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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時,青銅大鐘被撞響三下。鐘聲沉沉傳開,偌大的學院爆發出一陣歡呼,緊接著便有學生從各個教室涌出,背著書簍或提著刀劍,在寬闊大道或曲折小徑上匯成人潮,向東西南北四面大門涌去。

白底藍紋的學院服連成一片,仿佛喧囂翻騰的海浪。

‘南淵學院’是大陸第二高等學府,大的像座城中城。這里法紀嚴明,禁止飛行法器,只有上年紀的教習先生才能乘輦坐轎。

程千仞一行人今天在西區十三舍上課,要出東大門便不得不橫穿大半個學院。

春日晴光正好,星羅棋布的學舍間,有蜿蜒畫廊相連,廊外桃花初開,濃粉淡紅,盈盈裊裊。走出西區的一片回廊,青石板大道兩側國槐如蓋,樹下間有奇珍異卉,禽鳥奔走。可惜眾學子剛結束一上午的課業,饑腸轆轆趕著吃飯,無人有心賞景。

擁擠人潮在藏書樓外的岔路口分流,凝滯的空氣才重新流動起來。

程千仞剛松一口氣,卻見不遠處波光粼粼的‘太液池’邊又是黑壓壓一群人,湖邊泊著幾只棠木舫,值勤師兄撐著一枝長蒿跳起來高喊︰「後面的快一步,還能再上幾個。上滿開船!」

三人立刻拔足狂奔,過關斬將跳上去,船艙里別說座位,落腳的地方都不剩,他們只好站在船尾吹湖風。

大約四百年前,學院斥重金請工匠大師,為修行水系法術的靈修弟子們建造了廣闊的人工水域,可惜如今大陸靈氣凋敝,靈修愈少,如今這片名叫‘太液池’煙波水榭幾乎只剩觀賞價值。

一路兵荒馬亂,顧雪絳似乎是想冷靜一下,抽出腰間的金玉煙槍點上火,深深吸一口。

程千仞知道他最不耐煩跟別人擠,只得同情地拍拍他肩︰「下周上課我們早起半個時辰,錯開擁堵時段,早上總不會再遲到。至于下課回程……這片湖夏天荷葉田田,以後常能看風景。你想開點吧。」

想不開能怎麼辦?跳湖嗎?

顧雪絳緩緩吹出一口白煙︰「先生糊涂扣分嚴,人多路遠教室偏,這種日子還要過一年……這門課選的絕了啊。」

徐冉听見立刻炸︰「顧二你有完沒完?怎麼跟個女人一樣絮絮叨叨?你行你去選啊!」

她一身武者氣勢控制不住的外露,身邊人紛紛退開,更向船艙里擠去,似乎是怕她突然拔刀砍翻這條船。他們周圍反倒寬敞許多。

「後面是不是要打起來了?」

「那位師姐好生威風氣派,何方人物?」

「看院徽似乎是青山院的武修。」

顧雪絳冷笑一聲,程千仞心道要糟,不能讓他倆在這里懟下去。然而不等他開口,似乎上天注定顧公子今天懟不了人,只听「嘩啦」一聲,湖面乍起潑天水花, 啪打在船尾,兜頭澆了顧雪絳滿身。

「搞什麼,下雨了?!」

「誰潑水?!」

眾人都被這大陣仗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張頭探望,見湖面上五六道身影如驚鴻飛掠,縱劍頃刻遠去。

一路劍氣縱橫,水波飛濺。

他們身後又追著七八人,身穿風紀督查隊黑衣制服,催使輕身術踏水破浪,邊追邊喊︰「前面幾個哪個院的,站住!」

「最後一次警告!從劍上下來,這里不能飛!」

其他船上的學生們也擠在一起遙遙看熱鬧,一時間有人起哄叫好、有人高聲喝罵,湖心小洲踱步的白鷺驀然受驚,展翅高飛。

顧雪絳還保持著拿煙槍的姿勢,外袍盡濕,墨發淌水,更多的督查隊兵從湖邊追上,經過時又濺他一身水。而他身旁的程千仞只濕了衣擺。

徐冉身法快,幾個閃避間連褲腳都沒濕,忍不住笑意,望著湖上背影感嘆道︰「今年的武修新生?師弟們真有活力啊!」

等他們終于走出學院,已過午時兩刻,等回到程千仞家吃飯,已是三刻。路邊的小吃開始收攤,飯後聚在巷尾閑聊的鄰里都回屋午睡。

程千仞住在南央城東區柳煙路十七街,街是老街,比不得貴人們住的城北富麗,更不及酒肆花樓雲集的城南繁華。

只是勝在清淨,綠樹成蔭,蟲鳴鳥叫。尤其是後院有條小道,離學院東大門只有一炷香的路程。在這一點上,真是羨慕死了住在新街徐冉和顧雪絳。

此時後院木門半開,門口立著一個半大的孩童。身段清瘦,眉眼深深,木簪挽著墨發,粗布麻衣卻被他穿出一身不染凡俗的貴氣。他看見程千仞,遠遠喊了聲「哥」。

巷尾背陰,穿堂風帶著料峭春寒,孩童過分白皙的面容也仿佛染上幽幽冷意。徐冉與顧雪絳不知怎麼,總覺得這幅畫面讓人無端心涼。唯有程千仞毫無所覺,笑著喚道︰「小流。」

于是孩童也笑起來,他一笑,周身違和的凜冽消散無蹤,只剩下明眸澄澈,如秋水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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