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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話畢,宣仲安瞥了宣岳普一眼, 與寶絡道︰「您問得如何了?」

寶絡冷眼看向宣岳普。

但凡換個人,他就把人扔到大理寺, 讓人有去無回。

但這宣岳普著實有功,人也能干, 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姓宣。

哪怕這宣姓是歸德侯府分出去的分宗, 但這宣家與侯府還是不能徹底分開的,他一個處置不當,他義兄的歸德侯府就要受詬病了,一個處置不當,到時候朝臣少不得會拿這個當筏子要挾他義兄。

人,殺不得;族,滅不了。當初老畜牲不得不用義兄, 沒法殺之除之後快想必也是如此處境罷?

「你問。」寶絡抬首。

宣仲安又看向宣岳普,這廂, 宣岳普抬首,挺直腰桿, 「臣, 無辜。」

「說說。」宣仲安溫和地道。

听他口氣, 宣岳普心里更有底了,就算兩家不和,他們也同是宣家之後,他們有同一個祖宗。且是宣相身為一國之相,宣岳普跟他共事多時,也是知道他這個堂兄當的這個丞相,是有真材實學的,這種人,可怕,但又不是那般可怕,至少,只要有理有據,在他手下就不用擔心會出草菅人命的事來,「啟稟聖上,丞相大人,舍妹之事,吾等確實一點也不知情,要知我宣家對君上忠誠之心日月可鑒,上下……」

宣岳普表了一通忠心,他說完,過了一會,宣仲安不緊不慢地道︰「這要是有你說的你們全族上下都對聖上忠心耿耿,日月可鑒,那你妹妹通奸之事是怎麼來的?人是你們廣海宣家送進來的不假罷?」

宣岳普語塞,但隨即又坦然道︰「是我家中管教不當,臣失責。」

宣家男兒長得都不錯,這宣岳普也是氣宇軒昂,儀表堂堂之人,這挺直腰背說的這一番話,不論他話中意思幾何,人倒是正氣凜然得很。

長得好,氣勢好,換到前朝的金殿當中,很討人喜歡。

就是寶絡皇這人長得不如何,即便是宣相哪天站他面前多笑兩下都戳他的眼,愛美之心只限于女者,見宣岳普還擺著他天之驕子的架式,一點罪臣的樣子也沒有,他也是笑了,跟宣相笑道︰「也不愧是你們歸德侯府出去的種。」

硬得夠可以的。

寶絡皇這話不好听,跟宣相之前閑話家常的和睦氣氛頓時就沒了。

他這喜怒不定的,說來,真是像極了死在地上,連陪葬品也沒幾個的先帝——值錢的那幾樣,被不怕列祖列宗半夜來找他談心的寶絡暗道又運回皇宮了。

這些年來,寶絡皇在朝事上也沒少跟宣相吵,兩人同伙,但時不時也針鋒相對,這也讓很多覺得可以拆散這對君臣的人有可乘之機,往往也會在其中動手腳,但末了,反而把宣相推到了百官當中那唯一的那個一國之相的位置,讓聖上廢除了左右兩相的位置,只設一相為萬人之上,一下之人,成了內閣之首的相臣。

但君臣倆往後在朝廷上也並沒有好太多,政見相左時,兩個人臉色鐵青對著干的時候也不是沒有。

他們這種相處,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很不好分辨,就是在建元開始就站在朝廷上的老臣都是霧里看花,看不出他們當中的真意和心思來。對宣岳普這種進朝沒幾年,在金鑾殿一年到頭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幾次的工部郎中來說,他更是看不懂了,這時見聖上出口帶著怒氣,他不由皺了下眉,低下了頭。

他這主宗的堂兄,看起來,跟聖上關系也不是那般的好罷?

也是,听說洛、涼兩州兩個軍府的攬權,早已讓這君臣倆離心了。

到底要怎麼才能從這事當中月兌開身去?饒是宣岳普也是經過風浪的人,這時面對著陰惻難測的聖上,心中也難免焦慮了起來。

「您言重了。」這廂宣仲安接了話,神色從容平靜,「您都說了是出去了的種,與我歸德府關系不大。」

「還不是同宗之人,」寶絡皺眉,「怎麼算你們侯府也在三族之內,還是主宗,我要是抄家,你跑得了嗎?」

宣仲安順了順膝上的官袍,心平氣和,「您讓我先听听,是怎麼個事?」

打斷他的寶絡閉嘴,皺眉,滿臉不快。

在自己的皇宮被戴綠帽子,確實不是值得高興的事,要諒解,遂宣相大肚別過了頭,朝宣岳普道︰「我剛來,就在路上听了一耳,也不知道個中內情,你簡言跟我道明即可。」

宣相是個不喜歡听廢話的,朝廷上下都知道,宣岳普也知,他看了聖上一眼,見聖上沒有反對之意,他快快出語道出了他這邊能說的話。

原來那假扮女身入宮之人,他也不是不知曉,此人是昔日他妹妹珍妃女乃娘的親生兒子,兩人一同青梅竹馬長大,但這個人早些年就月兌了奴籍,離了宣家,不知所蹤,完全沒有預料到,他進了宮來。

