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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綣很懷念染衣谷曾經如世外仙源般的日子,雖然谷中蓬門樞戶四壁空空,除了他自己的養的一群四不像小仙獸,窮得唯有清風明月可縈懷。然而他心知肚明接下來要面對什麼,谷主韓綣的大名想來已經風一般傳遍了玉螺洲,沒有師尊韓赫坐鎮,那方淨土遲早會被紅塵沾染,甚至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地。

染衣谷必定是不能接著住了,還得盡快把小師妹和小師弟帶出來。可是帶出來後卻要去哪里安身立命?他拽著自己一縷額發在手指上繞圈圈,一時間愁腸百結。

過得良久,有腳步聲靠近他背後,覃雲蔚道︰「起來去歇息。」

韓綣苦笑︰「師弟,你不跟我分道揚鑣?」

覃雲蔚無語,韓綣就當他默認了不分,忙回身道︰「那你是打算養我一輩子?能否連著小師弟和小師妹一並養了?」他微微垂目,不著痕跡瞄了瞄覃雲蔚的長腿,這分明是兩條金大腿,抱起來一定很妥帖。好吧,若是你打算養我們,我從今天起就得努力做一個有用的人,給你捧盥執扇捶肩膀,打水捕獵喂金金。

覃雲蔚沉吟片刻,道︰「也行。」

他的確認為多養幾個人不算什麼,韓綣卻如聞綸音,忽然又升起了一點斗志,起身道︰「我得去把師弟師妹接出來,染衣谷恐是不能住了,早晚要被人尋上門去。」

覃雲蔚道︰「太遠,我的族人已到附近不遠處,我讓人直接去帶他們過來匯合,你若是有話交代,也發傳音符。」

夜半時分,韓綣在夢里嗚咽不止,最後突然驚醒過來,卻又恍恍惚記不清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夢,只知滿心委屈怨怒之意無法釋懷。待覺得頰邊冰涼一片,伸手模了模,模到滿臉的淚水。他這大半個月雖然屢屢告誡自己好兒郎要拿得起放得下,一切皆可從頭再來,如今看來都是白費功夫罷了。

此時了無睡意,只得起來倚窗遠望,窗外正素月清輝流光如玉。這小鎮極小,可一眼望到鎮外,遠遠一條不知名河流靜幽幽繞城而過,幾點漁火稀疏散落在水中,影綽綽飄渺不定。

他正托腮出神的當口,卻忽見窗外不遠處一道隱微靈光閃過,爾後隱隱人語聲傳來。這邊陲小鎮竟然也有修士前來,韓綣心中一動,他總覺得**盟不會這麼輕易放過自己,但出了穿雲谷後這一路卻風平浪靜的,所謂物反常即為妖,因此更讓人起疑。他伸手敲敲牆問道︰「師弟,你睡了沒有?我想出去看看。」

覃雲蔚在隔壁「嗯」一聲。他既然應下,那必定會為自己保駕護航,韓綣放了心,閃身穿窗而出,屏息凝神緩緩靠近靈力波動處,見不知何門何派的幾個修士正在竊竊私語。

他听得幾句後,心中漸漸明朗。原來這幾人屬于此地散修,平日里依附著一個當地的修真門派。此門派亦是歸屬**盟管理,前兩天收到了傳音符,讓他們協助尋找前幾天從遐邇峰逃逸出來的莽山大鬼主莊霙,以及隨之叛變**盟且隨著莊霙出逃的方錦容。

鬼修莊霙罵了也無用,因此這幾人嘁嘁喳喳將方錦容一頓罵,說他當年在桫欏海之戰中便昏頭漲腦出手無度,不但連累得先盟主夫人和來鳳門門主隕落當場,還不知怎地招惹上莊霙,勾得此人上門尋仇,令近百名玉螺洲修士命喪鬼薜荔之下。且忘恩負義色令智昏,護山法陣被打破之後,眼見得那莊霙並非諸修士對手,方錦容卻突然臨陣倒戈,竟然拋下養育栽培他近百年的**盟,當著幾萬修士的面,和那位大鬼主戀奸/情熱一路跑了。

最後澹台少盟主和程小郎君的雙修大典雖然也將就著辦了,但畢竟被攪和得敗了興,顯得虎頭蛇尾後繼無力,委實晦氣得很。

大半夜出來尋人,眾人心情都不愉快,然而更可怕的是,似乎有人在此鎮南側不遠處發現了鬼修蹤跡,因此召集諸修士過去幫忙拒敵。鬼修這種東西,哪是一般修士能沾染得起的,這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猶猶豫豫磨磨蹭蹭良久,最後不得不拖拖拉拉組隊往南邊飛遁而去。

韓綣覺得方錦容未必有他們所言這般不堪,**盟吃著紅塵俗世中三十多個國家的供奉,按慣例就得保一方人族百姓平安。有個把妖魔鬼祟興風作浪,都是方錦容帶人去處理,見天兒忙得顧頭不顧尾,那惲穹川等人還時不時擠兌他,且當初的桫欏海之戰似又有不為人知的內情。

他心中疑竇叢生急待解惑,便驅動拈花劍,綴上那幾人行蹤。

一前一後過了那條不知名河流,前面是一片山脈,當是瀲山一條小支脈,山不高卻深闊無比,夤夜中暗黝黝似要吞噬所有。

憑這幾個修士的微末修為,該當是見山止步,過林不入,他們卻毫不猶疑一頭扎了過去。韓綣身形微頓,旋即又緊緊跟上。待繞過兩處山坳,眼前一處平地被山勢環抱,地上長草及腰,草中隱隱幾處熒光明滅變幻。那幾人本來疾步狂奔,一晃眼間,身形卻忽然消失在長草之中,瞬間連氣息都隱匿不見。

