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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上沒人把這當回事,死百來個百姓而已。

命跟命是不一樣的,百姓的命,焉能跟貴族比?

說來還是高祖覺得百姓人命可貴,下令不可輕賤性命,讓百姓繁衍生息,大韋這才有了後來的光景,有了生生不息的子民。

「這里也有近百個。」宣仲安又抽出了一份案牘放到了徐閣老面前,笑著與他道︰「說起來,霍家也不愧為軍武世族,殺人如麻來,宣某愧不敢當。」

「這還是能查出來的……」下面的人奉上了茶來,宣仲安讓徐閣老喝茶,拿起他那杯也道︰「查不出的想來不少,徐閣老,您說呢?」

徐閣老呵呵笑了兩聲。

是不少。

「你說,這些百姓們,經得住我們殺幾年?」宣仲安放下茶杯,伸了伸胳膊,半賴在椅背上遙想以後,「把他們都殺光了,說來我覺得這也不錯,到時候就光剩我們了,宣某這個人,跟大家喜好以民取樂不一樣,我深喜斬同等同位之人的腦袋,這比宰豬狗一樣的百姓快意多了,徐閣老,您覺得宣某這喜好如何?」

不如何,徐閣老扯了扯嘴角,又干笑了兩聲。

宣仲安卻不笑了,冷漠地看著他,「徐閣老,你到底找我是為何事?」

徐閣老徐沫鴻被他看得胖肚子往內縮了縮。

現在的年輕人啊,不得了,一身氣勢已經能讓人心畏了。

不過還好這樣的人不多,這種人,怕就是那種天生能成事者。

徐沫鴻這廂都有些明白眼前這個人前段時日的裝瘋賣傻來了,他要是不瘋傻點,誰都想在最初把這麼個令人忌憚的人一巴掌摁死了,絕不能讓他活到明天留著當禍害。

但還是讓他逃過來了。

徐沫鴻作為內閣閣老,天子近臣,這些年可真沒少收銀子,他唯一能比身邊的人清白一點的是,他手上沒什麼人命,也從不草菅人命,但饒是如此,對著宣仲安此等眼神,他還是背生冷汗。

明明這個人比他殺的人多了去了。

「就是不巧路過來,進來看看。」徐沫鴻還是打哈哈。

「那現在看過了,您打算走了沒?」

徐沫鴻被他的話噎住了。

他沒動,宣仲安也不是真趕他,搖搖頭,又開始拿起了筆。

戶部的那位侍郎又走了過來給上峰打下手。

徐沫鴻看了那位先皇時期的狀元郎侍郎一眼,轉頭看了宣仲安一眼,「戶部是你的了吧?」

「不是我的,還能是誰的?」宣仲安謄寫著手中的案牘,道。

「我是說……」

「已是大人的了,」戶部那位左侍郎朝徐沫鴻看去,笑道︰「至于右侍郎聞道中大人,他去太史監給大人找載冊去了。」

只有那位不是。

徐沫鴻看著專心默字,此時一言不發的宣尚書,又看向左侍郎,「那刑部呢?」

左侍郎含蓄道︰「也是有幾位不是大人的人。」

「幾位?只有幾位?」

「只有。」

徐沫鴻模了模胖肚子,一會後,他朝門邊看了看。

「徐大人有話但說無妨,隔牆無耳。」左侍郎把上峰要的文書放在一起,拿帶束起,道。

「我們那啊,呵呵,呵呵……」徐沫鴻模了模他嘴上那稀松的幾根胡子,道︰「不瞞你們說,我們有良心的人,很多啊。」

宣仲安這廂抬起了頭,似笑非笑地看了徐沫鴻一眼。

徐沫鴻被他老臉一紅。

「不管如何,宣尚書應該明白,想要成事,單靠個人是不成的,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徐閣老輕咳了一聲,道。

這心存異見之人,豈是能殺得光的?還不如大家好好坐下來談一談,把異見變成同樣的意見,這不就成了?

要不是眼見聖上都瘋了,連霍家奉家都收拾,那他們呢?如果收拾他們是早晚的事,他們也不願意坐著等死。

聖上為一己之私胡作非為,他們可不是牲畜能任人斬割。

宣仲安還是笑而不語,徐沫鴻被他看得老臉都辣成一片火海了,當下就道︰「宣尚書,說句話吧,老夫這老臉都拉下來了。」

宣仲安放下了筆,舒展著手腕,抬眼看著徐閣老,「說起口月復蜜劍,口是心非來,眾閣老那才是元老翹楚中人,小子從來不是你們對手。」

「不過,我有點比你們強,」宣仲安朝他冷冷道︰「我這個人,有時候很不喜歡思前想後,宣某衷愛刀起刀落,也從未在人前掩飾這些,各位大人找宣某之前,可是想清楚了,宣某可並不一定比誰手軟。」

跟著他一道行事了,他們還想接著一手遮天的話,那簡直就是妄想,他寧肯多費些功夫,多挨幾刀,多吐幾口血,也要殺光他們。

徐沫鴻被他冷酷的眼盯得腳底發寒,話也是梗住了,「你這人……」

怎麼就這般不好說話呢?

