教大鬼主,這些幽魂見到您來到,哭聲仿佛更大,卻是為何?」

莊霙一臉的不耐煩︰「我哪里知道?這些鬼可真傻,哭得再響亮也回不到陽間去,不如省一把子力氣,若是投不了胎,就早些修煉是正經。」

方錦容︰「哦……」

這橋窄而高,橋下流水轟鳴中,令人不禁有晃晃悠悠的錯覺。直行了約莫兩個時辰,終于看到對岸。對岸橋頭開了一處茶寮鋪子,一個發髻雪白的老婆子帶幾個手下,面前擺開三口大鍋,正煞有介事地給過路鬼魂分發湯水,湯鍋前鬧哄哄擠了一大群灰撲撲的鬼魂。

再往遠處看,是鋪天蓋地的暗色霧靄,死沉沉無邊無際蔓延開去,霧中隱隱一處高山,險峻而深邃。

莊霙看著茶寮鋪前的鬼魂,斜身靠上橋欄,抬起手撐住下頜,雖不曾有寶馬金鞍春風楊柳相襯,卻也依舊身姿倜儻意態風流婉轉,他回眸笑,又瞥了方錦容一眼︰「前面是孟婆在賣她的十全大補湯,少盟主要不要來一碗?」

就是在奈何橋上,大鬼主也得抽空擺個造型出來。方錦容被他笑得眼前一花,忙鎮攝心神,答道︰「多謝大鬼主好意,在下不渴。」

莊霙道︰「那好吧,還得勞煩少盟主隨我繞個彎子,我先給晏家老祖宗尋個好地方。他總是跟你直眉瞪眼的,為著是身上尚有殘魂惹人討厭,得去冥河中間好好洗個澡才成。」招手讓殷玄感扯著晏冰塵過來,諸人繞過孟婆的茶寮鋪子,沿河岸往前行去。

覃雲蔚三人拖拖拉拉走在最後,此時更是徹底與眾人拉開了距離,待行至奈何橋最高處,韓綣垂首俯瞰冥河之水,低聲道︰「不成想我人沒死,倒先把奈何橋走了一遭。呵呵呵呵,也不知這冥界究竟是真是假。」

二鳳訝異道︰「這難道還有假的?這接引殿,這奈何橋,這冥河,和傳說中的一模一樣。」

韓綣笑道︰「就是因為太像真的,所以才讓人覺得假。師弟,你听說過幽冥界什麼樣子麼?」

覃雲蔚道︰「幽冥之事實屬渺茫,我也是在書中看到過,真正的並不知什麼樣。不過是否真的冥界,一試便知。」他心中也已經起疑,見莊霙他們去得遠了,便踏前兩步,直接撫上橋欄,目光冉冉掃過橋下水中亂哄哄的鬼魂,強大的靈識混合真元之氣遍掃方圓七八里河面。眾鬼驚懼之下,嚎叫頓止,齊齊瞪了上來,目中俱是恐懼之色。

覃雲蔚道︰「接著演,別停。」眾鬼聞言神色張皇失措,紛紛隨水流往下游退避而去。韓綣和二鳳目瞪口呆,見覃雲蔚大步下橋,兩人忙跟上。

茶寮鋪子前,隨著莊霙離去,來往鬼魂已經少了許多,那孟婆滿面慈祥笑個不停,極為熱情地將孟婆湯一碗碗發到諸鬼手中。覃雲蔚走到一口大鍋前,道︰「孟婆婆,給我給也來碗湯。」

孟婆見他身著陰蘿衣,便當他是跟著莊霙下來的侍者,忙打了一碗湯遞過去︰「呵呵呵,郎君好俊的身條,多喝點,呵呵呵,大補還能解渴!」

覃雲蔚接過湯聞一聞,爾後咕咚咕咚一飲而盡,用傳音之術告訴韓綣︰「無毒,喝吧。」

韓綣反省過來,若是連孟婆湯都不喝,豈不是白來地府走一遭,忙叫道︰「我也要我也要!」

接過孟婆遞來的湯喝下,那湯用五色糯米小火熬成,里面混了靈棗及干果,入口竟比八寶粥還要香甜糯軟。

這湯喝一碗連塞牙縫都不夠,韓綣把碗遞了過去︰「孟婆婆,我們這一路走得又累又渴,來來來,再給我打一碗。」

二鳳道︰「我……我也要!」

二人爭先恐後的,一人喝了三四碗還意猶未盡,那孟婆先是笑容滿面極力奉承,末了漸漸臉色呆滯,拿白眼翻著這兩人,暗道這倆死小子想必是餓死鬼沒顧上投胎,溜到溟微境來了。她皺眉道︰「你們倆小子是專程來騙老婆子的湯嗎?」