韓綣忙止步不前,但他已經闖入了螢火布置下的包圍圈,要退走已經是來不及,于是閃身往一棵樹後躲去,爾後感受到一股奇異的氣息,既熟悉又陌生,迅速漫延過來,將他縈繞包圍。

他听到有人溫聲道︰「你果然來了。」

韓綣沉吟片刻,道︰「原來這里並沒有什麼大鬼主,也沒有方少盟主。」

澹台頌緩步而來,目光在他身上巡 來去,幾分試探幾分熱切,語氣中帶著隱隱的笑意︰「你難道只惦記著你容哥。沒有方少盟主,有澹台少盟主不行麼?」

韓綣訝異道︰「你……我認識你?我們貌似不熟吧。」

澹台頌置若惘然,仿佛他鄉遇故知般熟稔無比︰「熟不熟的,說說話不就知道了麼?好容易才哄你出來,來,我們聊一聊。」伸手便去拉他的手,韓綣忙縮手躲開。澹台頌也不強求,微笑道︰「你如今叫韓綣是吧,這些年一直在染衣谷?」

韓綣道︰「我是。你說話便說,莫要拉拉扯扯。」

澹台頌微微一笑,低聲道︰「好,我听你的。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的事情嗎?」

韓綣直截了當道︰「不記得了。」

澹台頌目光炯炯盯著他,似要把他臉上盯出兩個洞來,輕聲道︰「真不記得了?那我說與你听,讓你想起來便是。從前的你在瀲山年紀最幼,我們幾個長成少年之時,你卻還是個孩童,最是調皮不過,常常偷跑去山莊外玩耍,上天入地無所不為。末了滾得土驢一樣回來,我想要替你洗洗手,你卻滿院子亂跑躲來躲去,最後卻總得被我揪回來,被按住手乖乖洗干淨。你還不肯闢谷,隔三差五就溜出去偷吃瀲山玉帶面,程盟主怎麼教訓都沒用。如今你可闢谷了沒有?」

韓綣在心里想了半天,他所言似乎有些印象,自己小時候是頑皮了一點,在山莊里被捉住教訓的時候也很多,至于被按住洗手洗臉,他覺得方錦容做得次數應該更多。于是道︰「澹台少盟主,你在自說自話些什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便是編故事,也太肉麻了些。縱然你是個**,我的真容你又不是沒看到,這也太重口了吧。」

澹台頌臉色黯然,嘆道︰「我所言俱實,你既然已經破除了瀲山護山法陣,也不見得就這麼想遮掩身份,又何必抵死不認?你……你才是真正的程澂吧?」

韓綣道︰「什麼真的假的亂七八糟的。你既然已經和程小郎君結成道侶,就該好好雙修去,跑出來勾三搭四的,是想學徐門主麼?」

澹台頌道︰「我只是不甘心。」

韓綣嘴角微微一撇,似有幾分嘲諷。澹台頌只得主動道︰「韓綣,你既然不想承認身份,我便叫你韓綣好了。這世間皆知瀲山六子是當年瀲山老祖親自從千萬名**盟後輩子弟中挑出來的,個個人中楚翹資質絕佳。雖然玉螺洲修為比我們高的人也不少,但是進階如此之快的卻是罕有。你們幾個皆出自世家名門,只有我,雖然我名義上是程盟主的弟子,但實際我卻是俗世出身。」

韓綣嗯一聲︰「知道了,不過我對少盟主的過往並無興趣,咱不說了行嗎?」

澹台頌幽幽嘆道︰「不想听麼?然而我不說卻是不行,你最好乖乖听完,不然我會生氣。」

韓綣沒來由後脊骨一涼,不著痕跡退後兩步,敷衍賠笑道︰「你說你說,你只管暢所欲言。」

澹台頌道︰「我和你們不一樣,資質在六子之中比著也算不得上乘,卻因為家生變故孤苦伶仃,僥幸被程盟主帶上了瀲山。從前我庸庸碌碌混跡于紅塵之中,哪里知道什麼叫做方外之人,又哪里懂得何為修行。這眼界頓開之後,只覺得自己和別人簡直是雲泥之別,特別是當時並稱為瀲山雙璧的方錦容和鳳覆茗,俱都少年英武氣度超然,你不知我多麼羨慕他們。但是羨慕也沒什麼用,我只有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綴著他們的步伐艱難前行。」

他很勤奮很努力,在漫長的修行歲月中,吃過別人想都想不到的苦,最後終于月兌穎而出,雖然資質修為始終比不上方錦容和鳳覆茗,卻練就一番伶俐通達手段,將瀲山一應庶務打理得妥帖。後來**盟日漸擴展,雜務漸多,盟中幾位長老提出再設置兩位副盟主,從少年子弟中擇優而選。只是有個條件,任命前須得先入世三十年,歷經俗世百態後方可就任。

這兩個職位簡直是為方錦容和鳳覆茗二人量身定做的一般,但為著澹台頌乖巧伶俐通曉庶務,程驛做主將他未上瀲山之前的十三年世俗經歷也計算入內,只讓他入世十七年,便直接任命了副盟主一職。

他喃喃講述與韓綣听,陷入往事不可自拔,煽情著莫名的煽情,感動著自己的感動,末了雙目幽幽盯著韓綣輕聲問道︰「你覺得我容易嗎?」

韓綣只得道︰「的確不容易,你辛苦了。」他在心中狠狠罵道︰「他娘的誰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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