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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3」

「2」

「1」

「未檢測到新能源,冷凍膠囊關——」

「閉」字還沒說完,毫無起伏的電子音已經戛然而止。

噗——

金屬底盤停止運轉的聲音听著像漏了氣,玻璃罩上的冰霜在緊急增溫系統的影響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下去,露出了膠囊里一張英俊卻蒼白的臉。

眉骨上凝著的薄霜讓他看起來冷得驚人,毫無生氣,仿佛已經在此沉眠很久,再不會醒來。

然而幾乎是冰霜褪去的下一秒,那雙弧度漂亮的眼楮便毫無預兆地睜了開來。

老實說,這一堆用來冷凍人體的金屬疙瘩雖然名叫膠囊,但形狀卻跟膠囊沒有半點兒血緣關系。

它們長得很不討人喜歡,上寬下窄,是個臉比馬長的六邊形。人往里頭一躺,就是個規格標準制作精良的棺材。

當初設計圖紙剛出來時,楚斯正忙于處理太空監獄的一場暴動,三天沒怎麼合眼,困得陰雲罩臉。

那倒霉設計師敲開了他的辦公室大門,把厚厚一沓圖紙放在了他的桌上。

依照規定,冷凍膠囊的一切文件都要經由安全大廈5號辦公室的執行長官審查同意,簽了字才能繼續進行,包括外觀設計圖。

而楚斯剛巧就是那個坐鎮5號辦公室的執行長官。

他一看那圖紙厚度便閉了閉眼,在設計師天花亂墜的描述中,干脆地翻到最後一頁簽了名。

成品出來的那天,他穿著剪裁精良的襯衣,坐在安全大廈頂層的會議室里,姿態優雅面色從容地听那幫老家伙們罵設計。

人家辛辛苦苦噴了整整兩個小時,這混賬玩意兒听得面不改色,非但沒有半點自省之心,還輕叩桌面,笑說︰「星球壽命還長得很,這冷凍膠囊怎麼也輪不到你我去躺,丑就丑吧。」

把那幫老家伙們氣得夠嗆。

結果這話說了不到五年,星球就炸了。

他還真就躺進了這丑嘰嘰的冷凍棺材里,可見混賬事情干多了,老天都看不過眼,這大概就叫做報應。

楚斯在玻璃罩下悶悶地咳了一會兒,把肺里的寒氣全咳出來,這才動了動手指,掰開了艙里的安全鎖。

他周身筋骨還很僵硬,光是推個艙門,就廢了好半天力氣。

腳踩實地的感覺太過久違,他朝後踉蹌了一下,干脆靠坐在了冷凍膠囊邊。

半步之外,另一台冷凍膠囊還在正常運轉,玻璃罩上顯示著兩行字︰

迦羅時間13:20:07

囊內溫度︰新攝氏零下206°

13時,正該是午後陽光最盛的時段,頭頂卻是一片星海,周圍曠寂如同深夜。

楚斯環視了一圈,深吸了一口氣。

空氣悶得厲害,他明明從冷凍膠囊里出來了,卻依舊像是被什麼東西罩住了似的,連呼吸都很不痛快,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肺給凍壞了。