「岳普發誓,送珍妃入宮之前,兩人絕沒有苟且之事,只恨吾等失察,沒有早知這人的狼子野心……」

「郎中大人,」宣仲安這廂打斷了他,嘴角帶著點笑,「听你這話的意思,是有人帶逼珍妃種下的孽種?在這後宮全是皇上的人的地方?」

這是在笑話誰呢?

宣岳普身體一僵,垂下了頭去。

到此,宣仲安內心主意也定了,這大半夜的過來,眼看也要上朝了,他也無心逗弄宣岳普,他轉臉,對沉著臉的寶絡道︰「依臣之見,這不是里應外合也出不了這事,宣府是逃月兌不了干系的,您著人專審此事,看宣府罪責如何,按律法行事罷?至于宣郎中大人……」

宣仲安看向宣岳普,這人手中握著只起草了一半的海圖,還大有可用。宣相不喜歡他,但喜歡他身後帶來的金銀珠寶,無盡財富,這些財富能帶著天下富足,這些能讓他再忍一忍這位郎中大人……

「先帶下去,查明了再說,您看如何?」

寶絡陰著臉點了下頭,其後,帶刀侍衛很快出現,欲把宣岳普拖出去。

他們動作粗魯,宣岳普因此急急朝宣仲安叫了一聲,「族兄!」

哪想,他一開口,就被帶人的帶刀侍衛狠刮了一巴掌,快快退了出去,沒讓他有說第二句話的機會。

先帝死得還不夠久,寶絡也好,宣仲安也罷,都沒有忘了他們倆人是怎麼起的勢,自然有些臉面,他們是不怎麼在乎的。

「您怕是又有得忙了,」人一出去,宣相轉頭就對寶絡道︰「您得抽調些人手去廣海接手罷?」

之前為了獎賞廣海宣家,以及宣家攏絡起來的廣海當地世族,他們用了廣海州那邊的人為知州掌管廣海,現眼下有這個大好的機會,正好能把廣海奪回來,至于當地的名門望族怎麼「安撫」,那就要看戴罪立功的宣家如何作為了。

他這一說,寶絡就笑了,露出了小酒窩,「宣相大人,你還真是沒什麼私欲啊?」

這大好的削廣海宣家的機會,他怎麼就不利用一二?

「怎麼沒私欲了?宣家經此一事,以後在廣海也難做人了……」宣仲安笑了一下,道︰「想再起來,也得看有沒有人信他們了。」

這種打壓,比殺了他二叔三叔管用。

「哈哈哈哈哈哈。」寶絡高興極了,大笑著拍打著大腿,儼然他頭上頂罩的綠雲已離他而去了,「這麼說來,我還得感謝珍妃了?」

沒她拖廣海宣家的後腿,他哪來的此等妙機?

「好了,要上朝了,您去準備罷,」宣相見他開懷了,身子往椅子里壓了點,靠著椅背閉眼道︰「我打個盹。」

寶絡興沖沖地起身,走了兩步,他回頭,「一起去?」

宣相眼沒睜,頷首︰「一起去。」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宣相想,能讓大韋煥然一新,百姓來往有禮,身上榮辱皆具,他不介意讓局勢曲折漫長點。

恩怨分明固然可貴,但那改變不了什麼。

他無法肯定後人會當如何,也就只能在他還活著的時候,能做一點就多做一點。

寶絡離開後,宣仲安睜開了眼,冷眼無波地直視著空中上方的一點,他想著這朝野以後的走向,再想到他出去的弟弟和兒子,等想到拼命為他孕育孩子的妻子,他輕哼出了一口氣,嘴角微翹,似笑非笑。

他從來沒想過他能走到這步,而今走到了,竟也沒有什麼離奇之處可說的,不過也是時也命也罷了。

總歸有一天,他會煙飛雲散。

他只但願,在那天來臨之前,無需讓他的女人替他承擔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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