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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花身著一襲男裝,高舉檜扇,合著鼓點舒展手臂,腳步輕緩如同浮于平湖之上的一葉華椴,雖無法比擬煙雨梨花,但也可稱得上柳絲風絮,托襯桃紅下的淺淺淨水,將蒼茫暮色點綴。

石原矢也從未見過她跳舞,只因夫人香取月生不喜這些過于柔軟的活計,將所有跟舞曲有關的課程都取消了,僅為女兒留下文字科目,這也是立花精通文學的原由之一。

與練習時的如履薄冰不同,立花現下的動作行雲流水,仿佛蘊藏著淡然靜謐,盡管時光悄逐,也不能驅走她眸中的微光輕漾。

為保舞姿準確優雅,蝴蝶精特地出了個主意,即只學習白拍子的其中一段,不求完整,唯求無錯,華林對此也沒什麼意見,立花則跟著兩人的進度安排走,老老實實地埋頭練舞,兩耳不聞窗外事。

事實證明這麼做是有效的,針對片段進行鑽研,不僅縮短了原本該有的練習時間,還有利于更快地熟記動作,否則她也不會舞得如此順利。

片刻後,立花將檜扇放下,有些不放心地看向坐在珊瑚樹旁邊的石原矢也,細聲問道:「跳得應該沒那麼糟糕吧?」

後者注視著木杯中的茶梗,未顯其他表情,良久,抬眸評價道:「實屬勉強。」

立花:「……我已經很努力了。」

「努力沒起作用,和胡鬧玩耍的三歲小孩子有什麼差別?」

末了,他的面容緩緩浮上一抹淡若雲絮的笑意,听似漫不經心的話語里摻雜著令人來不及捕捉的愉悅情緒:「倒也談不上糟糕,至少不會丟石原家的臉面。」

立花有些驚愕地看著他,隔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順手將鬢角的汗珠擦拭干淨。

晚霞光影斑駁,黃昏下的雲霧盤踞于天際,恍若沉入谷底的鮮艷紅葉,透出無限淒涼。

石原家一天只吃兩頓飯,但石原矢也今日卻破天荒地給立花加了餐,索餅,捻頭,黏臍,能讓廚子做出來的都盛上來了,由此可知他的心情有多好。

「大人,小姐,」一名女侍跪坐在走廊上,隔著障子說道,「有一位自稱夜叉的男子求見。」

立花差點當場梗塞。

見到自家女兒這頗為詭異的反應,石原矢也將到嘴的「不見」二字立即咽了回去,改口道:「讓他在會議室等我。」

門外的女侍略有遲疑:「可……他說他只是來找一只喜歡耍酒瘋的小潑猴子的,並不想見其他人。」

石原矢也並不愚蠢,聯想起立花滿大街喊哥倆好啊的那一晚,他很快就明白了男子話中的深意……

這還了得?!

似乎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殺氣,立花連忙站起來擋在石原矢也身前:「老爹你冷靜點,他是我的式神!」

或許是以前香取月生讓式神幫忙搬家打下手的印象太過深刻,听到這句話,石原矢也的火氣一下子消減不少,再三斟酌,最終還是把夜叉劃到了勞力的範圍,心想這位長工還挺稱職,在看見自家逆女醉酒的猴樣後還肯履行契約義務不離不棄,也就寬慰了。

父親肯首,立花趕緊離開原位朝外面跑去,即將跨出門檻時卻驀地停了下來,說道:「老爹,我可能等會兒就回萬流了。」

她曾考慮過回宅邸來住,但一想起那一滿窩的大崽小崽以及某位比她爹還像爹的大家長,這個計劃便被扼殺在了搖籃里。雖然石原矢也的脾氣近幾年有所好轉,但到底也是拼命壓制的緣故,如果和唯恐天下不亂的般若對上,她怕她爹會一個想不開去把萬流的櫻花樹全砍了當柴燒。

當然,石原矢也並不清楚這點,只認為立花還沒在外面瘋夠,打算過段時間再搬回來。

「去吧,別丟——」

「石原家的臉面至上,石原家的臉面是維護京都統一和百官團結的重要基礎,我們要維護石原家的安全,榮譽與利益,堅持身為石原家一份子的四項基本原則,開會切忌遲到,為人不許驕傲,離崗要打報告,唱歌不準跑調。」

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卻沒半點符合原文的內容,石原矢也的臉黑了黑,連絡腮胡都氣得有些顫抖,半晌,呵斥道:「在三天之內把家法序章給老夫默寫一千遍!」