 嚓——

身後突然傳來針葉脆裂的聲音,像是被什麼踩了一腳。

「誰?!」楚斯猛地轉頭。

長久沒開口,他說話的聲音有些啞。

問出聲的同時,他的手指已經習慣性地模到了腰間。

謝天謝地,進冷凍膠囊的時候太過匆忙,槍還沒卸。

他一撥保險栓,「 噠」的響聲在寂靜中顯得十分清脆。

「別別別!我這就出來!別開槍!」一顆黑不溜秋的玩意兒應聲從一台冷凍膠囊後冒了出來,活像個圓頭拖把……在泥坑里腌過兩年的那種。

楚斯眯著眼辨認了一番,艱難地在那拖把上找到了一雙眼楮——那是個不知多久沒打理過頭發和絡腮胡的人。

「還有誰?」楚斯的手指依然勾在扳機上。

拖把猶豫了片刻,保持著雙手高舉的投降姿勢,轉頭咕噥了一句什麼。

另一個小號拖把便小心翼翼地伸出了頭。

小拖把轉臉看了大拖把一眼,也有樣學樣地舉起了雙手。

「冷靜一點,冷靜。就我們兩個,沒別人了。」大拖把盯著他的槍說道。

「我很冷靜。」楚斯答道。

「老實說,我不大信。畢竟我剛從冷凍膠囊里爬出來那會兒,就餓得想吃人。」拖把的聲音帶了點懷疑。

楚斯一臉冷淡︰「如果找不到比你們干淨的人,我可能更傾向于餓死。」

拖把被堵了一句,竟然還有些遺憾,「其實我們也只是半年沒清理而已,你能不能把槍口稍微挪開點?」

事實上這槍在冷凍膠囊里凍久了,鬼知道還能不能用。但楚斯是個混賬,他並不介意多嚇一會兒這來歷不明的大個頭,于是答道︰「看心情吧。」

「那你現在心情怎麼樣?」拖把問道。

「不大好,這里太悶了。」楚斯平靜地說。

準確地說,這里的空氣悶得讓人心生煩躁,生理性的。

拖把拉長了調子「噢」了一聲,頓時泄了氣,「很遺憾,那就沒辦法了,畢竟我們已經悶了很久了。」

他轉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楚斯這才注意到他手腕上有什麼東西正閃著瑩藍的光,像是智能腕表的屏幕。

「你介意我踫它一下麼?」拖把死死盯著楚斯的槍,生怕它走火。

楚斯不置可否,拖把壯著膽小心翼翼地踫了一下表屏。

冷冰冰的電子音頓時響了起來,足以讓楚斯听清楚︰

地面溫度︰新攝氏5°

濕度︰干燥

警告︰含氧量嚴重低于常態,距離臨界值還有32分57秒。

這種警報對于楚斯來說並不陌生,他曾經在各種安全實驗報告會中听過這些字眼,所謂的含氧量臨界值對應著生存極限。一旦低于臨界值,人很快會窒息而死。

拖把的聲音有些頹喪,「你看,即便你不開槍,我們也只有不到33分鐘的壽命。」

楚斯聞言,目光一動。

不應該的。

這些冷凍膠囊的設計理念非常特別,能源全都是從廢氣轉化而來,排出的氣體里反倒含有氧氣。如此設計就是為了一定程度上維持生存。

這些原理和機能都公之于眾過。

拖把注意到了楚斯的目光,他順著看向地上的這些冷凍膠囊,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沒用的,這都五十年了,平衡早就維持不住了。」

楚斯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表情,「多少年?」

拖把仿佛找到了突破口,果斷一踫腕表屏幕,機械的電子聲再度響了起來︰

「現在是新公歷5763年,4月29日,迦羅時間——」

沒等報完,拖把就掐掉了報時,嘟囔道,「體諒一下,還得省著點兒電。」

然而楚斯根本就沒注意他在說什麼。

5763年?!

他清楚地記得5713年12月27日的傍晚是什麼樣的,夕陽金紅色的光讓冰冷的黑雪松林都柔和起來,他站在窗邊,一邊跟療養醫生說著話,一邊翻著自己的私人通訊頻道。

上一秒,他還在看著太空監獄某個危險分子強行傳遞過來的信息,下一秒就接到了警報——

地心能量反應進程因不明原因突然加速,月兌離控制,膨脹速率遠超過上限值,預計撤離時間3分11秒。

通俗而言,就是星球要炸,大家快跑。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混亂至極的三分鐘,地面是怎樣震動崩裂的,他們是怎樣爭分奪秒地啟動碎片計劃,又是怎樣從別墅撤離到雪松林的冷凍膠囊里的……

一切都歷歷在目,恍如隔日,就好像他只是在膠囊內睡了一夜。

然而醒來時,居然已經過去了五十年?!

