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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父親何從是說這種話的人,不過是當年她生有仲安的時候,他曾高興地與楚娘道過多子多福的話。

她說會為侯府開枝散葉,為他生更多的兒子,因此他父親贊她賢良淑德,乃宣家賢媳,是宣家的福氣。

他父親豈會說歸德侯府只要男孩兒的話,他當年胞妹不幸早早夭折,父親都為她寫過悼詞,一份燒給了妹妹,一份放在母親的遺物當中。

宣宏道不知為何他的夫人,他的楚娘要說這是父親所說的話,但事到如今,他竟提不起腳前去問個清楚。

「你這輩子,不是靠這個,就是靠那個,不是靠吸父母的血而活,就是吸丈夫兒子的,」內臥里,姜大夫人卻還是半昂著頭,冷冷地看著她的小姑子,「你有堂堂正正靠自己活過一天嗎?」

「你這個惡婦,」宣姜氏受不了了,她含著淚朝姜大夫人怒吼︰「你這種無情冷酷沒有心肝的女人,我大哥沒有休了你,是我們姜家宅心仁厚,才容你在我姜家有方寸棲息之地,你莫要得寸進尺欺負我,等我大哥來了,我這就叫他休了你!」

說到此,她抱著身上蓋的被子,痛哭失聲了起來。

她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要這般對她?

姜大夫人站了起來,看著這個可憐蟲,哪怕到了此時此刻,她都不明白怎麼會有人允許自己活得如此糊涂。

姜家差一點被她拖累死啊,就是如此,她還叫囂著要讓她大哥休了她……

姜大夫人心中悲戚萬分,為死都掛著女兒的婆母悲,為見著女兒就黯然無語的老爺子戚,更是為了贖罪,曾把自家一家老小的命都系在侯府身上的姜府滿門。

**

許雙婉早上醒來後,才知姜老太爺要來,這消息是虞娘悄悄告訴她的,並道︰「看長公子的意思,是想讓您安心坐月子,不想讓您知道。」

許雙婉搖搖頭,與她道︰「你和福娘盯著點,莫要怠慢了。」

「豈敢。」

許雙婉輕嘆了口氣。

「少夫人,這……」這是好事,無需嘆氣呀。

許雙婉打斷了她,「不管老太爺是為何而來,你們這些老人,一句話都不要多說,知道了嗎?」

虞娘欠身稱是。

沒多時,在外起了洵林的聲音,說要進來看她,許雙婉知道他早上就過來轉過一圈了,這時候她醒了,連忙讓人叫了他進來。

洵林背著望康進來了。

望康在他背上咯咯大笑,看到她,歡快地叫道︰「娘,看,小叔背我。」

許雙婉不禁笑了起來。

洵林卻緊張地看著她床上的襁褓,他拍了下小佷的小腿,輕聲道︰「妹妹在睡呢。」

望康趕緊伸出手小握住了嘴。

許雙婉看著,眉眼舒展了開來。

洵林背著望康輕步走近,一近看著嫂子就道︰「小佷女可是睡著了?我可能看看她?」

他穩穩地背著望康,壓著聲音,低著頭的說話的樣子小心又溫柔,許雙婉看著他,伸不住探手模了模他的頭。

「能呢。」她微笑道,把攔著小女兒臉蛋的襁褓弄開了點。

洵林和望康立馬緊張地朝他們宣家的小姑娘望去。

他們看著小姑娘,許雙婉看著頭都伸得一致的叔佷倆,這下連一直微微涼著的心都柔了下來。

她想,只要有人在勇敢,有人在努力,有人能撐起那一片天,哪怕只有小小的一塊天呢,那些本該茁壯成長的人都會茁壯成長,長成他們原本該有的樣子,而不是被驚駭恐懼擔憂佔去了他們的生命,變成了另一副模樣。

洵林長大了,許雙婉現在在小小年紀的他身上看到了自信,看到了沉穩,甚至看到了很難得在小公子出現的風采氣質,他已有了擔當,知道保護謙讓幼小,再也找不到幾年前的孱弱,和他身上的驚疑不安。

這才是他本來該長成的樣子。

她的小女兒以後也會長成她本該有的樣子,而不是因為得不到本該有的愛,而被惶恐吞噬得驚懼不安,卑微小心。

「她可起名字了?」洵林看著安然睡著的小佷女,看著她睡得紅通通的小臉,他吁了口長氣。

還好,小佷女沒事。

「起了,不過還沒定呢,這幾天就定,洵林等會可以問問長兄,讓他跟你說一說。」

「可以嗎?」

「當然了。」

「那我等會見著了長兄就問。」

「望康也要。」望康興奮地大叫,叫出聲來發現妹妹動了動腦袋,手「嗖」地一下就又合住了嘴,在小叔的背上緊張地看著妹妹,見妹妹動了動小腦袋,他這才松了口氣。

「望康……」洵林轉過頭,看著他。

「下次不了。」望康搖頭小聲與他道。

「乖了。」洵林的眼柔了。

「誒。」望康高興地又抱住了他的脖子。

在父母親之後,他最喜歡的就是小叔了,就是祖父他都沒那麼喜歡,就是要陪他的時候,陪他一塊玩,畢竟那是祖父,望康要孝順听話。

洵林他們在許雙婉這里沒留多久就被叫走了,因為姜家的老太爺進門了,洵林要帶著望康過去請安。

許雙婉看著他們去了,她半躺在床上看著剛吃過女乃,睡得香甜的小女兒,沒有出言。

這一次,她打算靜觀其變。

她也知道這次事,很可能是絕對站在她這邊的,這不僅僅是因為長公子幫著她,而是侯府如果連個女兒都容不下,那這要置喜獲皇長女,如獲至寶的寶絡皇于何地?