立花:「……」

多麼熟悉且令人潸然淚下的一幕。

她垂著頭來到大門口,在望見不遠處那高大的身影時稍微愣了一會兒。

男人的神情非常不自然,絲毫沒有往日的玩味跡象,他也注意到了這邊,不過什麼都沒說,只是目光稍稍一頓,隨後露出倍感煩躁的表情,攜著臂彎里的東西轉身離去。

立花看清楚了,被他放在臂彎中的是一柄油紙傘。

蒙蒙煙雨不斷淌落在屋檐大地上,有的被風吹散,有的被樹梢斬斷,但到最後都會重新凝集在一起,形成一片煙水迷離。

夜叉一瞬不瞬地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本該輕佻意味十足的聲音在此刻卻顯得尤其低沉:「閃開。」

「我不,」立花背著手機裝作欣賞風景時悠哉悠哉的樣子,「難道這路只能你一個人走?」

兩人正站在一座町屋旁邊,町屋屋檐上釘著一塊補頂用的臨時木板,還沒來得及換下,而夜叉就處于這塊木板之下,將雨水全部隔絕在外,立花就不一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的位置恰好在木板可遮擋區域的邊緣,看似接觸不著雨,實則早已淋濕大半。

見狀,夜叉微微蹙眉,語氣也變得狠厲了幾分:「快給本大爺滾進來!」

立花看向他絕算不上和善的臉,暖橘色的眼眸像極了燃燒在雨夜中的璀璨燈火:「你不是要走麼,你離開,我就進來。」

夜叉的表情有些陰沉,他重重地切了一聲,然後將油紙傘扔在地上朝旁邊走去。

「喂,你還真走啊!」

不理。

「你好歹把傘拿走啊!」

不理。

「要你認個錯就這麼難嗎?!」

這句話立花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吼了出來,她從不認為認錯是什麼困難的事,更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況且竊信事件的對錯方都很明確,明明只需要一句話就能解釋清楚,卻硬生生拖了六天。

「認錯?」夜叉細細咀嚼了一番這個對自己而言十分陌生的詞匯,本就不太明朗的赤金眼眸如今愈發森冷,「真是愚蠢的笑話。」

話剛說完,他便覺得頭上被一層陰影覆蓋,雨水滴到身上的冰涼感覺盡數消散。

立花踮起腳尖,雙手握住木柄,可勁兒把傘面往對方頭頂上送。

夜叉:「你干嘛?」

不解歸不解,但他還是將頭稍微低下來了些,即使並不明顯。

「怕把你給淋傻了,懶得花錢帶你看獸醫。」

夜叉嘴角一咧,忍不住發出輕笑。

「笑啥,」立花直接松手,讓他的角支撐著傘面不倒,轉而後退幾步,站回了剛才的位置,「要走就快走,別擱這兒擋路。」

恍惚間,夜叉已執著油紙傘出現在她身前,唇角放肆地挑起:「本大爺忽然不想走了。」

他眼角的凜冽猶如被溪流沖刷歷經萬年終得平整的礫石,取而代之的是盈盈笑意,滿含著猖狂與揶揄,卻無法否認其中的曖昧,以及那抹異常明了的愉悅情緒。

「……您老好生歇著。」

立花察覺出不對勁,下意識地想丟盔棄甲往家里跑,可就在此時,夜叉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順勢一拽,將她緊緊鎖在懷里。

意料之中的,胸膛前的溫度由微涼變為了炙熱。

——這家伙又臉紅了。

「看來你真的很‘怕’妖怪啊,」夜叉一手執傘,一手繞過立花的肩膀桎梏住了她的胳膊,拖長的慵懶尾音噙著繾綣笑意,「對所有男人都這樣嗎?」

他的動作足以牽制住她所有企圖逃跑的行為。

「……放手,」立花的雙眼全然成了圈圈螺紋,臉頰上的紅暈好似素夏霞光。

「喲,」夜叉佯裝出驚訝的模樣,壞心眼地調侃道,「這次不暈了?」

多虧這場雨,兩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體溫,閉上眼楮,耳畔縈繞著的只有對方的心跳聲響,自己的世界已不再平靜。

立花暗自掐了一把大腿肉,突如其來的疼痛感令她頓時清醒不少,下一秒,她顫栗著伸出手臂,想將掌心抵在夜叉的身上借力逃開,但就在指尖輕踫到那硬實胸膛的瞬間,她像是觸電一般急忙瑟縮了一下,再也不敢亂動。

「好事,」夜叉將她的舉止受盡眼底,雙眸稍斂了些許,「至少本大爺不用時刻提防著那只男妖了。」

立花的腦海一片混亂,只能把頭埋在夜叉懷里,無力支撐,根本沒听清他在說什麼。

「該回去了,笨女人。」

「……」

她跟死人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還有呼吸,盡管極不通暢。

夜叉把傘柄橫咬在嘴里,騰出雙手抱起立花,隨即將油紙傘撐開。雖然這以臂為墊的姿勢跟哄小孩別無二致,但好在兩人的身形搭配在一起毫無違和感,再加上有傘做遮掩,在這雨天中完全不會引起路人的注意。

「本大爺從來不會認錯,」他緩緩說道。

「到今天可以破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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