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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怎麼嫁人了呢?」龔小妹哭著道。

許雙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而不語。

梳著婦人髻的龔小妹跺了跺腳︰「我是被人逼著嫁的!」

許雙婉偏頭想了一下,「我是有人娶我,我就嫁了。」

其實也是逼來著,不過許雙婉素來給人留面子,尤其那個人是她夫君的話,就更應該要留一點了。

龔小妹哭笑不得,她又是哭又是笑的,破涕為笑道︰「還用你說?」

沒人娶,她嫁給誰去?

龔小妹沒兩句,就拉著許雙婉去看她帶來的提籃,里頭有小兒的衣物,還有幾粒看起來干癟的果子。

「你快嘗嘗這個。」小妹說著,就往她手里塞了一個,自行拿起一個啃了起來。

許雙婉咬了一口,嘴頓了一下才接著輕嚼。

「略酸。」她道。

龔小妹咯咯笑了起來,一口把她手里那粒塞進了嘴里,咽下道︰「說了要給你帶我們那邊的土產,這個就是了,這個叫木酸果,我們家在山狼縣住的院子里種著好幾棵,秋天結果,這幾個還是放在地窖放了里一冬天了,里頭沒什麼水份,嘗起來也不甜。」

她興致勃勃地看著許雙婉︰「秋天吃就好吃了,等秋天到了,有人要是給我們家捎過來,我就給你送。」

「好。」許雙婉看著依舊爽朗的她,嘴邊的笑意深了點,「現在家中都安置妥當了?」

「妥當了,妥當了才來找你……」龔小妹說到這,拍了下手掌,頓了一下跟許雙婉道︰「我本來一進京就想來跟你打個招呼,想來見你,就是……」

她遲疑了一下,許雙婉點了下頭,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懂。

龔小妹朝她釋然一笑,「我跟阿大她們說,你怎麼會變?你這種人,就是所有人都變了,你都不會變。」

「她們可好?」阿大是她的貼身丫鬟。

「好,她也嫁人了,嫁給了我爹身邊的長隨,現在還在我身邊當差,你也知道我家里去了山狼縣,沒帶什麼人,她平時一個頂兩個人用,可忙了。」

說著她往後看采荷︰「采荷姐姐,你呢?」

站在姑娘身後的采荷羞澀一笑,朝她搖了下頭。

「也快了,是家中的一個護衛,我給她挑的,」許雙婉接了話道︰「現在正在挑日子……」

「那我趕上了?」

「日子定好了,你過來喝杯喜酒。」

「得過來。」龔小妹點頭。

許雙婉讓她挑著桌上的點心吃,又跟采荷道︰「把箱子抬過來。」

「是。」

等箱子到了,龔小妹放下手中的點心,朝許雙婉狡黠一笑,挽起裙子,像少女時候一樣,敏捷地往箱子跑過去了。

她模著箱子看了又看,打開的時候,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愛不釋手地模著那些光潔的舊物,眼楮有些略紅。

一會,她抱了里頭的小箱子走了過來,坐下朝許雙婉看去。

箱子只虛虛上了一把鎖,還是很常見的那種小銅鎖,小妹把箱子放到桌上,跟她輕聲道︰「當初離京,我娘心如死灰,我爹那個人,你也是知道的,樂天知命心無憂,道上天待他一直不薄,定給他留了後路讓他再展抱負,這京他肯定會再回來的,沒必要什麼都賣了,所以我娘賣了我們家那處宅子,家中的那一百畝田我父親作主留下了。」

「這里頭,就是那百畝田的田契,還有我娘硬塞在里頭的一千兩銀……」她說著笑了起來,露出了兩個討人喜歡的小酒窩,湊近頭跟許雙婉道︰「婉姐姐,不瞞你說,我爹那個窮大方,又擅自作主把我們在山狼縣的所有家什送給城中的一些窮苦人家了,連塊破布都送人了,還把我娘好不容易買的小宅子給賣了,換了糧送給了給當地挖湖的一些勞工吃,我娘一路被他氣得,往日一頓要吃兩個饃饃,都只能吃半個了。」