這事發現在別的府上,也許可以輕易揭過,但發現在與寶絡皇同進出的歸德侯府身上,就未必了。

許雙婉不知道她的公婆能不能看得到這一點,但她深信,當了一輩子官的姜府老太爺,絕對要比誰都知道這一點後面帶來的麻煩。

如許雙婉所想,被抬到歸德侯府的姜老太爺已經想到了這一點,而他想的,不止是這一點,而是更漫長的以後。

他要是走了,他女兒還是這個樣的話,老太爺也知道到最後她可能就是死了,都沒個人為她哭。

連洵林都知道,母親不是真正掛懷于他。

見到父親,宣姜氏是駭怕的,她父親是她心中的大山,一直用他的大名保護著她,也是因父親的大名,她才進了歸德侯,成了侯夫人,此後更是因著父親,她在侯府數十年如一日被丈夫敬愛嬌寵,她知道她有個好父母,但比起母親,她其實更害怕這個只要見到她就會斥責她的父親。

這些年,她都不太敢見父親,見了也是小心說話,她喜歡見的是她那兩個會好好跟她說話的兄長。

遂她無可奈何,被侯爺叫著一走到父親面前,整個人都怯怯了起來。

「爹。」

「你們出去吧,我跟楚娘說幾句。」

「哥哥?」見大哥,二哥也要走,宣姜氏小心地看了他們一眼,叫了他們一聲。

姜大老爺和姜二老爺看了她一眼,苦笑著出了門去。

「仲安?」

「侯爺?」

他們一個個都出去了,宣姜氏惶惶然地朝她父親看去,「爹……」

她跪了下來,「女兒知錯了。」

「你知錯了什麼?」姜老太爺閉上了眼,把這些年里所有的苦楚都藏在了眼里,「你哪一次都說知錯了,可你改過沒有?」

她當年還在家里的時候,知書達理,溫柔敦厚,遂歸德侯府的老友替兒子求娶她,小兒女們也互相生了情愫,他就滿心歡喜答應了下來,只是好景不長,等她進了侯府,一切都變了。

她養在深閨當中看不出的那些問題,也都露出了水面,老妻愧于沒管教好她,腆著老臉來侯府教她管家,可她在侯府的時候還好,女兒萬事听她的,可她轉腳一走,他們女兒就偏听偏信,刀子捅到自家人身上來了,她也能為著別人兩句好話而覺得不是別人的錯。

別人夸她至善至美要她幫忙,她就真如自己如是,也不管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幫得上;歸德侯府出事了,別人對她冷眼相待,她害怕人看不起她,不喜歡她,就躲在府里不出去了。

錯了二十幾年,她老母親惶惶然地死去了,她還在說她知錯了。

「我是知錯了。」宣姜氏努力掩下對父親的害怕,虛心道。

她知道這次逃不過,一定要讓父親對她滿意才行。

「好,你知錯了,你知道你錯在哪嗎?」

宣姜氏害怕不已,紅得發腫的眼里又有了淚水,兩行淚又流了下來。

但她面前的姜老太爺沒有動靜,她抬起頭來,見老父的眼楮是閉著的,她更慌張了起來。

她父親比她死去的公爹難討好多了……

「爹,你別這樣,剛才夫君看我的眼楮就夠讓我害怕的了,」宣姜氏從剛才不安到現在,到這時,她已經繃不住了,一股腦地把腦子里的話說道了出來,「你們不是覺得我說淹死那小孩子的話錯了嗎?可我沒錯啊,她生出來有什麼用,她根本就不能為侯府傳宗接代開枝散葉,這有什麼用?我是為了婉婉好啊,你看,我們姜府,母親生了大哥二哥,才得了您一生對她的尊重獨喜,像我,我也是生了仲安和洵林,侯爺才與我恩愛有加啊,我是為她好啊,爹,你們喜歡的都是能繼承衣缽的衣孫啊,不是嗎?生女兒有什麼用,這話不只是我這般認為的,外面的那些……」

「你難道不是女子嗎?你難道不是我的女兒嗎?」姜老太爺睜開眼,臉孔因悲憤一片漲紅,「我們當初也沒有淹死你啊?」

「她能跟我比嗎?」宣姜氏想也不想,話沖口而出。

姜老太爺舉起了手。

宣姜氏駭怕得當下就閉起了眼,眼淚又流了出來,她哭喊道︰「爹,我是為侯府,為死去的老侯爺,為我夫君著想啊,為了他們,就是你打死我,女兒也不要背叛他們。我是為了整個侯府,我何錯之有?」

宣姜氏真不覺得她有錯,她哪來的錯?她完全是為了他們著想啊,他們想要兒子,只要有了兒子,他們的香火才能繼承,有了兒子才有以後,像她,有了仲安,侯府不就撐起來了嗎?是她生的仲安啊……

他們怎麼就不能明白她呢?

怎麼就不能像以前那樣明白她呢?

她是為他們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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