韓綣道︰「不不不,我們這是趕著投胎去,投胎去。可是路太遠,餓著肚子走不得遠路。」

孟婆起了疑心,一雙老眼惡狠狠瞪著兩人。覃雲蔚輕咳兩聲,用傳音之術告誡道︰「夠了。」韓綣見他已經開始不滿,忙擱下碗,拉起二鳳一路跑到茶寮鋪之後,笑得一陣陣抽搐,覃雲蔚不緊不慢跟過來,問道︰「你笑什麼?」

韓綣道︰「從來不知孟婆湯竟是如八寶粥一般好喝。」

覃雲蔚帶著兩人沿冥河前行數步,見許多鬼魂依舊在河中載浮載沉,他忽然閃身行近河邊,隔空一抓,幾名鬼魂被提了起來,直接被抓上河岸。覃雲蔚將那些鬼魂往地上狠狠一摜︰「你們究竟是何物?說!」

小鬼們被摔得七葷八素,半晌才反省過來,爬起來紛紛就要逃回水中,卻一頭撞在一層炙熱無比的金色光幕之上,光幕被他們觸動後,瞬時化為縷縷金光纏上來。眾鬼魂被燙得火燒火燎,頭發里冒出絲絲青煙,連七魂六魄都似乎要融化了一般,忍不住滾了一地大聲慘叫。

韓綣和二鳳蹲在一邊看熱鬧,韓綣道︰「真正的死魂行若走尸神昏志聵,哪有他們這般七靈八透的。二鳳,你放出靈識感知一下,修生魂道的陰氣雖重但是活人,修死魂道的鬼修,低等的勉強能聚氣成形承載魂魄,高等的才能修成實體。」

二鳳果然放出靈識感知了一下︰「真的只是一團陰氣,他們都是修死魂道的鬼修,原來真是一場騙局!」

韓綣道︰「可不是麼,生魂道也還罷了,死魂道踫到你覃哥哥這種禪門修士,那真是死不逢時走投無路。」

覃雲蔚等了片刻,見眾鬼修互相看看,一個個閉嘴不言,似有負隅頑抗之色,便沖著其中一個中指虛彈,喝道︰「法砸!」

那鬼修一陣顫抖,突然在原地化為青煙消失不見。覃雲蔚接著中指連彈,余下眾鬼修接連消失,最後唯余一位少年,縮成一團面如死灰瑟瑟發抖,覃雲蔚道︰「雖然我超度了他們,但他們去往哪里,我卻是不管。你也想跟著去?」

那少年鬼修驚得觳觫不止,忙道︰「我不去我不去,我說我說,我們都是在這冥河附近的鬼修,從來隸屬大鬼主手下。只是我們比不得生魂道前輩們那麼得天獨厚法力高深,也就大鬼主有悲憫之心,才容得我等在這附近自行尋個地方修行。這條河水下面生滿了烏苔草,對我等修行大有好處,並不是誰想來就可以來的,都是隔個兩三年才能輪到來洗一次澡。」

覃雲蔚道︰「既有如此好事,你們鬼哭狼嚎做什麼?」

那少年愁眉苦臉道︰「大鬼主提前讓人來吩咐了,等他們路過冥河之時,讓哭給那位方少盟主看,哭得好了就獎勵多洗幾天澡。我們不哭怎麼行?不哭會被攆上岸。」

果然是莊霙在裝腔作勢瞎胡鬧,韓綣和二鳳忍不住再次笑成一團,覃雲蔚頷首︰「六天宮那邊又是什麼狀況?」

那少年忙道︰「听說六天宮周圍都是前輩們,我等根本不能靠近,不是我們可以知悉的。」

看他的窩囊模樣,是真的不知道。覃雲蔚道︰「那你回去接著修煉吧。」飛起一腳將他踢回水中。那少年劫後余生,咕咚沉入水里,再不敢露頭露尾。

二鳳忍不住問道︰「小覃哥哥,你剛才念的那句‘法砸’是什麼意思,是要拿法器砸他麼?」他記得在五木聚陰法陣中,自己被陰桑蛇所沾惹,導致殘魂上身神志糊涂,被覃雲蔚一掌拍在頭頂,頓時清醒過來。

覃雲蔚道︰「梵語‘滾’,有強行超度之能。」

二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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