許雙婉忍不住模了模她的頭。

「留下的都給我吃了,沒給我爹留。」龔小妹喜滋滋地道。

許雙婉笑了起來。

這龔家人,可真是到哪,便是有苦難,也從不言苦,反會苦中作樂。

「那你們現在住的,是租賃的官舍?」許雙婉問。

大韋每個州都在京設有州邸,其中就有給赴京任職的本州官員提供住處,但這只能是住上三五幾日,作過渡之說,要是久了,也有可長期住下去的官舍,但那個就要一點銀錢了。

其實那幾個錢也不多,就許雙婉看來,人情才是大頭。

且長肅州歷來很窮,這州邸供官員住的官舍也不知是個什麼樣子。

「不是租的官舍,是暫時住的我爹一個舊友的宅子……」龔小妹搖頭,「我們州那個州邸,就是兩間破土房,我爹一個朋友來看我們,見到土房子就哭嚎了一頓大的,把我爹哭到他家的一處宅子里頭住去了。」

「他可是幫了大忙了,我娘現在夸那個伯伯是當今世上最英明神武之人,連我爹都治得服!把那伯伯夸得可傲氣了,這幾天走路都是用鼻孔看地。」龔小妹說著撲撲地笑了起來,笑罷,她拍了拍箱子,跟婉姐姐道︰「住是有得住了,但哪能一家吃喝都靠伯伯啊,我娘小氣了點,但也不是個喜歡佔人便宜的,這幾天著急著呢,不過不怕了,有了這箱子,家中就能周轉得過來了。」

「是,至少家中這糧食有著落了。」

龔小妹聞言,不禁吐了下舌頭。

「怎麼?」

「是呢。」龔小妹笑著點頭。

她哪能跟她婉姐姐講,這百畝田租出去的每一年的糧食,都是送到了以前她爹任過知州海東州的州邸去了,給海東進京讀書、赴考的窮書生學子當糧吃,她娘估計也沒那個臉去跟窮學子搶糧吃,能用的,就是里頭的一千兩銀了。

這銀子,說起來是她娘離京時變賣她大半首飾才得的。

當初她娘也是怕她爹把家里的田一個大方都捐給州邸了,這才搶過了田契,和銀子裝了一個盒子,和她商量著要不要埋地里頭,後來她們母女倆想了想,還是放到婉姐姐這里來了。

龔家歷來不富裕,也是得虧龔夫人會持家,龔家還能維持著一定的門面。只是經過貶為知縣這一劫,狼山縣又是個做什麼營生也得不了幾個子的地方,龔家坐吃山空還要周濟四方,現眼下那是家底也所剩無幾了。

但人窮志不窮,龔小妹隨了父兄的心性,也沒覺得家里窮哪不好了,她只要家里人每個人都在,這每一天都是和和美美的,遂一點也沒有訴苦之情,她剛才言明這些,也只是想跟許雙許道明家中情況,省的日後來往,對她家的情況也沒個底,落了尷尬去,這廂她又可不可支地道︰「反正我娘現在肯定是在家里盼著我回了,她現在見著我,可比見著我爹高興多了……」

「這麼說來,你也是跟著夫郎與父母住了?」許雙婉嘴角也起了點笑。

「一塊住。」龔小妹點頭,「我還沒跟你講他的來歷呢,他是以前的狼山縣的知縣之子,只是後來他父親,也就是我公爹沒了,家中母親也是早早就去了,他也沒什麼兄弟姐妹,家中就他一人,他家祖籍是比長肅還偏西的那個沙州的,在那邊也沒幾個親人,就沒回去了,一直住在長肅,他是個倔秀才,跟我爹那是不打不相識,反正這中間也是發生了好多事,去年他纏住了我非要娶我,我爹那個傻子被他忽悠傻了,就把我嫁給他了,他吧,沒什麼好的,但有一點好……」

她朝許雙婉擠眉弄眼,讓她猜。

「什麼好的?」許雙婉失笑搖頭,「我猜不出來,你說給我听。」

「誒呀!」龔小妹坐不住了,「猜,猜,你快猜!」

許雙婉好久沒見過她了,見她活蹦亂跳的樣子也是好笑,笑著點頭,「行,那我猜。」

她想了想道︰「學問很好?」

「誰管他學問啊?」龔小妹笑著搖頭,「再猜。」

「是個體貼的?」

「噗!」龔小妹豪爽一揚手︰「我從來不指望他有這個。」

「嗯……」許雙婉沉吟了一下,隱隱猜到了,但她沒說,笑著道︰「那我猜不出來了!」

「這都猜不出!」龔小妹一個換掌,嘆道︰「他身上唯一的好處,我看來看去,挑來挑處,就找著了一處,那就是長得好啊!臉俊呀!是個俊俏郎啊!」

心里已經猜出來了的許雙婉也是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這小妹,以前就是這般了,私下最愛跟她戲謔道這個公子長得如何,那個公子長得如何了。