**

單藥王在十日後到達了京城,進了皇宮,他一入皇宮就給老皇帝施了半下午的針,老皇帝一覺醒來,身上輕了泰半,如若不是老藥王攔著,他高興得差點叫美人過來宣泄這心中的痛快之情。

老藥王跟他也是毫不客氣,「之前給您存的藥又用上了,要想再有,沒個七八年你是莫要作想了。」

老皇帝看著鶴發童顏的藥王哈哈大笑不已,與他道︰「朕信你。」

老藥王哼哼,「您就想著罷。」

藥王一到,第二日就是開宗廟,祭天地拜先帝的盛典,老皇帝這日帶著重歸膝下的兒子肖寶絡上了天壇,沒用太監宣讀,他自己就上了最高處,朗聲跟天地與列祖列宗告予了廢太子與新立太子之事。

肖寶絡這剛當上皇子,就成了太子。

這日之間,晴空萬里,烈陽頂罩,而祭壇下方,跪拜在倒的文武百官卻無不遍體生寒,身上冷汗凜凜。

不遠處,涼州與洛州兩位大都督帶著數萬兵卒持搶頂立,他們威風凜凜,也殺氣騰騰,沒有人對聖上的這一番告天地之辭,告天下之旨有半字異議。

肖寶絡就在這無人出一聲的境地當中,站在高高的天壇上面,在太元十五年這年,被冊封成為了「韋」朝的第十三位太子。

韋朝一共六代皇帝,十三位太子,最後由太子當成皇帝的,只有四位。

朗朗晴空之下,無人對他這個憑空跳出來的太子提出一字異言,不遠處,手持刀劍長搶的兵卒護衛林立,肖寶絡居高臨下看著他們如螞蟻一般的身軀,心想皇權真是個好東西,難怪那麼多人瘋了都想要它。

肖寶絡憑空成了太子後,這上朝的官員一日比一日少,不少人都托病在家,不想上朝。

去衙門辦公的官員也是一日比一日少。

朝廷跟衙門幾夕之間空了一大半,成了日後韋朝史書上寫的「太元空殿」事件。

老皇帝怒不可遏,但也按捺了下來,還頒布了要在眾世家當中選太子妃的旨意來,可這旨意一下,沒有他料想的眾人的攀附討好,而是無人應答。

老皇帝氣得當日就倒了下去,這天晚上他醒過來,拉著寶絡的手一字一句陰狠地道︰「他們想找死,給朕等著,朕一個一個收拾了他們。」

寶絡按捺著,笑著道︰「好。」

他親手喂了老皇帝的藥,一小口一小口小心地喂著,時不時還哈哈情不自禁地傻笑兩聲,看起來是樂傻了。

看著他高興到不知所以然的樣子,老皇帝的心這才好過了起來,心里寬慰不已。

不管他養了一幫什麼臣子,但這輩子,他最想做的事情都已經做了,他不冤!這天下的生靈都任宰割,他睥睨天下,高高在上,沒有人敢說他過得不好,他的天下是他的,將來是他的兒子的,誰也奪不起,誰也休想奪走!

寶絡喂好老皇帝的藥,就去找沒走的涼州和洛州的兩位大都督喝酒去了,兩位大都督見到他又親自前來,心下還是有些訝異,但還是迎了他。

這位新太子說來甚合他們脾胃,這位太子爺看著瘦小,但卻分外豪爽,眼楮雖說小了點,目光如豆,但胸懷卻毫不小,這幾天他們時不時高談闊論幾番,他們對這位不拘小節的太子還是頗有些好感。

這廂朝廷空了大半,無人上朝理朝務,朝廷形同虛設,宣仲安卻在這幾天把霍家這些年封賞得的兵器以及人馬,還有糧草等等都查了出來,這些一送到了老皇帝手里,老皇帝看到霍家家產富可敵國,兵器成庫後,氣得當下冷笑了數聲,當下就把御林軍兩位統領帶了過來,讓他們帶著所有御林軍前去搬霍家的家。

怕霍家結同姻親抵抗,他還下令讓涼州的都督帶兵前去壓陣。

他們領命走後,老皇帝又倒在了床上,他頭疼不已,讓人去叫老藥王過來給他施針。

老藥王過來給他施針時,苦笑道了一句︰「您這是在找死啊。」

「哼,」老皇帝閉著眼冷笑了一聲,「不是朕找死,是那些狗奴自己在找死。」

老藥王搖搖頭,施完針收手要走時,他朝興奮等候在一旁的肖寶絡看了好幾眼。

「您就快走罷。」見他不走,肖寶絡還朝他揮手,催了他一句。

「不如……」不如讓老頭我來罷,老藥王看著朝他猛搖頭的肖寶絡,話到底還是沒有說下去。

「怎麼能讓你來?」他走後,肖寶絡看著不遠處的龍床,全身興奮得直哆嗦,「我都等了像快一輩子了,近乎我的一生,近乎我娘的一生。」

他還記得,他跟他娘說,他會幫她報仇他娘哭泣的臉,他娘說寶絡你別報,娘只想你好好活著,可寶絡卻跟她說,不報我會活不下去。

不報,他永生永世都忘不了他娘被病魔糾纏痛不堪生的那些日日夜夜,忘不了他娘拼命活著只為多陪他一天的痛楚,而這個人,在他母親受盡因他而起的苦難的時候,坐擁天下,夜夜笙歌,他怎麼就能比他溫柔美麗的母親過得好那麼多呢?

不報,他不服啊。

肖寶絡笑得牙齒都打顫了,他差點樂得笑出聲來,趕緊慌張捂住了嘴。

這時,眼淚也從他的狹長的細眼當中流了出來——他的母親啊,溫柔美麗,明眸亮齒,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一樣,可她死的時候,瘦得就剩一把骨頭,腿里生的蛆蟲,從她的骨頭里爬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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