也許是一瞬間的詫異讓人心跳速率有所變化,提高了耗氧量。錯愕過後的楚斯只覺得周圍更悶了。

拖把一看他的表情,又委委屈屈道︰「別深呼吸!千萬別深呼吸!本來就不夠幾口了!別忘了,咱們只剩三十多分鐘了……你有什麼辦法麼?我比較傻,醒了三年也沒想出什麼主意,我不太想這麼早死,窒息這種死法太難熬了。」

這人是個話癆,沒完沒了說得楚斯頭疼,讓他既理不清現狀,也想不出什麼方法。

「安靜。」就在他冷冷地丟出兩個字時,西褲口袋里有什麼東西嗡地震動了一下。

楚斯一愣,伸手模了出來,這才想起當初撤往冷凍膠囊時,他把手里握著的通訊器順手丟進了口袋。

通訊器不比腕表,耗能要多一些。再節能的模式撐上五十年也已經是奇跡了。

剛才那一下震動,就是在提示「電量不足,即將關機」。

他正打算直接關了丟回口袋,就看見屏幕上有一條不知何時的未讀信息提示。

楚斯眉心當即就是一跳。

不用看內容,他也能猜到這信息來自于誰,畢竟敢把他的私人通訊頻道當自家花園闖的,總共就那麼一個神經病。

果不其然,信息來自于太空監獄︰

我親愛的執行官,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我越獄了。

——薩厄•楊

楚斯︰「……」

去他媽的天大的好消息。

金烏鴉︰「……媽的我就客氣客氣!」

楚斯︰「不客氣。」

金烏鴉︰「……」

他扭頭就死狗般癱回籠子底了,一副再也不想跟楚斯說話的模樣。

薩厄自己經常被楚斯堵,也樂得看別人被楚斯堵。他笑了一下,出聲提醒道︰「親愛的,我有個建議。」

「什麼建議?」楚斯轉身問道。

薩厄指了指頭頂。

他倚坐的那張餐桌靠近角落,頭頂正對著的牆體夾角處亮著米粒大的紅燈,每隔幾秒閃一下。整個太空監獄里類似這樣的紅燈幾乎無處不在,是監獄智能系統的記錄裝置,跟尋常的監控有些相像,卻又比那個全面得多。

除了景象,還能記錄下當時的溫度、濕度等一切純鏡頭所不能體現的東西,包括通訊信號,甚至能做簡單的分析處理。

只不過分析的精度和細度會因智能系統的高低等級不同而略有差異。

以如今的技術,這種裝置如果想要隱蔽的話,可以做得和任何東西完全相融為一體,根本看不出來。但是太空監獄里的這一百三十八個裝置卻是故意做得這麼明顯的。

主要是因為監獄里這幫囚犯們從腦子到骨頭都跟有問題。

太空監獄剛建成的時候,設計者還沒模清囚犯們的脾氣,記錄儀弄得要多隱蔽有多隱蔽。結果這幫神經病們整天屁事不干,變著法兒四處搗洞,充分發揮了掃雷兵的精神,以地毯式搜尋的手法,誓要找出所有的監視裝置,一個不留。

這邊剛搗毀一批,那邊就再新裝一批。那邊裝一批,這邊又搗毀一批。

經驗攻略總結了一套又一套,都特麼快形成一條成熟的業務鏈了。

這兩者相互折磨了整整五十年,設計團隊終于罵著娘妥協,改用另一種策略——

他們把每個記錄儀都造得跟探照燈似的,明晃晃地安裝在各個角落,紅燈二十四小時不下班,跳個不停,以一種亮瞎狗眼的姿勢昭告天下︰來啊,你來炸我啊!

這種比著賤的手法卻神奇地順了囚犯們的毛。

大概是覺得挑戰性太低,囚犯們突然就對搗毀記錄儀失去了興趣,除了偶爾心血來潮對記錄儀豎幾根中指,他們幾乎把那一百三十八個裝置當成了屁,改去研究別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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