她說那些公子爺私下里對她們評頭論足,她也得好好對他說道說道幾句才成,不能讓他們光過嘴癮。

她家長公子,也是被小妹夸過的。

「我也是為了那個俊模樣,把自己賠上去了……」小妹說著,自己都覺得好笑,「我娘說也不虧,至少半夜不會被身邊人丑醒。」

她跟許雙婉又說了句悄悄話︰「她說老被我爹丑得半夜睡不著覺,當年嫁虧了。」

龔大人可不丑,儀表堂堂,走路有風,可是個再威武不過的男子了,許雙婉認識那位豪邁爽朗的大人,他要是丑,那就說不過去了。

這是龔夫人又在借機埋汰視金錢如糞土的龔大人呢。

「改天有機會,讓你也見見他。」小妹說到這,感嘆地看著許雙婉,「不過他長的再好,那也是不能與宣長公子比的呀。」

那可是個病美男子呀!再高貴美貌不過了!

龔小妹看到他,才算是明白什麼叫做真正面如白玉,氣宇不凡的美男子。

許雙婉這下嘴邊笑意更深,她今兒也是不打算讓龔妹妹見長公子了,要不龔家妹妹只要一眼,就知道什麼叫做夢碎京城,什麼叫做丑得半夜睡不著覺了。

「他前兩天出了點事,還在養病,今兒就不引薦給你了。」她笑道。

「我听說了,下次等我們兩家的都在,到時候見也不遲。」也不好見,她今兒只是來拜訪婉姐姐的。

「那,我听說你已有孩兒了?」

「有,快半歲了,想看看嗎?」

「看!」小妹忙又打開籃子,「我娘這幾天給他做了兩身衣裳,你快看看,看合身不合身,不合身我也好拿回去改。」

等到望康抱來,小妹看著小胖子感嘆︰「可真胖。」

長得真像個大饅頭,一身女乃味,還是個香饅頭。

望康來了之後,小妹抱著望康就不放手了,一直到中午侯府快要用膳的時候才說要走。

許雙婉留了她的飯,但她沒應,說她娘在家里等著她呢,許雙婉想想,也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便送了她到門口。

走時,小妹看著許雙婉,帶著英氣的小臉一片欣喜,「她們都說你過的不好,被家里扔給了侯府當替命的,天天在家以淚洗面,我一個字都不信,沒見你我就知道,你現在肯定過的很好。我爹跟我說過,你是個心里有根的人,能把最壞的壞日子過成好日子的人,在哪都會深深扎根過的很好,會跟那大樹一樣屹立不倒,他就從來沒有看錯過人……」

龔小妹也怕她們幾年不見,她們會變很多,但是,等她坐在了昔日的許二姑娘的面前跟她嘰嘰喳喳說話時,她就明白了,她們誰也沒變。

婉姐姐還是那個靜坐看閑雲飄蕩舒卷的婉姐姐,她也還是那個無畏險阻心志堅定的龔小妹。

「替我謝過你父親母親。」等這家人又重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許雙婉這才發現,她就算身陷泥潭也能抬頭仰望高空,是因為她深信這世上總有志潔行芳的人,身上沒有污濁之氣,如那晴雲秋月,高潔明朗。

**

龔小妹這一來,許雙婉這忍不住笑出聲的次數,比她幾年來忍俊不禁的次數還多,更別論她嫁入侯府,皆是微笑淺笑,忍不住笑出來的時候少之有少。

她們相見的場面一傳到了宣仲安的耳里,宣長公子听完神色不明,讓來報信的小廝甚是站立不安。

等長公子揮手讓他走,他如釋重負,慌忙去也。

許雙婉回來,還被他盯著嘴角看了好一會,末了听他自言自語︰「龔北隆啊,行,我記住了。」

她被他弄得有點費解。

過了兩天,宣仲安能下床了,人能走,但臉還是不能看,比剛打時還要腫,還有青黑,丑如鬼魅,像極了真正的鬼面閻羅,宣尚書在鏡中打量了鏡中人半天,第二日半夜,他就爬起了床,弄醒了許雙婉,面無表情地與她道︰「給我穿官服,我要去大殿嚇人。」

他們床頭就點了一盞燈,燈火還不亮,許雙婉看著暗火中的他愣了一下,才怔怔地頷首。

這模樣,弄不好,是能嚇死幾個膽子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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